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道新的到來,對主人家來說肯定不是什麽愉快的事情。


    可畢竟遠來是客,又怎敢把人掃地出門?


    現在他坐下來,也沒說之前那些駭人的話題了,至於之前跟他同來的許姓文生,早已經坐得遠遠的了。


    周道新是很孤獨的一個人,因為其性情怪癖,所以即便有朋友,也常常很快就被他給逼得沒法兒繼續交朋友。別人都覺得周道新可憐,可周道新偏偏最享受那種看著所有人色變,而自己處之淡然的感覺。


    可是今日,麵不改色的人竟然不止自己一個,這可就不怎麽美了。


    他目光從年紀還小的年羹堯臉上掃過去,接著看向了饒有興致的隆科多,最後落到了自己身邊的張廷玉身上。


    周道新笑嘻嘻地端了一杯酒,“我遲來,先幹為敬。”


    說完,一杯酒下肚,咂了咂嘴,似乎覺得這酒的味道不大好。


    年羹堯不大想搭理這個人,隻看著這人文文弱弱,不是武夫之屬。他年紀小,隻盼著當個將軍,低下頭,自己吃飯吃菜,他淡定得很。


    隆科多之前被年希堯提醒了一下,這會兒顧及著明珠家的顏麵,也不搭話。


    最後就剩下一個張廷玉,那周道新看他在旁邊,就輕輕跟他一碰杯:“張二公子好,相逢即是有緣,來喝一杯……”


    張廷玉端著酒杯,聽了這話,其實是不喝也不好。


    他沒拂這周道新的麵子,將這杯中酒飲盡,卻還是沒有一句話。


    周圍的席麵,在經曆過之前的短暫寂靜之後,又恢複了熱鬧,眾人觥籌交錯,推杯換盞起來。


    張廷瓚那邊有納蘭揆敘等人陪著,多的是人跟他說話,張廷璐跟張廷玉這邊就相對地冷清一些,倒是這二公子三公子都不大在乎,看著沒有任何的異樣。


    “這人到底是誰啊?”


    女客們這邊,李臻兒將筷子一放,看著滿桌雅致的全梅宴,卻是怎麽也吃不下去了。


    納蘭婉容也覺得倒胃口,一招手叫了個丫鬟來,去外麵打聽了,才知道是個舉人,叫周道新。


    顧懷袖也坐在這一桌,自然聽見了有關於周道新的事情。


    怎麽覺得,這一個周道新,根本不是那麽簡單的人呢?


    這天底下,但凡是天才,總有那麽一些不被人理解的怪癖。


    顧懷袖覺得,這周道新就很像。


    她反正是高興了,擱下筷子也不說話。


    女客們這邊別別扭扭地吃完了這一頓,膽子大的還能再動兩筷子,膽子小的卻就幹坐著了。


    中午一場宴席可以說是不歡而散,下午時候眾人就去屋裏下棋或者是玩葉子牌,也有的姑娘喜歡女紅作畫一類,三五成群地湊在一起。


    顧懷袖自然隻能跟陳氏、孫連翹等人湊在一起,李臻兒已經跟納蘭婉容直接去了納蘭小姐的香閨,像是有不少的私房話要說。


    “漢家小姐之中,有資格跟納蘭小姐玩在一起的,也隻有李臻兒小姐了。若是小姑還在府中,沒有遠嫁,倒是也能湊上去說說話的。不過小姑性子古怪,也不一定願意湊上去。”


    陳氏隨口起了個話頭,言語之中提及的“小姑”,自然是張家那一位唯一的姑娘。


    顧懷袖記得自己在桐城的時候聽說過這一位,似乎是張廷玉的姐姐,早年就已經出閣了。她執意要嫁給一名商人,現在跟著那商人走南闖北,也不知到了哪裏。倒是每隔一段時間,會有平安信傳來。


    張英的這一個女兒,倒是很有骨氣,至少顧懷袖覺得很喜歡。


    她不由問道:“我進了張府也有一些日子了,還沒怎麽聽說大姑的事情呢,大嫂你似乎清楚,不如說說?”


