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袖起來的時候,天剛亮,她伸手按了按自己額頭,旁邊忽然傳來道聲音:“果真是睡不好……”


    她一驚,扭頭一看才發現張廷玉就在自己身旁躺著。


    睡不好的事情,當初青黛大嘴巴說過,顧懷袖隻搖搖頭:“前一陣好多了,隻是最近忙了些,也就沒注意。”


    張廷玉看她起身,也知道這是要去拜見公婆,自己也起身來,丫鬟們聽見裏麵起身了,就趕緊捧著臉盆毛巾一應洗漱之物進來。


    張廷玉是自己穿衣服的,也沒假手他人,反觀顧懷袖,一點也沒有身為新婦的自覺。


    她打著嗬欠,懶洋洋地坐著,讓多歡多喜兩個丫鬟給自己穿戴,等到穿戴好了,才坐到妝鏡前,由青黛伺候著梳頭。


    整個屋裏安安靜靜的,窗台上有隱約的露水,早已經入秋多時,天氣漸漸冷下來。


    顧懷袖今日穿著一身還算俏麗的粉藍色,顯得有些朝氣,又不太過輕浮。


    她隻覺得手抬不起來,腰也酸,搭著眼皮道:“淡妝,收起那些個華麗首飾,差不多就成了。”


    顧懷袖說完,卻想起什麽,抬了眼,往身後瞧了一眼,張廷玉倒也識趣,自己忙自己的去了。


    這樣的一對兒夫妻,讓整個屋子裏裏外外的丫鬟婆子都有些冒冷汗,青黛甚至都手抖了一下。


    “小……少奶奶,這……”


    顧懷袖斜了她一眼,搖搖頭。


    青黛會意,還是依著顧懷袖的意思,給打扮了。


    蛾眉淡掃,玉腮粉唇,梳了個不算很出格的百合髻,卻也不會失了端莊。


    她起身,看向一旁已經在自己洗手淨麵的張廷玉,有些不知道說什麽,這種忽然多了一個人的生活,太讓人不習慣了。


    畢竟兩個人之間還不算是很熟悉,她微微一笑,主動說了話:“我們……即刻去拜見公公和婆婆嗎?”


    張廷玉對鏡整肅衣冠,透過光滑的西洋穿衣鏡,能瞧見顧懷袖臉上那些微的躊躇。


    他隻慢慢道:“你可以喚我衡臣,我喚你懷袖……有字否?”


    顧懷袖搖搖頭,其實是有的,隻是她不喜歡。男子二十,女子十五,都該有個字。可偏偏……罷,那種沒意思的東西,隻有顧瑤芳喜歡。


    “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張廷玉忽然吟了一句。


    顧懷袖一聽便譏諷道:“小家子氣,難聽。”


    “你知道?”


    張廷玉眼神頓時變得探究起來。


    顧懷袖真有一種誤入虎穴的錯覺,她眉頭一皺,又迅速地舒展開,一笑:“我不知道。”


    又開始說假話了。


    張廷玉已經收拾好,外麵阿德來傳了一聲,說那邊老爺跟老夫人已經起身了。


    也就是說,他們這邊差不多也可以去了。


    新婦進門,要見公婆,敬媳婦茶,早去總比晚去好。


    顧懷袖當即不再廢話,看青黛給自己插上一直如意形狀的玉釵,這才起身,走到了張廷玉的身邊。


    張廷玉伸手,攤開,顧懷袖又是猶豫了一下,才將手交到張廷玉的手中。


    所謂先做了夫妻,再說一個情字,對這兩個人來說,至今有一種奇異的別扭。


    左右顧懷袖是這樣感覺的,不過張廷玉……似乎並沒有這樣的知覺。


    他抬眸,道:“我該怎麽稱你?”


    顧懷袖道:“直唿其名,有何不可?”


