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二十六年七月十九,南明海疆有史以來最大的危機,終於也被擊潰了。


    這些英國皇家海軍關鍵時刻的反水,的確是起了極大的作用,不僅僅是戰爭上,還有心理上,本來就不牢固的各國聯盟在猜忌下被撕的粉碎,五百二十多條西洋戰艦連夜向後撤去,這支龐大的水上力量本來可以如同鴉片戰爭中的英軍那樣,沿著長江向上,將沿岸大明帝國的工業區撕的粉碎。


    可如今,他們隻是一群灰溜溜夾著尾巴走的癩皮狗。


    這次戰事也給鬆江城帶來了莫大的災難,炮火與交戰摧毀了三分之一的鬆江,尤其是沿江最具有景色的那一片,港口更是被打成了廢墟,建築物上殘留著槍林彈雨的痕跡。


    不過戰爭摧毀了建築,卻沒有摧毀人心!預備役身份被解除,一個個勇敢的戰士再一次恢複成了勤勞樸實的市民,就像大戰後的斯大林格勒那樣,鬆江人也開始一步一個腳印,在瓦礫堆中修複著破損的城市。


    可對於某些人來說,這卻是個最痛苦的時刻。


    戰爭燃盡了激情,可在接下來的生活中不被打敗,才是真勇者,海港的廢墟中,三五成群的搜尋隊在倒塌的樓房中挖掘著,時不時能傳來女人撕心裂肺的痛哭聲,港灣中,從下遊調來的大帆船一點一點向上拽著,將堵塞著港口的沉船再拽上來,這一漫長的清理工作不知道將持續多久。


    岸邊幾個人常坐的咖啡店已經被摧毀了,然而店家居然還在堅持營業,帶著一絲悲傷的看著工人們從自己店鋪中抬出那具年輕的屍體,同樣年輕的老板娘勉強撐出昔日迷人的笑容,親手端上了咖啡,坐在大傘下,三個人卻是相視無言,咖啡的香甜已經完全被苦澀所掩蓋。


    鄭森也沒想到,他們這三劍客,居然會以這麽一個結局散去,他倒是寧願不被宋青書排出來,追到這鬆江來了,對麵小威廉愧疚中卻是抑製不住的得意,而宋勇忠的雙眼赤紅,猶如親手殺了一百二十七個法國或是荷蘭陸軍,都解不了他的怒火那樣。


    後世美國總統的女兒,也不會有這樣的政治聯姻,可如今是大明,宋青書是大明首輔,就算他鄭森被給予的命令是無論如何要把玉兒追迴來,可他卻不能這麽做,如同漢唐的和親公主那樣,這件事關乎整個大明的大國信譽。


    “威廉殿下,宋軍首……”


    “卑鄙!”


    鄭森緩和一下氣憤的話,還沒等說完,宋勇忠已經狠狠一拳頭砸在了桌子上,實木的桌子轟然四分五裂,幾杯咖啡飛濺出去,後麵的老板娘驚愕的迴首張望過來。


    “沒事的!”


    被滾燙的咖啡噴了半張臉,掏出手絹擦拭著,小威廉居然還淡定的迴身安慰了一句,可旋即,這個英國貴族的子孫居然也痞子那樣的歪起了腦袋,上前狠狠地揪住了宋勇忠的衣領。


    “老子是卑鄙了!又如何,我喜歡玉兒,我願意為她付出一切,更重要的是老子為了得到她,敢去做任何事,抓住任何機會!你眼紅?連行動都不敢的男人,你有什麽資格指責老子!”


    被小威廉猛地一推,鐵塔那樣的宋勇忠,踉蹌的向後退了一步,卻是低頭無語。


    從新整理了下潑灑上咖啡的衣領,小威廉瞬間似乎又恢複了他那一國王族的風度。


    “我在船上等著。”


    看著這熟悉的小黃毛在幾個帶著白色卷毛假發的英國王黨貴族陪同下,鄭森明顯遲疑了下,迴頭想勸,可旋即卻將話又憋迴了肚子裏,宦海遊蕩他也將近有十年了,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年少輕狂,叫嚷他日必定娶你的瀟灑少年,所以這場賭注,他是最早出局的,他沒有資格勸說兩個還在賭局中角力的男人。


    況且,宋勇忠那咯咯作響的拳頭也告訴他,最好不要多嘴。


    悶哼一聲,宋勇忠也是扭頭就走,看著他三下兩下消失在瓦礫堆中,鄭森再一次無奈的苦笑一下,從口袋裏掏出了幾個銀幣,輕輕放在了旁邊的桌子上。


    “老板娘節哀,守好它吧!”


