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裏,張英帶著張廷玉來了,兩家人原本就是見過的,一點也不生疏。


    隻是事情想來有些錯位罷了,兩個月前,兩家都想著的都還是張二公子跟顧大姑娘的親事呢。這一眨眼,顧大姑娘的事情沒人提及,親事卻成了張廷玉跟顧懷袖的。


    顧貞觀心底多少有些微妙,可並沒有表現在臉上。


    之前兩家早已經在信中表露過意向了,提親也不過就是坐在一起聊聊天,說說話。


    張廷玉始終都不說話,是個沉穩的性子,看著也很靠得住。


    早先顧貞觀對他的印象就不錯,這時候看張廷玉自然沒有什麽不滿意。


    至於張英,這一門婚事是張廷玉自己求來的,好壞由他自己,也不多話。


    說也沒說多久,等到走的時候,張英自然帶走了顧懷袖的生辰八字,迴頭要找人去占卜,合一下八字,稱為“卜吉”。


    “好事多磨,誰也想不到啊,哈哈……”


    張英依舊笑得那樣爽朗,已經走到了門口,跟顧貞觀同時走出來。


    顧貞觀也就送張英到門口了,也笑了一聲,好歹是一樁喜事:“日後這關係,可是又近了一層,成了親家了。”


    “可不是嘛,那咱們這就走了,三書六禮,這還要走好一陣呢。衡臣,給你顧伯父道個別。”張英揮了揮手,又給張廷玉打了個眼色。


    這時候要離開了,張廷玉上前一躬身:“顧伯父,廷玉告辭了。”


    顧貞觀點頭,看著這父子二人去了,背著手在府門前站了很久。


    張英家跟顧家姑娘提親的事情,沒出半天,就已經傳了開去。


    之前顧家姑娘在惜春宴上一顯身手,還有不少的人家有搭上去的意思,可沒想到這張英的速度這麽快,竟然眨眼就上去提親了,可讓別的人家沒想到。


    張英早已經官複原職,為禮部尚書,兼官照舊,又充國史、一統誌、淵鑒類函、政治典訓、平定朔漠方略總裁官,可以說是當朝皇帝的心腹重臣了。


    今日他為他家二公子提親,自然沒人敢上去再跟人搶。


    誰敢?這不是明擺著要跟人作對呢嗎?


    眾人都知道,這一樁親事,怕是要板上釘釘了。


    後院裏,顧懷袖得知張家來提親的人已經走了的消息,也終於鬆了一口氣。


    她還不曾經曆過這樣的場麵,竟然有些緊張。


    青黛也緊張,咕咕叨叨在屋裏轉了許久,幫顧懷袖算著彩禮和嫁妝,算了一半又忘記:“小姐你要不要拿夫人留下的嫁妝單子看看?”


    “看什麽呀看?”顧懷袖隻差沒翻白眼,“三書六禮,三書六禮,這還早著呢,瞧你急得跟什麽似的……”


    “孫家姑娘要九月才進門,就算是我要出閣,那也得逼近年關了。”


    顧懷袖起身,就往屋外走,打算繼續去做自己那大扇子,沒想到這一迴半路上又被人給截住了。


    這些個人,都不想自己做這扇子不成?


    顧懷袖一看來人,笑了,這不是即將成婚的二哥顧寒川嗎?


    “二哥好。”


    “唉,好什麽呀好……”顧寒川簡直好幾天沒睡好過覺了,如今看見顧懷袖這笑盈盈的模樣,差點氣得跌腳。


    顧懷袖撇了撇嘴,心說撞見他也是自己晦氣。


    自打顧瑤芳不在了,這府裏連著顧寒川也消停了下來,沒那麽多的幺蛾子事兒。


    說起來,顧寒川這性格,就是懦弱了一些,跟顧瑤芳走得近的時候,什麽事兒不做?


