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有前世今生的說法,那投胎鐵定是個技術活。


    一窮娃受了一輩子罪,轉世時抽到幸運大獎,閻羅王答應滿足他一個願望。他說,再轉世自己要住大房子睡大床睡美女。


    閻羅王想了想說,哥們兒這沒問題。結果讓他投胎轉世成了女明星家的一隻蚊子,實現了他所有願望。


    我叫曾小宇,20世紀80年代末出生在橋邊鎮,那年那天那刻跟我一起出生的還有尹德基、耿浩和盧澤汓。


    所謂“輪迴六趣,如旋火輪”,不知道閻羅王在畫投胎符時是不是手抖了,還是四個人上輩子拜過把子,在娘胎裏倒計時三二一,接著一起使勁兒,噗咚一聲蹦了出來。


    當時醫生護士一看,臉色青了,媽呀,葫蘆娃轉世嗎?沒見過配合得這麽默契的團隊。可惜我們沒有湊齊七個,不然小鎮該成旅遊景點葫蘆娃故裏了。


    據說,那晚有人看到山上紫氣蒸騰,說這幾個娃乃靈通轉世,以後要幹大事。我們真幹了幾件大事,第一件大事就是把小鎮的路給整堵上了,縣裏的公安哇啦啦地開著警車過來,以為有不明真相的群眾尋釁滋事。


    事情是這樣的,四個屁孩兒一出生,尹德基他老爸最先把持不住,兩腿打顫,站不穩,抱著孩子哭爹喊娘,淚流滿麵,那個激動啊。


    尹老漢這一哭,引來了謠言,謠言一傳出去,經過烏合之眾的添油加醋,變成了今天醫院接生了四個豬八戒,長著長鼻子大耳朵大眼睛,還有漆黑的胸毛。


    這就要命了,方圓兩百平方公裏的圍觀群眾不辭辛勞,跋山涉水趕到橋邊鎮來看我們四個“豬八戒”,把醫院圍得水泄不通,路都堵死了。


    警察叔叔了解真相後,欲哭無淚。


    我們怎麽在溫潤的空氣中瘋長,怎麽在山水間陶冶靈性,又怎麽在小鎮的江湖浪蕩不羈。


    那時,我媽任鎮上的婦女主任一職,計生委的什麽家當都往我家擱。一次出於好奇,在一堆雜物裏翻出了好玩的東東。


    我問我爸這是啥。


    他說是冬瓜氣球,還拆了一包給我玩。


    我拿著冬瓜氣球跟小夥伴們分享,大家卯足了勁兒將氣球吹得又大又圓,好似一個個冬瓜。鎮上的大人毫無節操地沒有告訴我們冬瓜氣球的別名叫避孕套。


    迴憶起這事兒忍不住惡心幹嘔,媽的那玩意兒我們曾經含在嘴裏玩過。


    後來有個人告訴我,人類發展至今做過最偉大的兩個事業:一為宗教改革和工業革命,二為發明避孕套。想想避孕套這麽崇高並非肮髒之物,也就罷了。


    避孕套玩法頗多,最有趣的玩法是尹德基發明了。裝上涼水,係緊口子,拿來當沙包扔人。尹德基扔一個女同學時套子破了,弄得人家濕了一身。


    女同學把老媽喊到學校來解決問題,她老媽尖嘴猴腮一副長舌婦的潑婦樣,要校長出麵主持公道,不然要在學校操場上打滾。


    校長問女同學怎麽迴事,女同學說尹德基用冬瓜氣球扔她。


    作案工具呢?


    女同學顫顫巍巍地把一個破了的套套遞給了帶著老光眼鏡兒的老校長。


    老校長捏在手裏把玩了半天,又放在鼻子下聞了聞,發現這他娘的哪是什麽冬瓜氣球,明明是男女辦事用的。頓時臉色緋紅,惱羞成怒,讓尹德基罰站了一周了事。


    尹德基幹瘦如柴,臉上散落著幾排雀斑,自動排列成大熊星座,視角不同看上去又像射手星座。他心直口快,自尊心特別強,從來不允許別人說他幹瘦如柴。


    那時肯德基並沒進入中國,小鎮便安然無恙。等到我們上初中時,鎮上有個叫張兵的土豪胖子跟著父母去了趟bj,吃了頓肯德基爽到了,一迴到鎮上便調戲尹德基,在他麵前炫耀說:“肯德基好吃,下次還要吃。”