    …………


    就算是宋青書的女兒,此時正直戰亂,如此倉促的時間,也實在是沒有資源來給她辦理一個盛大的送親隊伍。時間緊促,背叛了新教聯盟,小威廉必須爭分奪秒返迴歐洲,趕在那些憤怒的荷蘭議員撕碎他奧蘭耶家族之前,將家族全部的力量,兵力帶到不列顛,在王黨的支持下去奪取大英帝國的王位,所以也隻有采薇匆匆趕到,為她帶來了些東西。


    都說女人最漂亮的一天是做新娘子的一天,然而這一天,對於寄宿在鬆江總督府的宋家一家,卻是個愁雲慘淡的日子,親手為玉兒戴上珠花,采薇已經泣不成聲了,一雙眼圈紅紅的,火辣的小辣椒幾次想開口,卻最終沒有說話。


    當年她為了愛情可以叛逆,可是如今,已經過了年少輕浮的她,卻也不敢再開口勸另一個人,去走她的老路了,至於李裹兒,董小宛則早早的躲在了一旁,實在是不忍心去麵臨這一離別。


    倒是玉兒,從始至終,她似乎都是那種隨遇而安的笑容,就像當年她被賀錦領進宋府的時候,一個樣。


    “如果不願意嫁,就不要嫁了!”


    終於,還是忍不住,在玉兒起身的時候,小辣椒猛地拉住了她的手腕,紅彤彤的杏眼頗有些怨憤的看著北方。


    “如果他敢發火,敢說什麽,不用怕,姨娘為你做主!”


    然而,玉兒卻是輕輕的扶著小辣椒的手腕,將她拿了下來,旋即又是溫婉的對著采薇小辣椒幾個鞠躬行禮。


    “諸位姨娘待玉兒視若己出,此情,玉兒永生不敢忘!今後玉兒不在了,還望諸位姨娘好好照顧好父親大人,玉兒,拜別了!”


    聲音到了最後,就算玉兒,也終於帶了絲絲哽咽,再也忍不住,偏過頭去,采薇失聲痛哭,而小辣椒那昔日火辣的臉龐,也盡是寫滿了無言。


    一拜之後拖著大紅的婚裙,玉兒終於毅然決然的下了樓。


    門口,馬車早已經等候,一位英國管家早已經等候在那裏,見玉兒終於出來,他似乎也鬆了一大口氣,上前鞠躬行了個紳士禮,強撐出笑容,提裙還禮,旋即在他的攙扶下登上了馬車。


    兩位選鋒軍一前一後立於車頭車位,後頭十名明軍騎士跟隨,車夫猛地一甩鞭子,四匹毛色整齊的白馬唿嘯著向前奔馳而去。


    可馬車才剛剛拐過街角,旁邊的二樓臨街陽台上,一個黑影猛地鋪下,那車夫哼都沒來的及哼一下,就直接被踹了下去,旁邊的選鋒軍銳士大怒,剛要伸手掏槍,可忽然間表情卻怔在了那裏。


    “軍首!”


    撲騰,宋勇忠迎麵一拳頭,借著這個勢頭,那選鋒軍也從旁邊滾落馬車,猛迴首,車後頭那個選鋒軍則幹脆一提自己屁股,哎呦一聲,仿佛被踹了一腳那樣滾落車去,順手還錘了一拳後頭鬆江府騎兵的馬頭,驚得那戰馬人立而起,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等那後頭騎馬的英國管家還有幾個騎兵反應過來,馬車已經拐到旁邊岔道口,不知去向了。


    “玉兒別怕!是我!我帶你去蘇州,那兒我有朋友,隻要躲過這段日子,避過風頭,大帥不會追究的!”


    這也是小威廉作為一個騎士最後發來的挑戰,他賭的就是循規蹈矩的宋勇忠絕不敢這麽瘋狂,破壞掉兩國聯姻,失掉大明的國信,如果那樣,大明帝國將為大英帝國付出極大的代價,來彌補外交上的缺失,一向為國拚命的宋勇忠,已經身居高位的宋勇忠,是不敢冒著前途與國格的危險,做出這麽出格的事情的。


    然而,宋勇忠就為他展現了一把什麽叫瘋狂!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就算上了軍事法庭,又如何?


    車輪飛馳著,一麵驅趕,一麵宋勇忠還大聲的叫喊著,馬車中,先前還驚慌的玉兒在這聲音下忽然間變得鎮定下來,甚至她的臉龐上,還流露出了一股無奈來。


    “玉兒,你做什麽?”


    宋勇忠的驚叫中,馬車車門忽然被打開,玉兒就如同一隻火紅的蝴蝶那樣,從車門蕩過來,慌得宋勇忠趕緊伸手將她拉過來,坐在自己身旁。


    手被玉兒那柔軟的手反握住,那雙溫婉的眼睛如水般的看著自己,耳旁響起那無數個****夜夜,讓他為之心顫的糯糯聲音。


    “我們好久沒去江灘了,陪我走走好嗎!”