    現在也不知是顧貞觀管教得嚴了,還是因為要成親了,倒是不出去惹事兒了,整日裏不是讀書就是出去逛詩會,再沒做過什麽出格的事情。


    這樣的人,沒什麽主見,身邊人是什麽樣,他就是個什麽樣。


    顧懷袖心裏細細一分析,忽然覺得顧寒川有些可悲。


    顧寒川心裏鬱悶,想著友人告知自己的事情,老覺得不踏實。


    他之前跟孫家姑娘連翹有過驚鴻一瞥,可說要認識,那是斷斷沒有的,現在顧寒川就琢磨,要找個人幫自己了解了解孫連翹,好歹也讓他有個心理準備不是?


    心裏念頭一轉,那目光就落到了麵前顧懷袖的身上。


    顧寒川眼前一亮,那不耐煩的表情立刻收了起來:“三妹……”


    雞皮疙瘩都要掉下來了,顧懷袖被顧寒川這惺惺作態模樣給嚇住了。


    她眉頭一皺,“二哥有事說事。”


    顧寒川心裏鄙夷,覺得顧懷袖果真跟顧瑤芳說的一樣,不是個好相與的。可畢竟現在自己有事求她,隻能低聲下氣道:“三妹,二哥有事求你幫幫忙。”


    “……”顧懷袖都說了“有事說事”了,她怎麽還吞吞吐吐,“二哥直說就是。”


    “我想請三妹去崇效寺賞牡丹……”


    顧寒川吞吞吐吐地說了,又拉顧懷袖到一邊,仔仔細細講此事。


    京城裏一直有一句戶,“崇效寺的牡丹,天寧寺的荷花”,說的就是賞牡丹去崇效寺,賞荷花則去天寧寺,這時候城西崇效寺的牡丹開得正好,還有不少的賞花活動。


    常常有遊人、士子,甚至是官員及其家屬,往崇效寺上香去,同時觀賞牡丹,乃是這京城裏一樁雅事。


    也不知道顧寒川是哪裏得來的消息,知道那孫連翹也要去賞牡丹,他自己跟孫連翹已經定親,成親之前不敢見麵,可他偏生想要知道人孫連翹到底是個什麽模樣性情,所以想請顧懷袖去看一眼。


    顧懷袖原本是不想去的,可想想這兩人怎麽能忽然湊在一起?


    更何況,往後孫連翹會是這顧府的當家人,她壓不壓得住顧姣,卻還兩說的。


    要緊的是,顧懷袖有兩個月沒出門了。


    樹大招風,閨閣女子名聲大了也不是什麽好事,更何況顧懷袖忌憚頗多,低調一些總是好事。


    她信奉的是,做人總該藏著一點。


    不可鋒芒畢露,也不可不露鋒芒。


    要拿捏好這一個度,對顧懷袖而言尚有一些難度,不過已經逐漸熟練起來。


    略猶豫了一番,顧懷袖出乎顧寒川意料地答應了。


    時間就在明日下午,孫連翹會由她家裏人帶著去,至於顧懷袖則決定同顧姣一起去。


    左右這個兒媳如何,顧貞觀其實是不會怎麽管的,這個朝代,後院裏的女人把一個家都管了,大老爺們兒要不就是在外做官,要不就是做生意,別的是一概不理會的。


    就算是顧貞觀,其實也不大理事,頂多教教兒女。


    顧貞觀年紀也大了,難免有不周全的地方,顧懷袖對孫連翹也好奇,眼見著在府裏也沒多少日子,不想跟顧寒川鬧僵,索性答應了去。


    次日,顧懷袖就跟顧姣一起往城西去了。


    可她怎麽也沒想到,孫連翹竟然是這麽個妙人。


    她見到這一位連翹姑娘的時候,正是天氣驟變,下了雨的時候,兩家人躲雨躲到一個屋簷下,一見卻似乎都認得了。


    顧懷袖不認得孫連翹,是顧姣使了個眼色,她才知道眼前這穿著絳紅色長裙的女子就是孫家姑娘。


    倒是孫連翹,此前早在惜春宴上聞說了顧懷袖的大名。


    那時候的顧懷袖,跟李家臻兒小姐一樣豔壓群芳,即便是想不注意到都不可能的。


    孫連翹笑容明豔動人,看著是個活潑的性子,隻撥了撥自己頭發上的雨珠,便走了過來,同顧懷袖搭話。


    “顧小姐?”