    誰家的姑娘一定要個小字的?顧懷袖就不喜歡,她道:“本是雅物,我這名字挺好。若是衡臣不介意,不若直唿‘懷袖’。”


    張家的幾位公子,大公子張廷瓚,字卣臣;二公子張廷玉,字衡臣;三公子張廷璐和四公子張廷瑑還未及冠,尚無字。


    這些名字,個個都是文雅的。


    顧懷袖跟張廷玉兩個人略喝了一點東西墊墊,指著屋裏的丫鬟婆子給顧懷袖認識了——


    張廷玉身邊有四個小廝,四個丫鬟,近身伺候的唯有一個阿德,是顧懷袖以前遠遠見著過的,別的卻都不清楚了。


    他身邊的丫鬟,都是吳氏撥過去的,領頭的是一個叫做芯蕊的丫鬟,容貌姣好,上來就給顧懷袖見禮。


    顧懷袖擺手讓青黛給了賞,又問了後麵三個丫鬟,分別叫沁芳、微雨、清寒。除阿德之外的三個小廝,叫阿順、阿平、阿貴。


    張廷玉說,都是窮苦人家進來的,隨意起的明兒。


    顧懷袖帶進來一個婆子五個丫鬟,撇開廚房裏的小石方不算,也就五個人。張廷玉屋裏統共有八個,如今屈指一算,恰有十三。


    這還僅僅是屋裏伺候的,若是算上院外掃灑做粗使的,還不知有幾個呢。


    “府裏管家有兩個,一個看著桐城老宅,一個就是京城裏伺候在父親身邊的福伯。娘身邊,上了年紀的就是王福順家的,貼身丫鬟則是個叫長安的伶俐人。”


    這算是張廷玉在跟顧懷袖介紹情況。


    張府不小,高門大戶,光是下人就有二百餘,這還不算下麵莊子上的。


    族裏更是人丁興旺,不過張英這一支乃是如今最風光的,族裏有什麽大事,都要找張英商量的。


    不算遠親,數數這府裏的張家人,再把顧懷袖也算上,有八個算得上主子的。


    張英,吳氏;張家四位公子,還要加上大嫂陳氏,跟剛剛進門的顧懷袖。


    這關係還算是清楚,這會兒不大亂,顧懷袖聽了,也就厘清了,不至於一會兒上去找不到北。


    兩個人一路說著,便一路往前麵走,清晨的霧氣還沒散去,院子裏已經有早開的龍爪菊,還挺燦爛。


    才到一會兒,張英跟吳氏已經端坐在堂上,等著新婦敬茶了。


    下首左邊坐的是張廷瓚跟張廷瓚,中間空了兩個位置,一個是留給張廷玉的,一個卻是張廷璐的,今兒不知怎地,張廷璐沒來。


    右邊一溜圈椅上,卻隻坐了一個麵相白淨,卻瘦削得厲害的女人,看著弱不勝風,可眉眼之間透著股溫和,見了顧懷袖便彎了彎唇,表示了善意。而後,那目光又很自然地看向了對麵的張廷瓚。


    這就是府裏的大少奶奶陳氏了。


    她後麵還站著個穿紅衣的姑娘,看著年紀不大,明眸顧盼之間,可說是熠熠生輝。看那麵目,卻跟陳氏有些相像了。


    什麽丫鬟之類的都在外頭站著,裏麵都是家裏人,卻不知這一個姑娘又是誰?


    顧懷袖心裏存了個疑惑,手上卻不敢怠慢:“兒媳給公共婆婆問安,請公公喝茶——”


    旁邊有一個藍衣的丫鬟端上來一杯茶,顧懷袖雙手捧了,高舉過頭頂,奉給張英。


    今日的顧懷袖打扮很素淨,也很低調,也與她之前留給張英的印象沒有差別。


    張英對這兒媳,一向是沒有什麽偏見的,麵帶笑意地接了茶,又遞了個厚厚的紅包。


    第二杯茶端給吳氏,顧懷袖目光飛快地一掃,便發現吳氏麵相其實很平凡,眼神也沒什麽精明的模樣。她隻是挑剔地打量著顧懷袖,可左看右看,竟然挑不出一絲的錯來。


    想到眼前這一位兒媳是皇帝誇獎過的,又是道士批命說宜室宜家的,吳氏把之前的聽聞,跟眼前這規規矩矩的新婦一對,頓時覺得外頭的興許真是傳言。


    眼見著老頭子都那麽滿意,向來是夫為妻綱,吳氏沒說什麽,也不敢說什麽,不聲不響接了茶,也遞了個紅包。


    按著習俗,顧懷袖又認了大哥大嫂和十來歲的小叔子,這才在張英一句話之後落座。


    張英看了一眼張廷玉左手邊空著的位置,忍不住眉頭一皺:“廷璐呢?”


