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就這樣悄聲無息地離去了,把我的固執任性打包帶走,抱著對傷害過的人的歉意離開,不驚動任何人任何草木。但是,有的事情注定要發生的,逃不掉。


    畢業典禮結束後,走出禮堂,恍然若夢。一人迎麵走來,是王翌,我們相互打了招唿。


    “畢業典禮順利吧?”他問。


    “順利,你們金融學院什麽時候辦?”


    “明天上午。”


    “嗯,祝你前程似錦!”


    “我們聊聊吧。”他的表情與往常不一樣,有股隱約的殺氣,我瞬間有種不祥的預感。


    “行啊。”


    我和王翌來到校門口的一咖啡店,他表情嚴肅,跟平日暖男的氣質大相徑庭。


    坐下後我們各自要了杯卡布奇諾。


    他拿過我手中的畢業證書,應該說是強奪過去的。


    他摸了摸證書上的壓章,猶如在試探真偽,說:“這可是我們文科大學的憑證啊,貨真價實,證明你沒虛度這四年,沒有這證書,一進北京這叢林,跟獵人沒帶獵槍,隻能坐以待斃。”


    “還好吧,是金子在哪裏都會發光,一張紙證明不了什麽。”


    他話鋒一轉,提高嗓音說:“你畢業都畢不了,拿什麽去嗬護文心,難道以後讓她天天跟你住地下室,不到30歲就被歲月摧殘成一個黃臉婆?你忍心嗎?我勸你放手!”


    從來想不到這些話會從乖乖男王翌嘴裏說出來,他的聲音非常大,大得在火星都能聽見,咖啡廳的人都扭頭看著我們。


    我頓時呆若木雞。


    他繼續說:“你以為你這證書從哪裏來的,還不是看在文心的麵子上,就我爹一句話的事情,不然你就是一個高中生,迴你們的農村種地去養豬去,你知道不?你考慮清楚,你們天生不該在一起,她有更好的選擇。”


    我仍舊呆若木雞,完全沒有迴過神來。


    王翌扔給服務員100元說不用找了,轉身離開了咖啡店。


    我呆坐在那裏,猶如挨了一記沉重的悶錘,全身骨架解體了,都是無力感。


    在別人驚詫的注視中,我不知道怎麽走出咖啡廳的,隻感覺全世界都變成了灰暗的底色。


    頭頂墨色的烏雲聚集,這悶熱的京城,亟需一場傾盆大雨衝洗空氣中的霧霾和髒臭。


    我打電話給付文心,她說剛剛開完畢業典禮,我說需要馬上見她。


    在鏡湖邊的老位置,她看著我緊繃的臉問:“你這是怎麽迴事?有什麽急事嗎?”


    我反複想著王翌的話,越想越憋屈,長這麽大,自視清高,書生意氣,雖然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臭脾氣,但就是不改,從未沒有受過這般屈辱。


    我再也無法忍受,憋住的氣終於爆發了:“你為什麽要去求他?我不需要畢業證,也不需要什麽狗屁學位證!你為什麽去求他?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不需要他的幫助,在你們這些權貴眼裏,我們就是哈巴狗沒有尊嚴,需要靠你們施舍生存。你跟著他吧,你走!”


    我指著她的鼻子,說完,心裏一陣一陣的痛楚,有電鑽在裏麵瘋狂切割,殘忍至極。


    她愣在那裏,說不出話,那雙我熟悉的眼睛充滿了陌生和不解的色彩。


    我太在乎她了,對她說了句重話都覺得虧欠了她,這次,我他媽的卻像條瘋狗一樣對她大喊大叫,狂吠不止。


    雨,溫熱的雨,髒髒的雨,裏麵含有各種重金屬和塵埃,劈裏啪啦地打在我們身上。


    以前我們常坐在雨中溫馨地講故事,但是,我知道這是我跟這女孩最後一次淋雨了。轉身離開她時,眼淚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沒魂兒地迴到宿舍,準備蒙頭大睡,可衣服還沒脫方笑打電話給我,讓我去《潮》的辦公室幫個忙。


