傍晚,血紅的夕陽被厚厚的霧霾裹著,像一塊凝固的血塊,懸於石景山方向的上空,感受不到它絲毫的溫度。


    所有熱氣仿佛都是從地裏冒出來的,蒸騰著混濁的世界,空氣灼人,悶熱難當。


    張兵在電話裏支支吾吾,說耿浩出大事了。


    被他弄得心驚膽戰,卻沒從他口中獲取到任何具體信息。


    我讓他先冷靜一下,緩口氣,慢慢說。


    停頓片刻後,張兵焦急地說:“你快過來……反正,你快過來吧,耿浩兄被警察找上門了。畫室周圍全停著警車!聽旁邊的人說他……他攤上大事了。”


    “我馬上過去!”


    紙始終包不住火,多半是因為畫中藏毒的事情敗露了。


    驅車來到西書房,外麵停著幾輛警車。警察進進出出,正把畫室中的畫往警用卡車上搬。


    周圍有不少圍觀群眾,在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大部分人都是村子裏的藝術家和村民,都在說這麽好一個孩子,怎麽會走上這條邪路啊。


    張兵看到我,馬上過來,把我拉到角落:“小宇啊,浩子這是惹上什麽事了?我本來說過來求畫的,剛到畫室,看到警車停著,警察說畫室被封了。”


    “別人怎麽議論的?”


    “有人說,耿浩販毒,我怎麽也不信!我們橋邊鎮出來的孩子,這麽簡單純潔,絕對不可能去幹這種事情!這……這是怎麽迴事啊?”


    張兵見我低下頭沉默不語,他的表情瞬間變得陰霾:“難道耿浩,他真的?”


    我默默地點點頭,將他畫中藏毒被我無意發現的事情說了一遍。


    張兵聽後,一臉的不解。


    “我也是罪人。”


    “不……不是,誰都下不了這個心啊,是我,也會起私心,讓兄弟自己處理幹淨。”


    “我確實有責任,不要為我開脫。從一開始我就覺察到哪裏不對,但是一直沒有找耿浩聊聊,沒有想到他會做出這種事情。現在……現在,我感到很無助。”


    “小宇兄,不要太自責,這還不是結束,我們一起努力為耿浩做點什麽吧。別忘了,我是律師。”


    正說著,人群騷動起來,有人說“出來了”。


    耿浩拷著手銬,被兩個警察押著走出來,他沒有遮遮掩掩,一如既往的冷峻。


    “耿浩!”我喊了一聲。


    他望過來,我害怕那種眼神,盡是仇恨和毀滅。我幾乎被他的眼神冰凍了,心髒亦被他的眼神切得粉碎。


    他的死亡注視,仿佛構築了我們前世的血海深仇。


    “不是我。”我搖搖頭,聲音小得連自己都聽不到。


    警車開走後,人群隨之散去。


    我和張兵坐在院子外麵燥熱的石頭上,看著西書房貼著封條的大門,癡呆似的都沉默不語。


    我們似乎經曆了一場滄海桑田的蝶變,洪荒未定,都沒有迴過神。


    “最多要關多久?”我問張兵。


    “這要看量和性質。在刑法主條款中,隻對海.洛.因做出具體的量刑規定,大麻屬於其他毒品的範疇。最高法院在關於審理毒品案件定罪量刑標準有關問題的解釋對其他毒品量刑做過一個定量規定,隻有在持有大麻超過30千克的情況下,才可以定為刑事犯罪。但是,販賣大麻,如果數量大,最高可判死刑。”


    聽到“死刑”二字,頓時頭皮發麻,右手重重地拍了在額頭上,焦躁地蹂躪著頭發。


    大夏天的,身體仿佛掉進冰窖,控製不住直發抖。


    “哦,我知道了。謝謝張兄,你先迴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放心,小宇兄,我不會讓耿浩兄得到最壞的判決。”


    我點點頭。


    張兵走後,我仍然在思索一個問題:耿浩販毒是不是另有原因?他不是看中錢財的人。除非他急需用錢,被逼無奈之下,才會走上這條不歸路。


    還有,是誰報的警?


    西書房,那裏曾洋溢著我們的笑容,如今,它被查封了,成為一塊禁地。


    被一起封印的,還有迴不去的生活和人心。


    夜深了,一陣熱風突然吹過來,風裏夾雜著腥臊味。嘴裏和眼裏進了沙子。


    黑暗中,一個黑影緩緩走出來,黑影的語調很低沉:“這是他應得的,你不覺得嗎?”