    孫連翹也在一旁跟著,湊了一耳朵上來聽。


    陳氏笑道:“那可也是嬌滴滴的一個美人兒,琴棋書畫樣樣都通,不過就是膽子太大了,太活潑一些。我還記得她執意要嫁給那商人的時候,公公差點氣得請了家法,可到底還是疼著小姑,應允了。小姑遠嫁,再沒迴來過,聽說跟著走南闖北地,有時候信從甘肅陝西來,有的時候又從山東來,近的時候在長江頭,遠的時候在長江尾,一年也沒個定數。”


    這種生活,未必不是有滋有味的。


    顧懷袖也跟著顧貞觀四處走過,不過那是自己的父親陪同著,遊山玩水,更不是不歸家。


    想來這一位張家姑娘是瀟灑至極的,這些事情竟然都不顧了。


    作為漢家官小姐,竟然肯委身下嫁給一個商人,還跟著四處走,不可謂是不驚世駭俗了。


    “不知大姑閨名?”


    “名字可好聽著呢。叫望仙,一望而知謫仙,好名字哎……”


    陳氏說著,臉上也多了一抹紅潤,似乎想到什麽開心的事情,“她倒是個少見豁達的人,我瞧著指不定跟二弟妹投緣。”


    顧懷袖倒是沒指望那麽多,總歸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張望仙再跟自己投緣也是不相幹的。


    她倒是又明白了,為什麽張英一家對自己的事情接受度那麽高,隻因為張家還有個更出格的姑娘,也難怪張英從不介意,還挺欣賞顧懷袖了。


    她算是明白了一樁疑惑,又已經走到了園子裏。


    陳氏停在一叢梅花樹下,伸手接住片片粉白的梅花,隻覺得那梅花瓣碎玉一樣躺在她手心裏,有一種奇異的脆弱感。


    顧懷袖隻覺得陳氏站在花裏,那臉色卻比花更白。


    孫連翹安慰地捏了捏她的手,似乎知道顧懷袖心裏在想什麽。


    她們在園子裏逛,卻不知道男客們那邊已經又來了貴客。


    誰也沒想到,大阿哥胤褆竟然一點也不遮掩,大喇喇地就進了明珠府,直接找納蘭揆敘去了。


    雖然明珠是大阿哥黨,可納蘭揆敘作為納蘭家的一枚棋子,卻並不是準備放在大阿哥的身邊的,現在他平白來找納蘭揆敘說話,納蘭揆敘也隻能應付了事了。


    好好一個吟梅宴,竟然來了皇宮裏的皇子,這不是敗壞氣氛嗎?


    在這些個天潢貴胄麵前,又有幾個人能放開?


    偏偏這一位大阿哥,還是位粗人,不知道什麽吟詩作畫,破壞氣氛得很。


    眾人敢怒不敢言,隻敢坐在那裏聽他吹噓自己騎馬射箭多厲害多厲害,一旁的年羹堯早不耐煩,竟然開口道:“大千歲果然這樣厲害嗎?”


    胤褆一直自命不凡,覺得自己是戎馬疆場的料。


    他把納蘭明珠老狐狸的府上,直接當成了自己的府邸,說話儼然一副主人家的姿態。


    他正吹噓得高興呢,怎麽忽然冒出個毛頭小子來,說這樣的話?


    “你又是哪裏來的小子,敢這樣問爺?”


    年希堯隻覺得頭大如鬥,他上前,戰戰兢兢一躬身:“大千歲莫怪,舍弟年幼猖狂,不知進退,若衝撞了大千歲……”


    “什麽衝撞不衝撞的,如今的小娃娃也真是口氣越來越狂了,到底哪家的?哦,我倒是認出你來了,這不是年侍郎家的大公子嗎?想必這是你弟弟年羹堯了。”


    胤褆眉頭一揚,冷笑了一聲,竟然起身道:“今兒大家都在,我看著天氣也好,不如大家往校場走走,暖和暖和身子?”


    年羹堯年紀不大,哪裏知道什麽叫做禍從口出?


    他一挺胸板:“大千歲是想跟我比比嗎?”


    原本氣氛都還好,雖覺得大千歲來肯定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可沒想到年遐齡這二兒子口出狂言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年希堯腸子都悔青了,怎麽就帶了這麽個年輕氣盛的壞事二弟來?


    他希圖開頭挽迴大阿哥的意思,可大阿哥主意已定,一擺手道:“今兒本來隻是找明珠大人說說話,沒想到要跟你們這些人計較,不過如今連這十多歲的小子都敢在我麵前拿喬了,我豈能不扳迴自己的臉麵?”