    尹德基像饑餓的非洲獵豹一樣撲向他。當然,這廝肯德基沒吃成,倒是差點被尹德基吃了。


    尹德基的老爸尹老漢,同樣精瘦的農民,很不情願地陪了對方醫藥費,再把尹德基暴打了一頓之後,又很不情願地送尹德基去醫院花銷了另一筆醫藥費。


    那時,我記得尹德基一臉不認錯的倔強,被打得鼻血長流依然一聲不吭地承受著尹老漢的拳頭。


    尹德基的老媽憨厚老,一生屈曲於他父親之下,除了吃喝沒有任何訴求。看到兒子被打得頭破血流,她悶著頭一句話不說。想來這要算家庭暴力了,可那時,人們連律師是用來吃的還是用來掏糞的都不知道。


    事實是,當時我們四個人一起衝上去痛毆了頤指氣使的張兵一頓,把他流出來的鼻涕變成了紅色。


    每當我們幹壞事,比如偷地主婆家的桃子或者用火炮去炸葉寡婦的茅坑被當場抓獲,尹德基一定挺身而出擔下全責,絕對的勞動模範。在四個人的圈子裏,他習慣性地充當了黑鍋王子的角色。


    而我,由於德智體全麵發展,年年被學校評為三好學生,每次都**地在大人麵前裝出一副文縐縐的文藝小清新模樣,被他們誇得呱呱叫。


    耿浩則是一個超級前衛酷斃的洗剪吹,不愛說話,一說話一定冷言冷語能結冰的那種。他在f4裏是低調而奢華的存在。


    他的父親在鎮初中教美術,母親生他時大出血不幸離世,父親沒有再續。其父長著邋遢的絡腮胡,不喝酒時一切正常,喝點馬尿後立馬開啟狂躁模式,經常毆打耿浩。


    那時他父親給我們上課,在黑板上悉悉索索亂搞幾下,畫出一幅風景畫,讓我們臨摹。自己坐在講台上,挽起褲腿將兩條飛毛腿搭在講桌上唿唿大睡。睡醒後就下課了。


    小鎮上留長發的男生隻有耿浩一個人,他跑起來頭發亂飄,像武俠片裏麵放蕩不羈的大俠。他喜歡繪畫,應該說對繪畫深入骨髓的迷戀。


    小鎮東頭的男廁所的蹲位後麵的牆壁上,屎尿紙上,布滿了他畫的《格爾尼卡》《向日葵》之類的世界名畫,而且都是他用仙人掌刺破手指蘸著自己的鮮血在牆壁上畫出來的。


    我一直沒想通,這廝的血怎麽那麽多。


    每次看到盧澤汓,都會聯想到《西遊記》裏麵的妖精調戲唐僧的畫麵:喲嗬,小帥哥,細皮嫩肉的。


    那年鎮上來了個道士,說:“澤汓澤汓,水中求生,這娃兒這輩子會很累啊。”老道建議盧澤汓的爺爺給孫子改個名兒,他爺爺沒答應,放了個屁把道士轟走了。


    盧澤汓體型比我們小一號,我們把他當成弟弟看待。


    f4裏麵,一般由我主導各項活動,尹德基和耿浩附和,盧澤汓負責跟班,整天屁顛屁顛地跟在我們後麵玩得不亦樂乎。


    盧澤汓父母早亡,從小跟著爺爺長大,每次我們有戰利品都會多照顧他。


    他的曾祖父是鎮上唯一一個90後,當然是19世紀的90後。這老頭兒是個大壽星,在鎮上赫赫有名,可惜腿腳不靈癱瘓在床,由盧澤汓的爺爺24小時不離身護理。


    有人說他家的男人病硬,女人嫁進去要被克死。


    他的曾祖父還差兩天滿一百歲時不爭氣地咽了氣,此後,盧澤汓跟他爺爺盧大爺相依為命。


    盧大爺喜歡笑,一見人叫他“盧大爺”便哈哈大笑,漏出整齊的牙齒猶如在做牙膏廣告,讓人也忍不住跟著笑。


    胖子張兵長得極像娃哈哈包裝瓶上那小屁孩,我懷疑他父母在造人時正喝著娃哈哈。


    他爸是個煤老板,盡管我不願意承認老故事裏的地主富豪一個二個都方頭大耳的事實,但我的主觀意願無法改變客觀事實,這個要命的事實就是張兵一家確實都像老故事裏麵的那樣長得圓滾滾的,一霍比特人家族。


    這一家子走在街上,遠遠看去好比一堆肉球滾過來了,非常滑稽。平時這家人仗著有錢,目中無人,得罪了不少貧苦大眾。


    所以,張兵在我們眼中活在另外一個世界,我們已經預感到,這個兩個世界衝破在所難免。


    張兵要吃肯德基而被我們群毆隻是一個導火線,促成了f4揍他一頓的事實。尼采說:“與魔鬼搏鬥的人要小心自己在搏鬥中也變成魔鬼。當閣下往深淵裏看時,深淵也在注視著閣下。”


