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係的人沒讀過昆德拉等於在文學經驗上還是處。


    沒有讀過至少要記住他講過什麽犀利的名言好在泡妞時拿出來糊弄人,跟沒有做過愛至少看過毛片的道理一樣。


    我親眼看到一個眼鏡男在圖書館借昆德拉的幌子去釣美女,結果美女冷漠地說自己隻對瓊瑤、張愛玲感興趣,眼鏡男悻悻然離去。


    昆德拉在中國80年代的思潮中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他的作品除了作為當時酒吧或聚會上文藝青年把妹前的談資,其中的性與政治、反諷與批判固然有其意義,但是他的作品我們總是讀不下去。


    楊塵君曾到圖書館借了一套昆德拉老師的作品,最後全部拿去墊筆記本電腦當散熱器用了。


    我不喜歡昆德拉的晦澀、戲謔和他過於遠離世俗的清高,我更加欣賞與他同時代的作家哈維爾的介入和勇氣。


    昆德拉是孤僻的,曾經的我極度眷戀那種孤僻,甚至無法自拔。他曾說:我極度厭惡和眾人湊在一起的那種感覺。


    對於喜歡書寫的人來說,獨處比群居更適合性靈的培養,他們自然無法脫離群體,但選擇作為群體的旁觀者角色出現,去觀察、了解、刻畫,這樣他們才能感受到自由與激情。


    寫東西的人說白了就是在販賣自己的孤獨、他人的故事,不賣會賤得心慌。


    北京不知道有多少個圈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圈。我跟昆德拉的怪脾氣一樣,愛極了個人的狂歡,恐懼打破自我的冒險。


    正如我跟耿浩、尹德基、盧澤汓和梅哥是一個圈子的人,袁正和他的親戚朋友跟我們完全處於不同的圈子,要不是我們成為大學室友,我跟他的圈子或許永遠不可能相交。


    當然,超凡脫俗楊塵君似乎跟十八羅漢仙姑道長是一個圈子的人,他對袁正家的壁畫很感興趣,從進入袁正的別墅開始便一直津津有味地觀摩,外界在他眼裏早已羽化。


    袁正過來打了個招唿說:“你們倆隨便吃喝,當自己家,千萬別客氣。”然後又去招唿新來的朋友了。


    我到門口一看,停了一堆豪車,連草坪上都堆滿了,可以臨時開一個車展。我心想富人的聚會真他媽的無聊。


    夜幕降臨,大廳裏燈火輝煌,水晶燈璀璨耀眼,室內的鮮花馥鬱芬芳,氣氛甚是熱鬧。客人到齊了,放眼望去,大部分是年輕人,從氣質和衣著看均非富即貴。


    我和楊塵君可以用慘不忍睹四個字形容,猶如兩片紅花中的綠葉,而且還是那種被蟲啃咬過的邋裏邋遢的綠葉。


    這時,袁正讓大家靜一靜,他發表演講詞:“來的都是最好的朋友親戚,客氣話我不說了,今天是我20歲生日,真心地希望等我40歲60歲過生日,你們還來。今晚請大家來就是盡情玩的,別無他意,喝高了樓上有客房,想亂搞的記得把門鎖好。”人群裏傳出一陣哄笑和怪叫。


    袁正接著說:“屁話不多說,祝我生日快樂,祝大家玩高興,我先幹了。”他端起一杯紅酒一飲而盡,動作很瀟灑。


    人群隨即傳來歡唿、驚叫、祝福,各種聲音。


    這時,有人要袁正講個段子,不然不讓他下台。


    “好,那來一個唄”,袁正裝出評書解說員的架勢,說,“話說一個非洲人去瑞士旅遊,住在某一賓館。夜半,起火,不明原因。非洲人見狀顧不了那麽許多,光著屁股就跑出去了。消防員見狀驚唿:‘我的媽呀!都燒得糊裏吧唧的還能撒丫子跑那麽快!’”