    話音剛落,胤褆已經直接轉身走了。


    納蘭揆敘麵色鐵青,一揮手叫人去報納蘭明珠。


    納蘭明珠是隻老狐狸,現在太子的地位還很穩固,朝中能與太子相爭的也就是一個大阿哥。他自己就是大阿哥一黨,一直教導大阿哥,要他沉得住氣,暫時不要跟太子正麵抗衡。對付太子的事情,要慢慢來。


    剛剛將明日的奏折寫好,明珠心裏也苦。


    現在他已經不如往日受恩寵了,要輔佐大阿哥也有一種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感覺。


    納蘭明珠覺得事情不如意,又慢慢覺得當初勇武有餘的大阿哥漸漸變得像個莽夫,憂心忡忡之餘隻怕自己站錯了隊。


    原本納蘭容若在世的時候,是安排在皇帝身邊的。


    康熙特別喜歡自己這個兒子,那麽納蘭容若就可以成為理所應當的皇帝一黨,站在皇帝的身邊。到時候不管他納蘭明珠幹出什麽事情來,整個家族也不會出什麽大事。


    可是誰想到納蘭容若英年早逝,絕了他這麽一步好棋。


    現在明珠漸漸覺得跟大阿哥不對付,這一位爺隻會壞事,不覺得有什麽好。他轉眼就把納蘭揆敘安排出去,在別的皇子之中物色物色。


    康熙爺現在的身子骨還好,也不知要過多少年才會有新帝登基,這中間的時間長了很容易出變數。


    而明珠想的,就是抓住這個變數。


    他思慮著,想著還是一步步穩紮穩打地來。


    沒料想,這念頭剛剛冒出來,外麵奴才就奔進來,報道:“大人,大阿哥來吟梅宴了,跟年侍郎家的二公子杠上,現在往後麵校場園子走,揆敘公子叫奴才來請示您一聲。”


    “當”地一聲響,明珠幾乎眼前一黑,手中一塊黃玉印章直接掉在了硯盤裏,砸得墨汁亂濺!


    “胡鬧!簡直胡鬧!”


    他雖覺出大阿哥是個不成器的,可沒想到竟然有這樣不成器的時候,這是什麽節骨眼啊!大阿哥這蠢貨竟然還往大臣的府裏跑,還這樣明目張膽的!


    明珠真是頭風都要被這一位傻爺給氣出來!


    他使勁兒地敲了桌子,就想要叫人把那一位爺給拉迴來,後來想想那不是更露痕跡嗎?


    明珠著了急,他道:“我這就從角門悄悄出去,你隻管告訴外麵人,說我不在府裏。”


    “啊?那說您在哪兒?”


    府裏的奴才著了急,哪兒有這樣應付的啊?


    明珠急得滿地亂走,他擺擺手:“管不得了,我老覺得這心裏慌,大阿哥即便是沒腦子也不該這樣啊,別是被人給算計了。”


    眼瞧著太陽下山的時候就要到了,冬天黑得早,明珠一想到大阿哥這神來一筆的忽然出現,幾乎亡魂大冒。


    他直接奔出屋去,一麵走一麵道:“若有人問起,就說我在張英大人府上!”


    好歹張英是太子的先生,現在往張英府上跑總是沒錯的。


    這一迴,要算計大阿哥的隻能是太子,索額圖一直支持太子,而且把張英化成了自己那邊的人,這個時候明珠就是把禍水往張英家裏引。


    他一直籠絡張英,就怕張英被太子那邊拉攏走了,跟張英之間的關係一直不錯。


    現在大阿哥來得這麽奇怪,明珠憑借自己多年為官的敏銳,知道裏麵肯定有陰謀,可再去拆解陰謀已經來不及了。


    明珠隻能將計就計。


    話已經吩咐下去了,明珠提著鍛袍前擺就往東角門跑。


    後院裏,大阿哥一箭射出,真真是百步穿楊,贏得了滿堂的喝彩。


    年羹堯捏著那一張弓,一咬牙,卻狠狠將弓扔在地上,顯然是輸了。


    他輸了,年希堯才是擦了擦頭上的冷汗。


    奴才一路悄悄過來,把明珠的意思告訴了納蘭揆敘,納蘭揆敘隻覺得事情有問題。他微微咳嗽了一聲,文雅地一拱手,恭維道:“大阿哥真是厲害,百步穿楊,箭法絕世啊!”


    胤褆得意,卻忽然一拍腦門,道:“爺今兒竟然忘了正事,不陪你們這些小娃娃玩了。揆敘,你阿瑪呢?”


    圍觀的張廷瓚唇邊微微掛了一分笑,張廷玉的目光則不動聲色地在幾個人之中徘徊。


    這事情,怎生這樣詭異?


