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張廷玉沒想搭理沈恙,可想想這麽多的禮物,他送過來自己再退迴去,未免有些……


    更何況,沈恙的的確確是救過顧懷袖的。


    忘恩負義這種事,即便是心裏有疙瘩,準備做了,可麵子上總是要做得好看一些。


    張廷玉將禮單收下,讓人給記下來,而後才重新迴去。


    他見著顧懷袖臉色不大好,有些奇怪:“怎麽了?”


    顧懷袖說了方才陳氏的事情,還有吳氏叫人送來的手珠,不過她又道:“我不大想收,也懶得去想,所以叫大嫂拿迴去了。”


    豈料,張廷玉忽然一擺手:“阿德,立刻出去追大少奶奶,就說二爺這邊改主意了,想要拿那手珠,叫她給老夫人說一聲便是。”


    阿德一怔,有些沒明白過來。


    張廷玉看他愣著,斥了一聲:“趕緊去。”


    這一迴,阿德似乎才算是反應過來,一躬身就小跑著追人去了。


    顧懷袖心裏藏了疑惑,隻道:“你這是做什麽?”


    張廷玉臉色有些陰沉,沒說話,隻坐在炕桌的另一邊,端了茶來喝。


    過不一會兒,阿德終於迴來了,手裏捧著一串佛珠手串,“爺,大少奶奶似乎沒想到,給的時候有些遲疑,一直問是怎麽迴事……”


    “隨她去問。”張廷玉對陳氏並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覺,無非一個府裏的好人閑人,他關心的不過隻有自己身邊這寥寥幾人,要緊的還是顧懷袖跟她肚子裏的孩兒,他道,“將佛珠查一遍,看看可有什麽問題沒有。”


    顧懷袖總算是明白過來,她想的是懶得理會吳氏是怎麽想的,可張廷玉這裏卻是想要知道吳氏到底在想什麽。


    陳氏過來的時候說,這佛珠她已經查過了。


    畢竟這佛珠是經由了陳氏的手到顧懷袖這裏,所以若出了什麽事情,陳氏擔待不起,因而肯定是要盡心看過一遍的。


    最後結果出來之前,顧懷袖就已經有了預料。


    果然,就差把那佛珠拆了,阿德也沒發現問題。


    張廷玉也不知道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更提了一口氣。


    他隻道:“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


    顧懷袖笑說:“她才沒了個孫兒,如今我有了,自然是複雜,換作是我,一麵恨不得想要掐死這孩子,一麵又忍不住想看孩子出世是什麽樣子。老夫人現在定然是天人交戰呢……”


    光是她懷孕,就有得吳氏發愁了。


    再怎麽厲害,再怎麽厭惡,生出來的也總是張家的種。


    這老太太再糊塗,對著第三輩的人怕也還是有幾分真情實意在的。


    現在她身邊也沒什麽壞心腸的攛掇著,王福順家的幫著顧懷袖盯得緊緊的,想出事都難。


    她伸手過去握了他的手,隻道:“你若不放心,趕明兒咱們去廟裏燒個香,拜個佛,再叫個得道高僧來看看。我人在孕中,雖是我不怕折騰,可孩子怕呀。”


    張廷玉歎氣,刮她一管瓊鼻,隻扯著嘴唇涼薄地笑:“你不過是現在不與她鬥,等到孩子生下來我便已能想見你胡天胡地跟她掐的樣子了……”


    “我有那麽誇張嗎?”


    顧懷袖抿唇一笑,卻又問道:“方才你出去,可是有什麽事?”