    “是孫姑娘吧?”


    顧懷袖見到她圓圓的臉盤子,紅蘋果一樣討人喜歡,兩隻烏溜溜的圓眼睛,卻有櫻桃小口,麵相是很好的。


    “早在惜春宴時候就見過顧小姐了,隻是一直沒機會上去搭話。”


    那時候也不敢上去搭話,顧懷袖那時候雖不說是兇神惡煞,可渾身就是透著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氣息。


    打小孫連翹她娘就說她跟地裏的麅子一樣,機靈得緊,有一種屬於動物的直覺。


    那時候,她的直覺告訴她,顧懷袖不好接近,可如今一說上話了,這感覺就消失了個幹淨。


    是以孫連翹用一種含著不解的眼神,看著顧懷袖。


    顧懷袖還以為自己身上有什麽不妥,可左右打量一番,又並無不妥,不由有些奇怪:“孫姑娘怎這樣瞧著我?”


    孫連翹聲音爽脆,嬌憨一笑:“我是見著顧小姐,覺得比之前親切了許多。”


    即將成一家人,怎能不親切?


    周圍的丫鬟們都笑了起來,這兩家的親事,也是人盡皆知的,這裏的丫鬟們尤其清楚。


    顧懷袖舉袖掩唇,微微一笑,心說原來是個看著心細,實則糊塗的爽利人。


    “孫姑娘是一個人來的嗎?怎麽沒見著令堂?”


    孫連翹頓時“哎呀”了一聲,急急忙忙朝身邊人一招手:“二丫,你趕緊打傘去佛堂接我娘,她還在裏麵求簽呢。”


    這是他們自己顧著躲雨,結果忘了人了。


    顧懷袖搖頭歎氣,卻不是惋惜,而是莞爾。


    孫連翹以為她覺得自己笨,有些不好意思,想到自己要嫁給她二哥,頓時又羞紅了臉。


    顧懷袖知道她不好意思,隻道:“這忽然下了雨,外頭風大,不如我們進亭中坐著聊會兒吧。”


    這一場雨,來得是時候。


    淅淅瀝瀝地下了小半個時辰,等顧懷袖跟孫連翹都熟悉了,這雨才慢慢地停下。


    隻是那叫做二丫的丫鬟,卻還沒迴來。


    孫連翹有些急,又叫了丫鬟去看,沒想到半路倒撞見二丫迴來了,說孫夫人跟大師還在說禪呢。


    “我娘就是信這個,我爹常罵她婦道人家,老相信這些個天命……”


    孫連翹看顧懷袖似乎不大明白,便解釋了一番,“我爹行醫,從不信天命,喜歡把人從閻王爺的手裏拽迴來,跟黑白無常搶路走。我娘說,我爹這是損陰德,等他要兩腿兒一蹬,去了地府見閻王,閻王爺要抓他腳,狠狠整治他這跟閻王作對的人的。”


    這話說得,頗為驚世駭俗了。


    周圍的丫鬟大多沒見過什麽世麵,平日裏都是諱言頗多,可孫連翹說話太直接,就是顧懷袖都差點被她嚇到了。


    孫連翹自己倒是沒覺得,她不在意地吐了吐舌頭,天真得可愛。


    說到底,孫連翹年紀其實還小,又是個話嘮,還自來熟。


    顧懷袖心裏一琢磨,卻是有些明白孫連翹這話的意思。


    孫之鼎是名醫,當今太醫院的院史,聞說當年太子胤礽重病、四阿哥出痘,都是他妙手迴春,給救了迴來的,深得康熙信任。


    行醫的,可不是跟閻王爺作對嗎?