    大阿哥明目張膽來找明珠,若是傳到了皇帝的耳中,像是什麽話?


    這不是自己找死嗎?


    在看到張廷瓚唇邊那隱約笑意的時候,張廷玉覺得自己是明白了。


    果真是有陰謀的……


    胤褆有要緊事要跟納蘭明珠商量,還是件喜事,所以才覺得有些得意忘形。


    他問了之後,納蘭揆敘有些為難起來:“家父不在府中,一直在張英大人的府上,若是您要找的話……”


    張廷瓚頓時一怔,張廷玉也是一怔,他們家跟明珠家根本就是與虎謀皮,何時有這麽親密了?


    還不等人反應過來,大阿哥就有些不耐煩,不悅道:“也不知老狐狸是怎麽想的,你們趕緊著人去張英府裏請,我就在這裏等著。”


    “這……”


    納蘭揆敘簡直急得腦門冒汗,他不如自己哥哥納蘭容若聰明,納蘭明珠走得又急,根本沒交代清楚。任他想破了頭,也不明白這其中的關竅,自然無從提點於大阿哥了。


    時間差不多,眾人散去,張廷玉走出去,正好跟顧懷袖結伴出來。


    他臉色有些不對勁,顧懷袖一見就明白了,她上去握了他的手,壓低聲音道:“怎麽了?”


    張廷玉搖搖頭,臉色有些陰沉,隻掃了自己大哥那邊一眼,又想起張英說過的話。


    他也不知應該怎麽跟顧懷袖解釋,索性之前已經說過有關於張廷瓚的事情。


    張廷玉輕輕比了四個手指頭,又換成了二。


    他目光掃的是張廷瓚那邊,現在顧懷袖一琢磨,就有些心驚起來。


    原本比的是一個四,這說的是四阿哥,現在換成了二,莫不是太子?


    可這有些不對啊。


    時間緊急,也想不到那麽多,顧懷袖就已經跟張廷玉一起出了府。


    那邊年羹堯還耷拉著腦袋,被自己哥哥教訓。


    他聽得心煩,索性自己一個勁兒地往前麵走,正好跟顧懷袖擦身而過。


    年羹堯年紀小,看著矮,還沒到顧懷袖胸前,他隻覺得這一身衣裳眼熟,鬼使神差地一伸手:“你就是那個看見小爺射落鸚鵡的人吧?”


    張廷玉眉頭一皺,眉心之中平白生出幾分煞氣來,隻將顧懷袖往身後一拽,淡聲道:“年小公子自重。”


    年羹堯皺眉:“她是你媳婦兒?”


    這人說話也忒無理了。


    顧懷袖也聽得眉頭緊皺,她隻躲在張廷玉的背後,卻歎年羹堯未來的下場已經在這時就能窺知了。


    年紀小小,卻不懂得收斂,飛揚跋扈,跟他哥哥年希堯完全沒法兒比。


    張廷玉唇邊浮出幾分冷笑來,瞧見年希堯已經追上來,隻對年希堯道:“卻該慶幸小公子箭法不如大阿哥,不然又是一場大禍。”


    冷冰冰丟下這麽一句話,張廷玉卻迴身給顧懷袖搭上披風,道:“上車吧。”


    顧懷袖權當沒發生過這事,便一埋頭,踩了小凳子上了馬車。


    後麵年羹堯頗不服氣,他瞪著那馬車,對自己哥哥道:“我就是想請她幫我作證,我連鸚鵡都能射落,又怎麽會輸給大阿哥!”


    年希堯簡直恨不能把他這一張臭嘴給縫上,一把拽了他也往馬車裏走,“你這嘴巴,遲早要出潑天的禍事!”


    這話跟剛才的張廷玉說的何其相似?


    年大公子剛剛將自己弟弟攆上車,忽然想起方才張二公子那一句話,平白多了幾分驚心動魄的感覺。


    他連忙上了車,“趕緊駕車走。”


    年府馬車的方向跟眾人不一樣,很快整順好,直接走了。


    顧懷袖這邊剛坐好,要跟張廷玉說話,馬車駛出去,轉過了明珠府東角門,已經在正門處見不到的位置了。


    “今兒到底是——”


    “籲!誰!”


    前麵車把式忽然嚇了一跳,隻見到一個青綠色的影子撲了上來,一下就從他身邊鑽進了馬車,嚇得連忙拉韁繩。


    顧懷袖也嚇了一跳,張廷玉護住她,將她按在懷裏,鎮定看向這狼狽竄上車的貴人。


    “明珠大人,怎麽……”


    納蘭明珠驚魂未定,滿身的狼狽,給張廷玉比了一個噓聲的手勢,才壓低了嗓門,抖著聲音道:“賢、賢侄,莫、莫出聲,載我這一程,定結草銜環相報!”