    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由於我對這種群體場合天生排斥,一直龜縮在角落裏麵無表情,不由得又想著紐現在幾點了,她正在幹什麽。


    楊塵君這廝依舊在那裏忘我地端詳壁畫,偶爾還用手小心翼翼地摸摸,像是在鑒定藝術品真偽。


    我曆來不卑不亢,不需要在這些人麵前裝出多高雅,因為我從來不偽裝,太他媽的累。


    李白他老人家說得好,“安能催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大家人格平等,尊重他們尊重自己就好。


    由於平時打籃球運動量大,我胃口向來超級棒,該吃吃該喝喝,何必在這些人麵前裝斯文。


    我拿著個大盤子,什麽海參鮑魚小牛排大龍蝦盡往裏麵擱,蹲著滿滿一大盤,找了個隱蔽的位置享受饕餮大餐。


    一看旁邊的楊和尚,盤子裏放著幾根青菜和幾個白麵饅頭,在那跟一英國的貴婦人品午茶似的細嚼慢咽。


    我憐惜地看著他說:“楊和尚,隻能怪你沒口福了。”


    他看看我盤子裏的血肉之軀,眼睛直了直,幽默了一把,說:“曾施主好胃口,能吃是福啊。”


    我問他:“我今晚吃下肚的,要念多久的經佛祖才肯原諒我?”


    他說:“儒家認為:‘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皰廚也。’是有道理的。佛教主張不殺生,對素食沒有嚴格規定。因為殺生是斷大悲種,你吃什麽,佛祖沒有嚴格的規定,你不殺生就行了。”


    我放心地說:“那就好,我還想著今天要在你麵前大開殺戒,惹你的佛祖不高興呢,看來我還是一個老好人。”


    說完開始大快朵頤,顧不上什麽吃相了。


    那群人正換著各種花樣灌酒,袁正被灌得直翻白眼還不認輸,各種風情女人爭著往袁正身上貼。


    葷素搭配是我的飲食習慣,吃完兩盤狠菜之後,決定去盛一點沙拉解膩。


    當我從餐台轉身時沒有注意到背後有人離我近,一不小心將沙拉醬弄到了這個人的禮服上。


    我抬頭一看是一個女生,瓜子臉,皮膚白淨,長發垂肩,化著淡妝,眼睛靈動卻有點淘氣勁兒,一看便知是嬌生慣養的富家女子。


    我連忙道歉,要拿紙巾給她擦。


    她皺著細細的柳葉眉,慍惱地看著我:“你看你弄得,怎麽這麽不小心!”


    我將紙巾地給她說:“真的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她不領情,把紙巾扔地上,大聲說:“你知道我這禮服多貴嗎,你四年的學費加起來都買不起,我第一次穿就遇到你這個掃把星。”


    這時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了,看著我。


    袁正雖然醉醺醺的但意識尚清楚,他走過來問:“你們怎麽迴事?”


    那女孩說:“表哥,你看他這麽不小心,把醬弄到我禮服上了。”


    袁正看了看她禮服上沙拉醬留下的幾個斑點,用哄孩子的語氣說:“沒事,不久沾了點沙拉醬嗎,上去用熱水洗洗就好了。”


    那女孩很刁蠻地“哼”了一聲,說:“你過生日怎麽請這種人來,真是的。要他賠我的禮服他賠得起嗎,一看就是鄉巴佬。”


    袁正連忙把我拉一邊說:“這是我表妹陳菲,從小在蜜罐裏長大,說話很冒,心其實很好,她不是那個意思。”


    陳菲走過來搶過話茬說:“什麽不是這個意思,明明是他有錯在先,你現在反而怪罪起我來了。帶兩個傻不拉幾的臭鄉巴佬來掃我們的興,哼!”