    “無非還是收到了一群人的賀禮,不過外頭的小廝們不小心,將東西砸了,這叫我去看呢。”張廷玉扯謊的時候就跟說真的一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原是個不大好的消息,阿德怕你聽見了堵心,所以沒告訴。我迴來倒是想你不大在意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所以無甚要緊。”


    “近日來府裏也安靜,明年的鄉試還沒開始,我看著順天府這邊不少人都忙碌起來,還有不少人上咱們府裏給你爹遞拜帖呢。”顧懷袖想著,眉頭擰起來,“我別的不擔心,就擔心……”


    “你擔心我父親又成為會試主考官,擋了我的路。”


    張廷玉笑一聲,原想說“沒有連著兩屆都點為會試主考官的規矩”,可想想又覺得話說太滿不好,於是閉嘴。


    顧懷袖道:“我想著,雖不大可能,為著你至少能參加會試,二爺還是多掛著點心,別我孩子出世之後幾歲大了,他爹還在考。”


    這話說得忒不客氣,張廷玉被她氣笑,想想卻道:“是該打算著。”


    還有明珠老頭那裏一個人情沒用,張廷玉想想卻是該動動心思了。


    到底絕了這可能的最好。


    康熙三十九年,萬不可出事的。


    他二人今夜歇了,第二日便說要去廟裏上香。


    說是上香祈福,其實張廷玉與顧懷袖都不大信這個,隻是想著順道遊玩一番,現在還是暮春的風景,看著也算是嬌豔喜人。


    廟裏的老和尚反複翻看過那佛珠,卻告訴他們這佛珠雖是普通的檀木,不過香氣淺淡,顆顆佛珠都圓潤無比,被人拿在手裏摩挲過許多迴的,應當是原本持有佛珠之人心很誠。


    若有這一串佛珠庇佑,也算是有個平安保障。


    顧懷袖與張廷玉打廟裏出來,倒都是忽然相視一笑。


    “難不成是真轉了性子?”


    顧懷袖始終有些懷疑,她走在路上,三個多月的身子已經有些顯懷,腹部微微隆起,看得出一些來。


    張廷玉扶著她走,聽見這話隻道:“一時又有什麽用?”


    他始終記掛著吳氏很惦記過的那一句讖語,等他真正地功成名就,吳氏才會鬧騰呢。


    若是那時候張廷瓚無事還好,一有事……


    這家,便可以散了。


    張廷玉暗歎了一聲,卻沒將這一切告訴顧懷袖,隻溫顏笑著,扶她上車,道:“廖掌櫃的夫人已經在一壺春等著您了,她家那個小子這一迴也抱著來了,你該記得的,咱們去吃過他孩子的酒席。”


    “這我倒是記得。”


    顧懷袖上了車,便鑽了進去,張廷玉跟著進來。


    車把式一路將車趕至琉璃廠,照樣是文人雅士聚集,一壺春下頭的人並不算多,不過因為今年新茶下來不少人都在購買,所以掌櫃的那邊有些忙。


    張廷玉下車之後直接扶著顧懷袖往樓上去,果然見到廖逢源與其妻劉氏正在上頭一雅間之中逗弄孩子。


    一見到張廷玉帶著二少奶奶出現,廖逢源便滿臉堆著笑,與抱著孩子的劉氏一起給他們夫妻二人道喜:“好事多磨,如今您二位也算是盼到了。”


    相互寒暄一陣,這才進了裏間談話。


    隻是廖逢源跟張廷玉要談的事情,跟女人們自然不一樣,顧懷袖隻管著往劉氏那邊坐,兩個人一起看孩子,廖思勉年紀還小,嘴裏吐著泡泡,劉氏用帕子給他擦著,可愛得很。


    顧懷袖想著自己的孩子出來,興許也會這樣,跟小魚兒一樣,便笑了起來。


    張廷玉那邊卻已經與廖逢源走出去,“昨兒我收到了沈恙送過來的禮,說是恭賀我夫人有喜,我聽您的人過來傳話說,他已經在會館了?”


    廖逢源點了點頭:“您二位現在搞得我跟和稀泥的一樣,今兒應付這個,明兒應付那個。您說您也是,好好一個未來當官的料,摻和咱們商幫的事情幹什麽?”