    這等江湖上的話都說出來了,張廷玉倒覺得有幾分好笑起來。


    他垂眸,手指輕輕敲了敲,卻轉頭對外麵車把式道:“沒事,繼續走吧。”


    張府這三輛車,也沒覺得有什麽異樣。


    明珠方才一直守在東角門,結果遠遠瞥見那邊的來人,嚇得三魂氣魄都要離體,索性正好散了宴。虧得他眼尖,瞧見張家這馬車來,張廷瓚那小子賊精賊精的,聽說這二公子比較平庸,他上來說不定還能忽悠張二公子一番,免了這一場禍事。


    可現在一上來,竟然看見張二公子鎮定自若看著自己,二話沒說就叫車夫繼續趕車,平靜得有些過分了。


    明珠心裏平白生出幾分惴惴不安來,事情順利得出乎自己的意料……


    事出異常必有妖啊……


    明珠喘了幾口氣兒,一把老骨頭都要被方才的高難度動作給顛散了,他看了張廷玉一眼,莫名其妙地將這一個“妖”字,跟眼前的張二公子聯係了起來。


    張廷玉施施然道:“看樣子,今兒明珠大人可是欠了小侄一個大大的人情了。”


    他話音剛落,才離開了不遠的明珠府,忽然有一頂轎子落下,裏頭走出來一個人,不是康熙又是誰?


    太子從旁邊走出來,躬身跟康熙一拜:“皇阿瑪,聽聞大哥已經先來賞梅了,現在明珠大人應該在府上,胤礽為皇阿瑪……”


    “不必了,梅園冬色,直接進去瞧就是了。”


    康熙爺擺了擺手,卻是直接笑著走進去了,可那意思怎麽看也都是冷的。


    胤礽後麵站了位四阿哥,卻沒跟著進去,而是在接到了太子的手勢之後輕輕一點頭,讓人去查東西角門了。


    顧懷袖這一輛馬車裏,明珠輕輕地將簾子放下來,卻已經又恢複了一臉老狐狸的精明。


    他一捋胡須,朝著張廷玉一笑:“可不是嘛,大人情嘍。”


    張廷玉也不說話,索性閉著眼睛養神,顧懷袖的臉埋在他胸口,也閉上眼睛。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過情況定然兇險,可張廷玉處變不驚,這會兒連唿吸都是穩的,她還有什麽好怕的?


    顧懷袖這樣想著,竟然覺得困了,眼睛一閉,竟然瞌睡了一會兒。


    等到她打了個盹兒醒來,明珠已經不見了,張府到了。


    她一愣:“明……”


    張廷玉手指輕輕往她唇上一壓,眼神裏帶著幾分暗昧:“什麽明?明天早上吃鳳梨酥嗎?”


    “……”


    顧懷袖眨了眨眼,眼珠子一轉,卻道:“今兒那吟梅宴,難吃死了。”


    簾子掀開,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張府門口亮著燈籠,阿德將凳子搬過來,張廷玉先下車,再把顧懷袖給扶下來。


    張廷瓚跟陳氏已經在門口了,他們跟上去,一同進了府。


    才迴到院子裏,把蠟燭點上沒半個時辰,就聽見丫鬟來說,前院來了貴客。


    康熙爺竟然親自來張英府上了。


    張英今兒迴來得早,倒頭補了個覺,醒來竟然聽見人說皇帝來了,忙穿了衣服出來見。


    “張英啊,你今兒怎麽睡得這樣早?”康熙坐在上首,沉著臉問了一句。


    張英摸不著頭腦,“前兩日處理事情,有些頭暈,上午您放臣迴來,臣就一頭睡過去,若不是您來,這會兒還睡著呢。”


    這倒是,最近事情是很忙。


    康熙點點頭,很快切入正題:“聽說明珠往你這兒串門來了?”


    張英心中一凜,卻是有些疑惑,“明珠大人何曾來過?”


    他臉一轉,看向一旁福伯,福伯躬身迴道:“老爺,您睡著的時候不曾有客來過。”


    這倒是奇了,站在一邊的太子眼底頓時劃過一道戾氣,瞪視著張英:“胡說八道,明珠大人次子揆敘公子說了,明珠早來了你府上!”