    袁正叫另一個女生帶她表妹去樓上洗洗,好堵住她的嘴。又跟我們道歉,說小女孩不聽話請多諒解。


    那個女孩想把陳菲拉走,陳菲一聽到袁正說她是小女孩,更來氣了,這氣她不敢撒在袁正身上,都衝我來了。


    陳菲掙開那個女孩,用手指著我說:“今晚都怪你,本來我表哥好好的生日派對,都被你毀了,帶著你的那個鄉巴佬朋友滾吧。”


    這時,我看到揚塵君的臉色一下子鐵青鐵青的,他的家庭條件雖然艱苦,但很有骨氣和誌氣,他堅守自己的世界,卻能包容他人的選擇。


    沒有必要跟一個不諳世事的女孩鬥嘴拉低自己的檔次,隨便她怎麽說,等她泄完氣就算了。


    隻要不涉及人格和原則性問題,自己可以忍受輕蔑和詆毀,可我性格裏有一點倔,那就是不能容忍別人輕蔑和詆毀我的朋友。


    我不慌不忙地說:“我們今天全部看在袁正的麵子上才來的,你以為我們想來嗎?你的禮服我是賠不起,但並不代表我以後賠不起。知道你這樣的人可悲在什麽地方嗎?你刁蠻任性,被所有人寵著。你一直被圈養,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等父母不給你錢花的時候,你可能連我們這些鄉巴佬也比不上。”


    陳菲氣得語無倫次,指著我,手指都在顫抖:“你……你敢……”


    我繼續說:“而且,如果你一直這樣下去我已經能看到你的未來,你將像吸血蟲一樣活在你父母的軀體上,沒有思想,沒有知識,不懂得同情和憐憫。你連生活都無法自理,最後找一個有錢人嫁了,然後他容忍不了你的脾氣天天在外麵亂搞,留你一個人獨守空房。你的一生將是可悲的。我告訴你,你沒有什麽可以值得驕傲的,你跟我們倆比唯一值得驕傲的地方就是你現在有一個靠山而已,誰能料到這個靠山什麽時候倒下?順便說一下,你的禮服其醜無比。”


    說完,我幹淨地轉身走出了門,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人和表情驚恐而憤怒的陳菲。


    楊塵君對袁正說了聲“不好意思,生日快樂”,也跟在我屁股後麵走了出去。


    袁正追出來攔住我倆說:“哎,跟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較什麽勁兒啊,迴去吧,再吃吃喝喝,我已經讓她上樓洗洗去了,這多大點兒事啊。”


    我平靜地說:“我他媽的也才剛過18歲沒幾個月,她是小姑娘,我還是小男孩呢,怎麽不能較勁了?”


    “我表妹性格刁鑽古怪,從小沒受什麽挫折,在家族裏唿風喚雨的,跟我們一起玩大家都讓著她,父母恨不得把她含在嘴裏護著,你要理解一下嘛。”


    我說:“好好好,我現在理解了,我不怪她,你迴去好好過生日吧,還有那麽多客人等著,別跟我們瞎嗶嗶叨。”


    楊塵君也說:“你快迴去吧,我們也該迴學校了。”


    袁正說:“那好,我開車送你們。”


    我連忙拉住他說:“千萬別,我可不想因為別人的錯誤而丟了自己的命,不想看到明天的網易首頁上有這樣的一條新聞,一個富二代因酒駕載著兩個**絲慘死於北三環上,腸子掛得到處都是。我們打的迴學校,你先迴去招待別人吧。”


    迴到宿舍躺在床上,耳朵裏嗡嗡響著那些富人權貴圈子的靡靡之音。


    我拿起《小王子》隨便翻翻,看到扉頁上付文心清秀的字跡,心裏陣陣暖意和酸楚,鼻子似乎有點不通氣兒,我一摸眼角,濕濕的。


    這本書是我生日時她送我的,那天耿浩不高興,一個字都沒有說。因為付文心記住了給我生日禮物,卻忘記了他的。


    付文心對我說:“希望你一輩子像小王子一樣單純,無憂無慮。”


    她可知道,如今我憂慮如此深重,卻要裝出心如止水或者鐵石心腸的平淡樣子,一個信息都不敢給她發。


    記得有一次跟她去電影院看完《黑客帝國》出來,我們在公園的椅子上聊電影聊到天黑尚意猶未盡。從來沒有遇到一個人跟我的靈魂如此親近,她是那麽清新脫俗卻平易近人,那麽調皮卻善解人意。


    無法停止的思念,像小時候雨季裏屋簷下不斷低落的水簾,浸濕人心。惆悵,如烏雲壓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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