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幫狗日的!”盧澤汓蹲在我身後壓低聲音怒罵。≥


    “我也正想來這一句。”說完我又順手抓拍了幾張照片。


    大約一個小時後,四輛車排泄完後像四頭肮髒的魔獸轟鳴著駛出了礦區。隨之傳來鐵門關閉、鎖門的聲音。


    排泄管有些泄露,積成了一個小水坑,盧澤汓用備好的容器取了一些水樣,密封好後,我們離開了礦區。


    第二天早上,我們走訪了山下的幾家住戶,他們說曾經組織大家去攔車,但是被雇來的人打了,建立起來的路障被拆掉了。往上麵告,每次都說在查,可就是沒有音訊。


    一個8o多歲的孤寡老人告訴我們,自己一兒一女,前年和去年先後得癌症去世了,以前這個地方的人連“癌症”二字都鮮有耳聞,如今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一個癌症病號。


    老人住在兩間低矮的平房裏,靠領低保度日,說到生活困頓和白人送黑人的悲劇,他老淚縱橫,淚水在他皺紋裏橫著流。


    他說這幫孫子人心被汙染了,治不好,將來要下十八層地獄的。


    聽罷,頓感心涼無奈。


    臨走前,我們把身上除車費外的所有錢留給了老人。


    他千恩萬謝,淒涼之狀,更加堅定了我們查下去的信念。


    走出村子,盧澤汓有所感懷,他說:“以前我爺爺說,我五行缺水,所以在名字中加了兩個帶水的字,還說我父母早亡也是被我克的,他說不怪我,我的命硬。”


    “你還真相信那些什麽五行八卦?我們四個就同年同月同日生,差別就在時辰吧,按理說吧,我們四個的命應該大致差不多。”


    “當然不信,命這個東西,說白了就是咎由自取。長大後有個道士給我算命,說‘汓’同‘泅’,命裏的水是夠了,但自己也被囚禁了,所以他要我爺爺給我改名兒,未來命裏才有富貴,不然這孩子長不大,不能善終,我爺爺說你懂個球,就把那道士轟走了。”


    “你們爺孫倆這些年也真不容易,以後可要常惦記惦記你爺爺,沒事打個電話什麽的。”


    “我們之間很多事情你不懂,外人看到的都是表象,知道小時候我為什麽經常在你家過夜嗎?因為我喜歡你們家的氛圍,我不想迴家。我爺爺是個什麽樣的人,沒有幾個人能看透。”


    盧澤汓望著被煤塵染過的灰色的天空,歎了口氣。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以後生活會越來越好的。”


    “也許吧,剛才看到那孤寡老頭兒,就想到了他,心想他無論對我做過什麽,他也是我的爺爺,即使他是千古罪人,我也不能斬斷血緣的瓜葛啊。”


    我像對親兄弟那樣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說一定要查出傾瀉廢水的清幕後黑手,讓正義從逼仄的夾縫裏長出來。


    隨即,他又疑惑地問我:“我們做這些,能被人理解嗎?有時我真的懷疑,人的一生都是虛妄的,我們做的一切,我們所有的努力,都沒有意義。或者我們都活在《黑客帝國》的母體中,都有一個個虛無的程序和代碼。”


    “我完全理解你的想法。清代有個叫曹去晶的人,寫了一本奇書,叫《姑妄言》,有人說這本書比《金瓶梅》更加牛逼,作者說:‘我既以人為妄,而人又以我為妄。蓋宇宙之內,彼此無不可以為妄!然妄乎不妄乎?知心者鑒之耳!’我覺得說得在理,世俗紛紛擾擾,茶米油鹽,食色種種,可能就是虛妄吧,但我們做的都是為知心者,對於不理解的人,我們應該同情他們。”


    盧澤汓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們學文的就是不一樣,一語就點醒了夢中人,嗬嗬。”


    他笑起來依舊像孩子般的純真,那道士說他長不大,我倒一廂情願地希望這個小兄弟一輩子也不要長大,活在他自己的世界,不被外界汙染。


    兩天後,盧澤汓對取迴的汙水樣本進行了化驗,並拿到了化驗結果。


    當時尹德基的父母又到北京來催婚,因為尹德基已是國內知名大廚,被老家某市長的千金看上了,人家市長夫人親自來他家說媒,他父母嘴都樂歪了。


    這老兩口自然以神狂飆至京城,要把尹德基押迴去跟市長千金把洞房入了。


    飯局上,尹老漢和尹媽的嘴沒有停過,像兩隻在窩裏搶食的麻雀,你一言我一句,誇那姑娘怎麽好怎麽棒怎麽呱呱叫。


    我們聽著,都麵無表情,特別是尹德基,跟一法庭上的死刑嫌疑犯似的。


    見氣氛不好,我使了個眼色,把盧澤汓叫到了酒店大廳。


    他拿出化驗單,說:“化工廢水中含有許多汙染物,有些是有毒或有劇毒的物質,如氰、酚、砷、汞、鎘和鉛等,有的物質不容易分解,在生物體內積累後會造成中毒,這個絕對不是普通的礦井廢水,應該是從化工廠運過來的。”