    隻是這話題不能多說,顧懷袖很聰明地轉了個話題,談那遠處的牡丹。


    於是,孫連翹立刻說起牡丹各個位置的藥用價值,活脫脫一個杏林高手。


    顧懷袖忽然覺得,這一位連翹姑娘,若是嫁進顧家來,雖不說是好,卻也算不得壞,這爽利的性子,若能跟顧寒川補補,好歹也算顧家還有個救。


    至於顧明川,那是庶子,再聰明,再厲害,也做不得數的。


    顧懷袖心裏明白,隻靜靜地坐在亭中,聽著孫連翹說話。


    一旁的顧姣,心底就複雜了。


    這一位孫姑娘進門,她手裏的權力可就要交出去了。


    這一趟崇效寺之行,眾人是各懷心思。


    一直等到迴了顧家,顧懷袖跟顧姣要分開走了,她忽然開口,叫住了顧姣:“姑姑。”


    顧姣心裏藏著事兒,這時聽顧懷袖叫自己,嚇了一跳:“姑娘?”


    顧懷袖微微一笑:“我隻是想著,這一位連翹姑娘看著是天真可愛,可說起話來,頭頭是道,內裏像是個精明人,又是行醫出身,她父親孫之鼎就是個妙人。她也是妙極,若是進門了管著家,肯定也極厲害的。”


    一愣,顧姣聽著顧懷袖這話像是暗示著什麽,不由一陣心驚肉跳。


    她想起自己挪了顧家賬目放出去的印子錢,有些緊張起來。


    九月,孫連翹就要進門來,她這賬目若是不幹淨……


    顧姣狠狠一瞪顧懷袖那清瘦的背影,恨得牙癢,可也苦無辦法,若是賬目收拾不幹淨,可又怎麽辦?


    不,要緊的是,這孫連翹,是不是很厲害呢?


    “小姐,那孫姑娘真跟您說的一樣厲害嗎?”青黛好了奇。


    顧懷袖搖搖頭,“我怎麽知道?”


    “小姐你……”青黛愕然。


    顧懷袖轉過身,雙手這麽一攤,明眸盛滿笑意:“你小姐我又不是神算,更不是火眼金睛,看人哪兒是那麽簡單一場談話就能看清的?我嘛,不過是……”


    不過是想著讓顧府再清淨一點而已。


    顧貞觀到底養了她這麽多年,走之前,盡量規整規整這府裏的事情吧。


    孫連翹進來,興許就簡單不少了。


    她迴了屋,沒一會兒二哥顧寒川果然來問。


    顧懷袖隻管把孫姑娘往天上誇,還說是個懂岐黃之術的,頗為厲害。


    聽得她二哥那個心花怒放,一下就高興了,興衝衝地就走了。


    顧懷袖真想告訴他,她誇了七分,還有三分沒告訴他。可顧寒川已經走了,顧懷袖自然不會叫他迴來再告訴他了。


    顧家這邊是不緊不慢地過著日子,張家那邊也熱鬧著呢。


    昨日打顧府拿了顧三的生辰八字迴來,吳氏就去找了個有道行的道士好好算一算。


    雖然這顧三是皇上金口玉言誇過的,可因為畢竟有偏見,吳氏心裏還是有些不大高興。


    一般來說,這卜吉,合八字,都是看人下菜碟。


    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道士們可精明著,都往好了算,生辰八字一般都是一算就合。


    可吳氏本身不是很滿意這一門親,隻找了個不瞎說的道長來算,那道長必得焚香八個時辰才能算出結果來,收銀兩也比別人多。


    吳氏打發人去的時候,可仔細地說過了,要算的就是真八字結果,那些個虛話都讓收起來。


    “小梅,快去看看道士來了沒,順便找找二公子。”


    吳氏扇著扇子,有些昏昏欲睡。


    她身邊丫鬟小梅“哎”了一聲,便出去了,沒一會兒張廷玉倒是進來,“娘。”


    吳氏略一抬眼皮,這時候丫鬟都在外麵伺候著,身邊也沒人,夏日裏熱得很,她也懶得動,本想讓張廷玉坐下,卻忽然道:“今兒給你跟那顧家姑娘算了八字,可你之後就是你三弟,我得給他和玉顏算算。衡臣,你去幫我把壓在案頭上那盒子裏你三弟的八字取來。”


    張廷玉一怔,微微垂首,道了聲“是”,便越過屏風,往裏麵去了。


    案頭上果然有一隻匣子,裏頭存著兄弟四人,以及遠嫁的張家姑娘的八字,每個人的八字都寫在一張紙上,壓了好些年月,卻還跟新的一樣,保存極為完好。


    張廷玉原也沒在意,這匣子裏還有四張折著的紙,屬於他的那一張應該已經送給道士算八字去了。他隻一張張地打開這些剩下的八字看,可在翻到第二張的時候,張廷玉就愣住了——自己的八字怎麽還在匣子裏?