    揍完張兵後我們陷入了關於命運與哲學的深度思考,我們也要去bj,看**,吃肯德基,但我們去完bj後絕對不能像張兵那樣驕橫霸道。


    去趟bj也沒什麽了不起,還不是被我們打得鼻青臉腫。但是,bj在我們心中變得更加神聖無比。


    當時鎮上無閉路電視,家家戶戶用天線,那種如同風箏骨架的天線,天氣稍微差一點便收不到信號。


    隻能收到三個電視台:地方台、中央一台、沒有聲音的中央一台。我們每天都看著bj的消息,無比向往。於是,就有了四個人在河邊的山盟海誓。


    那是我們第一次喝血酒,我記得很清楚,因為那血酒的味道真他媽的嗆人。酒是尹德基偷來出來的,晚上迴家自然又被他老爹狂扁一頓。


    要喝血酒,必須要有血。要血就要割肉,雖然看過古裝片裏麵的綠林好漢各種放血,但我們知道那是在演戲,一到自己放血完全歇菜。


    尹德基全身摸,終於在左肩膀上摸到一個前幾天摔過的傷口,把瘡疤一揭,一股粘稠的膿血湧出來,尹德基趕忙用酒瓶口子接上。


    盧澤汓看得臉上一愣一愣的。


    我心想,這招太狠了,歃血為盟也沒這麽省事的。老子身上完好無損,怎麽辦?再說這創傷口的膿血,不知道幾百萬個細菌和白細胞屍體在裏麵嚎叫,誰喝得下?


    耿浩二話不說,拔了一根仙人掌刺,在傷痕累累的左手無名指指尖紮了兩次,將血滴進了酒瓶裏。


    我也學著他拔了一根仙人掌刺,忍痛刺破手指放血。


    旁邊的盧澤汓臉色慘白,不敢直視我等。再直視要暈過去了。


    耿浩還是二話不說,又拔了一根仙人掌刺,在另外一根手指上紮了兩個洞放血,說:“這當我為汓子滴的血。”


    盧澤汓深深地鬆了一口氣。


    四個惡童完成了儀式,酒辣得我們四個人哭爹喊娘,不知道大人為什麽愛喝這種破玩意兒。


    我們甚至都不知道bj的確切位置,隻知道那裏有**、萬裏長城和**,還有肯德基。


    當天晚上,張兵他老漢兒張達發挨著我們四家人說理。雖然我家不是什麽豪門貴族,但在小鎮上也算書香門第,平時街坊鄰居有紅白喜事需要有人舞文弄墨都得找我父親,甚至鄰裏糾紛也不去找幹部,都來我家說理。


    張達發到我家後,沒有直接找我父母,而是在門外叫:“小宇在家嗎?”


    我父母循聲出門,看到滿臉堆笑的張達發,五官擠在寬大的臉上,像一朵殘冬的菊花。


    他說:“聽兵兵說,小宇今天打了他,是不是真的啊?”


    “我們走路不小心撞到了張兵,他絆到石頭摔了一跤。”我說。


    我父親說:“孩子的事情,讓孩子解決吧。我們大人別攙和了。”


    張達發貌似還想說點什麽,我們父母卻轉身進屋,留他一個人在外麵傻站著。


    父母沒有責怪我,也沒有對這件事發表意見。我心裏卻感到很內疚。心想,張胖子其實也沒幹過什麽壞事,平時喜歡顯擺一下父母給他買的新鮮玩意兒,比如遙控飛機什麽的。


    長時間這樣顯擺下去,造成了小夥伴們心理不平衡,甚至小小的嫉妒,嫉妒日積月累也會變成仇恨,所以那天他笑嗬嗬地調戲尹德基,徹底激發了我們積鬱已久的仇恨。


    第二天一大早下著瓢潑大雨,傾盆之說一點不假,雨傘根本起不到作用,冷風夾著雨水從四麵八方傾瀉過來,從頭到腳都濕徹底了。


    我獨自來到張兵家,張達發看到我連忙把我招唿進屋:“小宇啊,你怎麽一個人來了?”


    “張叔叔,對不起,我昨天撒謊了,我今天是來給張兵道歉的。”我揍了別人,自己還挺委屈。


    “這幾個孩子裏我知道你最有出息,”張達發摸了一下我的頭說,“趕快進來。”


    讓我感到意外的是,張達發拿毛巾把我全身擦幹,還拿出張兵的衣服讓我換上,接著拿出一打娃哈哈塞給我。


    娃哈哈當時絕對算超級奢侈品,相當於小孩子的xo,父母理發前哄我時才讓我喝那玩意兒奢侈一下。一看張兵家堆得到處都是,老子心理真有點不平衡。


    此時,鼻青臉腫的張兵躺在沙發上喝著娃哈哈,用兇神惡煞的眼光盯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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