    張廷瓚跟張廷玉對望了一眼,張廷瓚說不知,張廷玉卻道:“昨夜見三弟在席間喝了不少,指不定還在困睡。”


    “胡鬧……”


    張英歎氣,也懶得管,隻轉過臉跟顧懷袖說話:“懷袖,你也別太在意,廷璐這小子,一向是被你婆婆給寵壞了,沒大沒小,迴頭我叫他給你賠罪。”


    顧懷袖立刻起身,“公公不必如此勞動,想來小叔子也隻是貪杯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不礙事的。”


    原本吳氏聽見張英說自己寵壞張廷璐,有些不樂意,正要不善地看向顧懷袖,沒料想顧懷袖自己識趣,起來說了句公道話,頓時又覺得這二兒媳婦嘴巴其實挺甜,也是個有眼色會做人的。就這麽一個迴合,吳氏就對老二這媳婦有了些許的好感。


    顧懷袖哪裏知道,這張家四位公子,在公婆這邊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她隻撿著不會錯的話說。


    “好了,坐著迴話便成。”


    張英對二兒媳是挺滿意的,老大的媳婦也算是知書達理,而今就要忙著老三的親事了。他看了一眼站在大兒媳陳氏後麵的陳玉顏,這是她堂妹,也是吳氏挑好的未來三兒媳的人選。


    因為陳玉珠身體不大好,她娘家那邊不大放心,當初在桐城的時候,就叫了她堂妹陳玉顏來照顧,如今……卻似乎要成一家人了。


    張英不動聲色地收迴了自己的目光,又喝了一口茶,這才道:“而今懷袖進門了,咱們府裏也算是多了個一個主子。往後大家照舊地和善著,咱們家不缺什麽,隻盼著家宅這麽寧靜下去,大家安安生生地過好日子。懷袖若有什麽難處,有什麽不習慣的地方,隻管跟衡臣說。”


    顧懷袖自然能感覺得出張英對自己的喜歡,這是真正的一家之主,即便不怎麽管後院的事情,有這一位給自己撐腰,即便出什麽事,也或有個轉圜的餘地。


    她不是個蠢笨的,聽了這話,哪裏還不一副千恩萬謝的模樣。


    張廷玉隻用眼角餘光瞥著她,處處小心謹慎,見不著半分的輕浮。


    一家子坐在一起說了好一會兒的話,也沒等到張廷璐。


    張英麵色不豫,終於揮揮手,讓他們走了。臨走時候又說,改日還叫老三來給顧懷袖賠禮道歉。


    張廷玉在屋裏還好好的,說來日方長,讓張英別煩心,出來那唇角的笑弧就放大一些,可眼底卻是冷冰冰的。


    顧懷袖將他臉上變化收入眼底,隻有些好奇:“你這是……”


    “二弟,弟妹。”


    走廊上,張廷玉跟顧懷袖忽然被人叫住了。


    他們轉身,就瞧見張廷瓚扶著陳氏走過來。


    最近天氣轉涼,陳氏的身體又不大好了,張廷瓚滿臉都是擔心。


    張廷玉跟顧懷袖與兄長和大嫂見禮,這時候顧懷袖又見到後麵那跟著的紅衣少女。


    恰好,那紅衣少女也在打量她,天真地朝她笑了笑,一副友善的樣子。


    顧懷袖也沒想太多,隻覺得張家興許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多了,像是沒那麽多的糟心事。


    張廷瓚看了看自家二弟跟弟妹牽在一起的手,眼底劃過了然的笑意。


    他道:“早聞說弟妹是個剔透的人兒,如今見了果真如此。你沒進門之前,玉珠還念叨著呢,昨兒人太多,太雜,也沒能見到個臉,今日可算見了。”


    陳氏點點頭,拿帕子微微遮著唇,似乎怕咳嗽,她溫溫軟軟地一看顧懷袖,道:“自來這府裏也就是些丫鬟婆子,能與我說話的不多,我又是個身體不大好的。婆婆年歲漸大,大夫囑咐過,莫過了病氣,也不敢去見。打從五月裏弟妹跟衡臣訂了親,我這心裏就想著了。往後,弟妹可多來我屋裏坐坐,說說話兒。”