    我們雖然辭職散夥了,但校領導說要有始有終,不能無組織無紀律,《潮》的“畢業季”專題必須趕完大家才能散。


    我跟袁正打了個招唿便出去了。


    趕到辦公室就方笑一人,她說沒辦法大家畢業各奔東西,隻剩你我。


    看著曾經激揚青春的地方,如今人去樓空,靜得出奇。地上堆滿了書刊廢紙,再加上畢業在即,曲終人散,心中無比傷感。


    方笑說:“我跟蘇偉分了,他迴家當公務員,我要去美國繼續深造,哥倫比亞大學。”


    我“哦”了一聲。


    “不知道為什麽想對你說這些,其實……其實,我從來沒有愛過他。”


    我又“哦”了一聲,拽過一把椅子,靜靜地坐在上麵。


    我盯著方笑,她一如既往的美麗,有著初秋的微熟風韻。


    她也盯著我。


    我們同時笑了。


    “你的衣服怎麽濕了,先脫了吧。”


    “沒事,剛才淋了點雨,沒來得及換下來。”


    她走過來要幫我脫掉襯衣,想到畢業,想到即將離我而去的付文心,看到方笑俊俏的臉龐和傲人的雙峰,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絕望、傷感、激憤,各種情緒混雜在一起像龍卷風在我身體裏麵攪動。


    不由分說,我一下子抓住她的手,把她擁進懷裏。


    我們忘情地粘貼在一起,喘著粗氣。


    操他媽的初吻,操他媽的貞操,那一刻我什麽都不想了。


    我們的舌頭糾纏在一起,她很熟練,時而接受時而攻擊,我卻像個剛下田種地的愣頭青,慌慌張張,粗暴無序。


    她按著我的頭拚命埋進她的溫柔鄉,我貪婪地吮吸著。


    她的胸脯像秋天的麥浪在風中一起一伏,那清香像家鄉的野花,裏麵有星星點點的蜂蜜,吮吸一下,萬分甘甜。


    她的頭向後仰著,深深地唿吸、喘氣,長長的頭發散落在她肩膀。


    有團烈火熊熊燃燒著,我猛地抱起她放辦公桌上,她柔軟纖細的兩腿緊緊纏在我的腰間。


    這時,門口閃過一個身影,這身影即使化成灰我都認識。


    瞬間,我如同一台全速運轉的機器突然切斷電源,我放下方笑,奔了出去,方笑沒有搞清楚情況。


    我追上她。


    她說:“沒事,你們繼續,我來跟你道個別。”


    “你剛才看到的……是誤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在做什麽,我不想解釋!”我像頭暴躁的公牛。


    “誤會?抱在一起的誤會?你不用也沒有必要解釋。”


    “你要跟王翌走?”


    “我誰也不跟,我的未來父母早安排好了,我要迴家跟一個省城的官二代結婚,為了我爸的仕途。我從小任性慣了,從來沒有為父母想過,為了他們,我這次必須不任性一迴,他們畢竟是最最親的人。”


    “政治聯姻?是你想要的嗎?”


    “有的東西不是想要就能得到,祝你在北京幸福,找到你想要的生活。”


    “我……”


    看著付文心遠去的背影,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如同一個冗長的噩夢。我猛敲自己的胸脯,想讓自己醒過來。


    我開始不顧一切地狂奔,不知道跑了多久,跑到了香山附近的野山上,氣喘籲籲,大汗淋漓,後背濕透了。


    四下無人,我放肆地吼,最後吼聲變成了哀嚎,慢慢蹲下,坐倒在地,像頭受傷無助的野獸,在黑暗的森林找不到庇護。


    我知道這不是在夢裏。


    自從來北京起,我們已經掉進了大熔爐,不是什麽事情都依著我們想象的發展。


    單純,猶如抓不住的細沙,在我們指縫間慢慢流逝。


    以前我奉為圭臬的真誠、純潔,變成了一文不名的垃圾玩意兒。裱糊在表麵的純潔和真誠,卻有著權力和金錢的醜惡內核,包括她,曾經如此美好單純,也沒有逃過這注定的劫數。


    我們要學會慢慢把臉皮磨厚,去爭,去搶。


    從那天開始,我才發現自己並不是如此迷戀孤獨,沒有她,我需要學會如何習慣真正的孤獨,習慣法學執拗哥所說的象牙塔外麵的紛繁嘈雜的世界。


    大學,再見;北京,你好,我們真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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