    若是沒了羅玄聞,現在沈恙早就拆吞大半個揚州鹽幫了。


    結果,因為有個人背後阻撓,一直頑抗,沈恙想著就火大,最近在萬青會館也沒少發火。揚州鹽幫有鹽幫的揚州會館,就跟萬青會館斜對門。那沈恙啊,每天端著茶就坐在那兒,跟人說“遲早爺要叫他們知道厲害”。


    誰不知道沈恙是個瘋子?


    現在揚州鹽幫那邊比沈恙堵心的大佬們多了去了,他們自然也感覺到了沈恙攻勢的迅猛,可也有一個問題啊,他們內部到底是誰在跟沈恙對著幹,還這樣不遺餘力?


    總之現在揚州鹽幫那邊基本上是兩眼一抓瞎,就沒幾個明白人了。


    廖逢源想著,又道:“如今沈爺就在會館那邊,您……”


    “喲,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竟然碰見了。”


    一聲輕笑忽然插了過來,張廷玉與廖逢源是站在外頭的,周圍早沒了外人,沈恙因是萬青會館的會長,頭把交椅,進一個一壺春不是易如反掌嗎?


    他也不知是真沒想到,還是假裝沒想到,一副“竟然”看見張廷玉的模樣,“還未親自恭喜張二爺將喜得麟兒。”


    孩子都還沒生出來呢,這沈恙就嘴裏亂說。


    張廷玉笑了一聲:“沈爺說笑了,張二也還沒謝過您昨兒送來的謝禮呢。”


    廖逢源暗自地一撇嘴,想想還是出來道:“既然都來了,那咱們換個地兒喝口茶吧?”


    說著,便叫小廝引著去了另外一個屋子,坐了下來。


    結果剛剛坐下,張廷玉就瞥見了沈恙身邊那個小廝,眼睛一眯,輕笑一聲道:“沈爺後頭這小廝,真有些眼熟呢。”


    看著瘦瘦弱弱十來歲,穿得也普普通通,長相也普普通通。


    可眉眼之間就是透著一種熟悉的感覺,時隔一年多不見,張廷玉隻道:“倒是出息了。”


    沈恙捧過了茶壺,在火爐上輕輕地晃著壺,又將茶水澆淋在排放著的茶杯上頭,來了一迴“點兵”,動作悠然,笑著道:“人各有誌,何必強迫於人呢?”


    “沈爺說笑,張二可從來沒強迫過什麽人的。”


    張廷玉看著沈恙烹茶的動作,身子卻沒動,隻麵上表情微有變化。


    沈恙身邊那小子,不是當初的李衛又是誰?


    當年顧懷袖出事,他就在一旁,結果後來顧懷袖不見了,他隻來得及扯了顧懷袖一片衣袖,沒能救得了人。


    後麵他隻跟阿德說了一句話,便走了。


    阿德那時候說,李衛說是無顏待在二爺的身邊,所以自己尋出路去了。


    沒想到這出路竟然是“沈恙”。


    今兒鍾恆也在沈恙的身旁,便出來替自家老板解釋。


    “張二爺可別誤會了,那時候咱們老板為了救夫人也是勞心勞力,漕幫那邊久久沒見到人,正在園子裏慪氣呢,結果下頭人來說有個小子在園子外麵想要沈爺收留去做事。”


    無他,這人便是李衛了。


    李衛聽著,看了張廷玉一眼,卻發現二爺並沒有看自己。


    他握緊了手指,有些局促和緊張。


    沈恙卻伸出手來輕輕一拍他頭,笑說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各有各的選擇,沒什麽大不了。”


    也不知這話是對李衛說的,還是對張廷玉說的。


    鍾恆笑笑又道:“沈爺身邊從來不缺人,聽下頭人說隻是個稚齡孩童,也懶得搭理,又去忙了幾天,才聽人說那小子跪在外頭了,這才感了興趣。沒料想仔細一問,竟然是當初那個自稱張二少奶奶幹兒子的小子,這才讓人將他抬了迴來。”


    張廷玉沒說話。


    他自然記得,當初李衛巴巴地喊著顧懷袖幹娘。


    隻是他如今擔心的卻不是這個,而是……


    當初他救羅玄聞的時候,李衛在窗外冒過頭。


    卻不知李衛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那是羅玄聞,又有沒有告訴沈恙?