    張英隻覺得太子是越來越不成器,剛剛想要為自己辯解,沒料想前院裏就有人急急忙忙來報:“老爺,老爺,門口明珠大人來了,說是剛剛半道上走累了,找想您討一頓飯吃。”


    屋內眾人,頓時愕然。


    說話間,半道上走過來的明珠的笑聲已經先進來了:“老夫這才去街上逛了一圈,聽了一會子戲,原是沒想來張大人家討吃的,可偏生又沒帶銀兩,生怕餓死街頭。老夫雖跟你張英是宿敵,可你不能短了我吃的,否則我去萬歲爺那兒告你……”


    “告他什麽啊?”


    “告他同僚相殘呀……萬、萬、萬歲爺!奴才給萬歲爺請安,萬歲爺吉祥!”


    明珠一路說著,高聲大氣地,活脫脫一個政敵來政敵家惡心人的作態,嘴裏還說著什麽“去萬歲爺那兒告你”,半路上聽見有人問“告他什麽啊”,似乎是下意識地就迴答了。


    結果他前腳往堂中一邁,後腳就見到高坐堂上的康熙,立時就短了氣,立刻打千跪下來行了個大禮,磕頭高唿“萬歲”。


    太子簡直目瞪口呆,鼻子都氣歪了一半!


    這……這……這怎麽可能!


    專門找人設計了讓胤褆那蠢貨去找明珠商量奪嫡之事,結果明珠不在明珠府,卻跑來找張英!人人都以為張英是太子一黨的人,這密謀都密謀到自己身上,那還了得?!


    康熙看了地上跪著的張英一眼,又看了看惶惶不安剛剛還嚷嚷著要告張英的明珠一眼,最後掃了一眼心慌意亂的太子……


    他心裏已然明白了幾分,笑容卻浮出來:“你們兩個老家夥也是……明珠啊,平日裏你就會嗆張英,現在還要算計人家晚膳,做人也太不厚道了。”


    明珠作出一副心虛慚愧模樣,還好自己聰明,故意在皇帝麵前爆了自己跟張英的短處。


    張廷玉半路把自己扔下車,給他出了這麽個絕妙的主意,也真是厲害。


    張英這老不死的,怎麽個個兒子都這麽精明呢?


    心裏嘀咕著,明珠卻道:“萬歲爺您一定是聽岔了,奴才跟張大人是同僚之誼,一起吃頓飯,想必張大人樂善好施,定然應允的。”


    張英才是真正沒摸著頭腦的人,不過這時候多少也清楚事情不是那麽簡單。


    他隻歎了口氣,指桑罵槐道:“明珠大人這樣,吃一頓飯都要想著參臣一本的同僚,臣是高攀不起的。”


    “你!張英!說什麽呢!”


    明珠怒極,立刻指著張英的鼻子就要罵。


    這兩人原本就是政敵,相互膈應來膈應去,一向都是張英推太極的時候多,這樣尖利的諷刺卻是少見。


    康熙被這二人逗得大笑:“好了,不就是一頓飯嗎?得了,今兒朕也累了,就在你家用膳吧,吃吃你家的飯菜,明珠明日定然不敢參你一本的。”


    張英一愣,而後瞥了一眼明珠,卻磕頭謝恩:“萬歲爺英明!”


    皇帝就這樣,留在張英家吃飯了。


    張英立刻吩咐廚房做東西,隻管挑最好的廚子來做。


    張廷玉這邊收到前麵消息,一聽這發展,卻是端了一盞茶,輕輕地用手指攪著,分明是沒喝的心思。他將一片茶葉放在手指尖上,輕輕嗅了嗅茶香,道:“這老東西,倒也是個機靈鬼……”


    朝堂上混了多少年的人了,能不多幾個心眼子嗎?


    顧懷袖閉著眼:“你別念叨那些有的沒的了,總之這一迴是你賺了,平白無故當了大贏家,趕緊給我貼上,去去晦氣……”


    白日裏撞見掉下來的鸚鵡,顧懷袖心裏老不安定,隻讓張廷玉給自己貼片茶葉去去晦氣。


    張廷玉歎了口氣,將葉片拂開,攤放在手指指腹,然後給她貼在眼皮上:“你也有信這些的時候……”


    “我隻是眼皮跳,心煩,拿片東西壓著就不心煩了。”


    她還不知自己是為什麽跳呢,忽然迴頭一想:叫廚房裏最好的廚子來做?壞了!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更,細節後麵再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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