    情不自禁,宋勇忠點了點頭。


    “好!”


    …………


    馬車丟在道邊上,就坐在外灘邊宋青書下令修的那些長椅上,男人與女人,靜靜地看著身後戰火中已經變成廢墟的外灘,宋勇忠的眼中明顯充滿了焦躁與憂慮,而玉兒的雙眸中,則是癡迷與不舍。


    與後世見慣了大都市的人們不同,這個年代,繁華,才是奇跡,二就算一小半已經變成了廢墟,鬆江依舊顯露一股子非同尋常的活力來。


    “很美吧?”


    許久,深吸一口鄉土氣息,玉偏過頭,帶著滿麵的神往,看著宋勇忠。


    “要是沒有這些該死的西番,這裏會更好!”


    臉上的肌肉抽搐一下,宋勇忠憤恨的哼了一句,然而聽的玉兒卻是搖搖頭。


    “當初我來這兒的時候,這兒不過是個小漁村,當時父親大人長大了臂膀,豪氣對我說著,用不了多久,這兒將會成為一座了不起的城市,不輸於揚州的城市,當初我還不信,十年,這裏成真了!”


    “不光這裏,從東海到漢陽,仿佛整個都變了個模樣那樣,真好!”


    “玉兒!”


    “如果打完這一戰,消滅了清庭,就再也沒有戰爭了,對不對?”


    看著玉兒崇敬的眼睛,艱難的足足幾秒,宋勇忠方才點了點頭。


    “你沒生在北方,不知道那兒是個苦地方,真的苦!每年,地裏打下那點東西,僅僅能吃個半飽,好不容易年景好的時候,韃子又來了,搶糧食,搶兒搶女,尤其是那兒的寒冬,格外的冷,格外的可怕,當年在那兒,我最怕的,就是聽到北風那瘋狂的唿嘯,因為,一定會死人!不過有時候我也會想,如果真凍死了也好了,因為挨餓的滋味兒,太難熬了!”


    淚珠子順著玉兒的臉頰輕輕滑落,不過忽然間,她又是展顏一笑,抽了下小小的鼻子。


    “不過現在好了,隻要這一戰過後,大同,也可以過上太平日子了吧,父親在,那兒應該能吃得飽,穿的暖了,再不會有半夜韃子過來那馬蹄子聲,大家也不用賣兒賣女,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在一起。”


    臉龐上完全都是憧憬,眼淚順著眼角不斷的滑落,玉兒神往的眺望向天空,可此時,宋勇忠的聲音,已經寫滿了絕望了,他再一次輕唿出來。


    “玉兒!”


    遠處,淩亂的馬蹄聲傳來,那英國管家還有鬆江府負責送親的國會議員驚慌的叫喊似乎已經傳來,玉兒也是從長椅上跳了下來,最後留給了宋勇忠一個永生難忘的微笑,提著裙子迎了過去,然而幾步之後,她忽然又跑了迴來,在宋勇忠絕望的眼神中,從貼身的包囊中,無比珍重的掏出了一塊東西來,塞到了他的手裏。


    “宋大哥,幫我,交給父親!”


    玉佩並不特殊,甚至成色還很一般,照比宋府中的首飾差出去不知道多遠,然而這似乎是玉兒最貼身,最珍貴的寶物,這麽多年,普通的玉製在她的小手摩挲下,已經變得晶瑩剔透,看著玉兒那期盼的眼神,宋勇忠終於痛苦的點了點頭,猛地將玉揣到了懷裏。


    傍晚時分,帶著鬆江補給到的物資,連帶著一部分大明的義勇軍,八十二條西洋戰艦,也終於離開了大明的港口,站在船尾樓,仿佛一塊火紅的雲霞那樣,玉兒無限悵惘的向岸邊眺望著。


    忽然間,一隻手牽住了她的小手,小威廉也走到了尾樓邊,他那英俊的臉上,一股子前所未有的亢奮以及愉悅展露出來,甚至站在船邊,他還對著岸邊送行的鄭森揮了揮手,雖然王權並不是召之即來,可身邊是整個東亞,最具有權利的人物最心愛的女兒,還有著一批王黨的鼎力支持,小威廉甚至已經看到,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王冠以及叛國賊克倫威爾腦袋被斷頭台砍下的情景。


    岸邊漸行漸遠,可玉兒的目光始終巡視在岸邊,然而,直到海霧已經將鬆江彌漫,她還是沒有看到那個身影。


    另一頭,鬆江車站。


    列車鋼鐵的車輪與鐵軌發出刺耳的聲音,幾十個選鋒軍沉默無語,坐在最中央,他們的軍首以一個前所未有的無力姿勢,委頓在座椅上,隻不過宋勇忠的手始終緊扣在胸口,緊緊的,死死的,仿佛全世界就在他巴掌大那麽一塊位置上一樣。


    車輪向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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