    “是你報的警?”


    “嗯!”


    “為什麽?”


    尹德基坐到我旁邊,淡淡地說:“還記得小時候四個人在河邊發那狗屁毒誓嗎?不管我們以後在做什麽,就是不能做壞事。但是浩子他沒有堅持下來,他輸掉了人,輸掉了人生,這是他該得到的懲罰。”


    我不說話。


    “老大,到今天這個地步,我也不想再瞞著什麽了!我四個中,你,不用說,一直是我尹子敬重的人,汓子從小體弱多病,我也像照顧小兄弟一樣對待他。我跟浩子之間,你也知道,性格不太合,可是,你要相信我絕對不是那種對兄弟落井下石的人,我一樣希望浩子能做一個偉大的畫家,像小時候他憧憬的那樣。最後,他沒有辦到,辜負了我們。辜負了我們北漂的誓言,違反了法律,他應該付出代價。”


    “你敢說,你現在賺的每分錢都是幹淨的嗎?你敢說,你選擇報警而不是給他從良的機會,與梅哥無關嗎?”


    “好,我承認,我賺的錢不全是那麽幹淨,我也承認我是很喜歡梅梅,但是,這件事,與她無關。你這樣包庇浩子,你覺得是對他好嗎?這樣下去,不知道他以後會做出什麽傷天害理的勾當!”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天意吧!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要是沒有那次生日聚會,可能我們的生活還會如此平靜下去。”


    “其實,我早就知道浩子在畫裏藏不幹淨的東西。”


    我轉過頭,驚訝地看著尹德基。


    “有一次去一個做生意的朋友家,酒足飯飽後,他拿出那玩意兒,讓我抽,我說不沾,拒絕了。他吹牛說,買這玩意兒的渠道很隱秘,是一個新銳畫家那裏買的。還說你看看現在的畫家都幹些什麽下三濫的勾當。我說那是個別老鼠屎,壞了一鍋湯,當時我還拿浩子說話,說我有個發就挺有誌氣,堅持做獨立畫家,不為五鬥米折腰,牛逼吧。他說,你那兄弟做獨立畫家,拉倒吧,最後保準餓死,跪在你麵前要飯吃。我說我那兄弟有誌氣,不會是那樣的人。他說,賣大麻那小子,可聰明了,把大麻裝畫裏,循跡無聲啊。他指了指牆角的畫,我看過去,全身直冒冷汗,那幅畫,我在浩子的書房見過。那幾天晚上,我都睡不著。”


    “然後,你想了很久,最後,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想把浩子弄進去,這樣你就可以跟梅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對吧?”


    “不……”


    “你閉嘴,讓我說完。於是,在我們生日那天喝得迷迷糊糊時,你故意拿錯畫,把耿浩送我們的生日禮物跟他販毒的畫調包,故意讓我發現他畫裏隱藏的秘密,你再報警,借我的手把耿浩送進去,浩子一定認為是我報的警,你在旁邊裝扮成無辜的好人,看著這一切進行下去,是嗎?”


    “是又怎麽樣?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包庇他,你不覺得你很自私嗎?我知道,你從心裏看不上我,我沒有讀過書,比不上你們,我掙得再多,對你們再好,我都是一個文盲土八路,跟你們在一起拉低了你們的檔次。不過也無所謂,我現在隻在乎梅梅。”


    “既然你這樣說,那我無話可說了。不過,你真的很狡猾!”


    “對,我是狡猾,從小到大我為你們背黑鍋,每次挨打的都是我一個人,我狡猾一次不行嗎?這是我應得的。好吧,告訴你我做過一件更狡猾的事情,我們生日那天晚上在西書房,我故意在耿浩酒裏下了春.藥,隻有這樣,梅梅才會對浩子徹底死心……”


    “你這個混蛋!要是梅哥知道真相,她會心甘情願跟著你嗎?”


    我驚恐地看著尹德基,他臉上沒有愧疚,沒有悔意,不是我從小認識那個性子豪爽、對兄弟肝膽相照的硬漢,而是一個卑鄙猥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小人。


    我憤怒地轉身上車,瘋踩油門,沒有方向,不知道要駛向什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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