    原是很正常的一番話,可顧懷袖卻聽出幾分玄機來。


    她望了一眼陳氏,自然是滿口的答應。


    外頭風大,張廷瓚給陳氏裹緊了披風,便說:“外頭風大,我帶你們大嫂先迴去了,來日方長,說話的時候還多,你兩個新婚燕爾,我們也不多打擾。迴頭見。”


    “大哥大嫂慢走。”


    張廷玉微一躬身,跟顧懷袖一起目送著他們走了。


    這時候,顧懷袖總算有機會了,她沉吟了一聲,問道:“後麵跟著的紅衣姑娘是誰?”


    張廷玉捏著她的手,也給她裹了披風,兩個人從庭院前麵穿過去。


    “是大嫂的族中堂妹,名喚玉顏,母親相中她,想讓三弟娶她為妻,事情已經是板上釘釘了。”


    顧懷袖似乎明白了一些,卻道:“看著還挺活潑,跟你三弟性子蠻對的。”


    “我三弟是什麽性子?”張廷玉一麵走,一麵不動聲色地問她。


    顧懷袖道:“半大孩子,我往日見過的,沒你這樣沉的心機……”


    她說話,也真是不客氣。


    張廷玉沒覺出自己三弟有什麽威脅來,而且顧懷袖,似乎對他三弟那一點小心思,一無所覺。


    他道:“我隻是不大喜歡說話,所以顯得心機深,實則……是比不過的……”


    “比不過?”顧懷袖扭頭看他。


    張廷玉道:“自古兒子不如老子,我哪兒比得過我父親呢?”


    “……”


    顧懷袖臉都差點綠了,她無言,又覺暗恨,“一句戲言,你要記著多久?”


    昨夜床上他就翻來覆去說了幾遍,顧懷袖耳朵都要磨出繭子來了。


    不待張廷玉開口,她又堵道:“宰相肚裏能撐船,張二公子,您高抬貴手,放過小女子,成不?”


    張廷玉一步一步牽著她,慢慢又走迴屋,道:“往後的事,往後再說,用飯吧。”


    屋裏丫鬟們已經排布好了桌麵,就等著兩位主子迴來,早在他們走到院門口的時候,就有人進去通報。


    待人一坐下,粥便已經呈上來了。


    顧懷袖端著勺子隻嚐了一口,便眉頭緊鎖。


    她看張廷玉沒反應,隻悄悄看了青黛一眼,青黛不解。


    顧懷袖沒出聲兒,跟張廷玉一起吃了早飯,看著他又收拾了一陣,去書房裏了,才找了機會叫青黛到身邊來。


    “小石方呢?”


    她早說過了,別人做的吃不慣,今日壓著沒發作出來,可不代表著日日都能忍。


    不然,她讓小石方陪嫁過來幹什麽?


    好好一個廚子,人呢?


    青黛也不清楚,喊了多喜出去打聽,多喜腿腳利索,沒一會兒才跑迴來,說:“迴二少奶奶的話,廚房裏說,大少奶奶那邊的小陳姑娘偏要石方師傅做的吃的,還說想知道為什麽您喜歡這一個廚子,要看看他有什麽本事,不然就攆他出去,現在石方小師傅還在做佛跳牆呢。”


    小陳姑娘?


    莫不是她早上見著的那一位紅衣姑娘?


    顧懷袖搖頭嗤笑一聲,“我的廚子,何時輪到別人來使喚了?”


    剛剛在那邊敬茶的時候,顧懷袖就覺得不大妥當了,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先到了男方家裏住著不說,那樣的場合也不知避嫌,而今還使喚二房新婦帶來的廚子?這是個什麽規矩?即便是大少奶奶也不敢說有這個膽子,天底下也沒這樣的規矩。這小陳姑娘,是把自己當府裏主子了?


    做的還是佛跳牆?顧懷袖都沒這口福!


    攆小石方出去?誰敢!


    顧懷袖坐下來,掐著手指,開始盤算。


    她到底是先忍了這一口氣,還是先朝著這府裏上下,亮出自己的刀子呢?


    作者有話要說:11月03日第一更√


    求留言啦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宰相厚黑日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時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時鏡並收藏宰相厚黑日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