    沈恙似乎並不知道這件事,神態自若,隻笑道:“實則這小子很有孝心,那時候到我身邊來便說是想要救二少奶奶的……”


    當初的事情還曆曆在目,沈恙說過想收了這小子當屬下,其實玩笑的成分居多。


    沒料想,那時候連月暴雨,李衛跪在外頭,一定想要到他身邊來。


    實則那時候的江寧,的確隻有沈恙一個人最有本事,能調動一切的力量來搜人。


    而李衛興許便是看中了這一點。


    隻是……


    這種事情,何嚐不是把自己賣了呢?


    開弓沒有迴頭箭,自然也沒有後悔藥和迴頭路。


    張廷玉看了李衛一眼,神態平和如初,波瀾不起:“沈爺是個本事人,將來一定能教好這孩子,若他混成個本事人,也不枉他幹娘白疼他一場。”


    沈恙麵色一變,李衛卻是深深地埋下頭去。


    鍾恆見這小子待在這裏指不定要壞事,便道:“出去給沈爺再拿兩隻茶杯來。”


    “是。”


    李衛忙跑出去了,然而剛剛跑到半路上,便撞到了外頭端茶的侍女。


    “啪”地一聲響,外頭的動靜也驚動了顧懷袖。


    她起身出來,皺了眉,“這是怎麽了……”


    這小子,李衛?


    李衛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見到顧懷袖從這扇門裏出來,卻是嚇了一跳,訥訥道:“二、二少奶奶……”


    顧懷袖有些沒想到,聽張廷玉說這小子在她失蹤的時候就跑了,沒想到現在竟然見著了麵,她倒是有些驚喜:“小子從哪裏出來?”


    那邊的沈恙等人也出來看,結果剛剛繞過來,便見著這邊的顧懷袖與劉氏。


    隻有李衛呆愣愣站在走廊上頭,有些迴不過神。


    沈恙的目光,在顧懷袖那一張明豔的臉上停留半晌,卻很快劃到了她微微隆起的腹部,眼神閃爍之間,卻不知是動了什麽心思。


    隻道:“二少奶奶果真是個好福氣的人。”


    顧懷袖不好就待,想要拉著李衛進去說話,不料李衛卻迴頭看向了沈恙。


    沈恙冷哼了一聲,轉身就走迴來,懶得搭理。


    鍾恆這迴是真的摸不透沈恙在想什麽了,這都是什麽爺啊?!


    下頭人還能辦事兒了嗎?


    您要他見還是不見,給不給見,你心裏痛快不痛快,好歹給個話啊?這拖拖拉拉地算是個什麽?


    您這算是個什麽啊?!


    鍾恆差點咆哮出來,然而多年跟著沈恙的經驗,已經讓他迅速將心境平複下來。


    最近的沈恙隻是比往年古怪了三五成而已,不打緊,不打緊。


    鍾恆安慰著自己,不經意之間一瞥,卻驟然發現了張廷玉眼底那一掠而過的殺機。


    恍惚之間,鍾恆打了個冷戰,然而再仔細一看,卻發現張二爺雲淡風輕地已經端茶起來喝,反倒跟沈恙聊起了市井之上的趣事。


    他看了沈恙一眼,扭頭再看張廷玉一眼,又想起方才出現的顧懷袖……


    紅顏禍水,沈爺可別著了道才好……


    可……


    仔細想想江南那邊那件事,不就早著了道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更,稍微遲了一點= =劇情沒寫完,不想停下來ojl


    第二更大概在一點半之前吧……oj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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