    “那你知道東宏礦業把開渠煤礦賣給誰了嗎?”


    “這個我要迴去找內部關係查查,因為這些都屬於集團內部的秘密,應該不是難事,我有一個師哥是集團的高管,平時跟我關係比較近,也是一個好打抱不平的人,找他幫忙準行。”


    “好,我等你的結果,你預計這是個什麽情況?”


    “最近幾年查化工廠排汙比較嚴,可能是有的化工廠為了躲避檢查,將廢水儲存起來不排放,然後用大卡車拉出去,找一個安全的地方泄了。為了利益,這些人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都幹。”


    “如果我們把這個情況反應給監管部門,能解決嗎?”


    “我覺得懸,村民天天往上麵反應,也沒見得有什麽具體措施下來,現在這個時代,恐怕隻有靠輿論的力量了。”


    “我跟你想的一樣,那就麻煩你查查,這個礦背後究竟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三天後,盧澤汓把我約到了礦業學院附近的一個咖啡店,他跟他的師兄一起來的。


    他師兄戴著眼鏡,高鼻梁,深眼窩,眼裏麵放著銳利的光,看上去像新疆人,一問之下果然是新疆人。


    他十分熱情,坐定後,說:“小盧都跟我說了,聽到這個消息我也感到驚恐,現在這些人居然這麽有恃無恐,讓人心寒。這件事是這樣的,開渠煤礦當時效益太低,工人工資都不起,集團就決定賣了。但是按照規矩,國有煤礦不能亂賣給私人,所以在內部消化,這種事外人當然不知道。接手的是一個化工集團,至於一個化工集團拿一個煤礦來做什麽,跟東宏礦業集團沒有半毛錢關係,所以集團也不聞不問。”


    “這個化工集團是什麽背景?”


    “化工集團叫王氏化工,其背景就是一個官員跟老板合開的私營企業,官員有權力尋租,商人有資金可以運作,所以這個化工集團最近展迅猛,觸角已經伸到了房地產行業。”


    “官員也敢從商,不怕被查嗎?”


    “當然怕,內部人士都知道王氏化工的真正背景,但在名義上,王氏化工的掌權人是那官員的兒子,這官員從來不拋頭露麵,都是他兒子在前台打理,自己在背後遙控,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謝謝你給的信息,最後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問,不用客氣,隻要不向外人透露我們今天的談話,我會把知道的一切告訴你,”他無奈地笑笑,“你也理解的,我現在是有妻兒的人,上有老下有小,不比你們現在。但是看到你們這麽用心,不幫忙說不過去。”


    “師兄放心,你今天說的,與你無關,這次會麵也從來沒有生過。”盧澤汓讓他吃了一顆定心丸。


    他似乎放心了一些,繼續說:“這個官員的兒子叫王翌,文科大學金融係畢業的,目前他負責王氏化工的日常事務。”


    “王翌?”聽到這個名字,立即想到大學時對付文心癡心不改的暖男,由於黑心棉事件,我的畢業證和學位證被學校扣,付文心請他幫忙,他老爹的一句話便讓學校鬆了手。


    畢業時他兇相畢露,在咖啡館羞辱我,一氣之下我找到付文心理論,最終我們成了站在深穀兩端的陌生人,裂縫不可彌補……


    “你們文科大學的,你認識這個人嗎?”盧澤汓問。


    “以前知道金融係有個叫王翌的,但不知道此王翌是不是彼王翌。”


    當時袁正與王翌為付文心癲狂,全校的人都在看,結果卻出人意料,兩個人都空手而歸。


    這個王翌就是追付文心那個王翌嗎?


    這麽幾年來,一切都變了樣,可一切又沒有變多少。


    風沙霧霾依舊在這座城市肆虐,尋夢的人依舊如潮水般湧進來,有成有敗,花開花落,難道我們之間的恩怨尚未結束,又重新輪迴到了一切開始的時候?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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