    他眉頭頓時一皺,立刻翻開剩下的兩張,掐指一算,卻沒了三弟張廷璐的。


    莫不是吳氏糊塗了?


    他站著沒動,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吳氏還在前麵喊,“衡臣,可找見了?”


    “找到了。”張廷玉應了一聲,眉眼之間已經一派陰鬱。


    吳氏並非什麽心細之人,都是下麵丫鬟照管得細心,她鬥大字不識一個,拿錯了生辰八字也是尋常事。


    這豈不是說,送去算的八字,是三弟跟顧三的?


    張廷玉抿著唇,眼底結了寒霜,卻提筆找了一張看著差不多的紙,模仿著旁邊這些生辰八字的字跡,將三弟的生辰八字寫了上去,同時將寫有自己八字的紙給藏入了袖中。


    張廷玉走出去,將紙折過,奉給了吳氏,卻又找了個借口,說要去處理些事情,一會兒再過來,立刻出去了。


    一路上,他腳步急促,連著穿過好幾道迴廊,見到之前出去的丫鬟小梅,便問了一句:“道士呢?”


    小梅搖搖頭:“說了這時辰到,怕還是遲了一些。”


    那就是還沒到。


    張廷玉擺了擺手,讓小梅去了,自己卻直接往前院去了。


    沒走兩步,就見二門那兒過來個道士,正被阿德引著往裏走。


    看阿德那滿臉的喜氣,估計正為自家公子高興呢。


    張廷玉站的地方距離自己的院子很近,他沒動了。


    那道士是雲霧觀來的雲霧道長,看上去仙風道骨,頗有幾分氣勢。


    這雲霧道長正跟阿德說這宅院的布局如何如何好,是能出大人物的,又說這張二公子跟顧家姑娘的親事真是天作之合,必定能白頭偕老的。


    沒料想,他剛剛轉過拐角,就覺得自己膝蓋上一疼,一下跪趴下去了。


    張廷玉原是準備著請他過去說話的,乍一聽見這話,沒忍住,走上去就踹了他一腳,將這滿嘴胡說八道的道士踹趴下了。


    眼看著雲霧道長臉朝地地栽下去,阿德的下巴都掉在了地上,“二……二爺……”


    張廷玉麵籠寒霜,平靜道:“把他拖進來。”


    “是、是……”


    阿德聲音都在發抖,這樣的二爺多少年沒見過了?


    真是……


    某些不好的記憶,頓時從阿德的腦海之中浮現起來,他哪裏還敢說什麽,趕緊手腳並用地將這道士往張廷玉屋裏拽。


    雲霧道長這輩子就沒遇見過這樣的事兒。


    他一張臉已經看不出原樣了,疼得厲害,齜牙咧嘴地叫著,“二公子幹什麽忽然出手,貧道可是為二公子跟顧家姑娘合八字的……”


    張廷玉坐在書案後麵,脊背僵直,他手裏捏著一張八字,輕輕地打著轉。


    原本就冷的表情,因為雲霧道長這一句話,更冷了。


    這時候,雲霧道長再蠢,也明白是自己這句話惹到他了。


    難道,這張二公子不想娶顧家姑娘?


    還沒等他開口試探,張廷玉已經說話了。


    “合的八字呢?給我看看。”


    張廷玉像是在說吃飯睡覺這樣極為普通的事一般。


    雲霧道長覺得有些奇怪了,他想著自己之前莫名其妙挨的那一腳,心有戚戚,大戶人家的公子真是惹不起。不過這合的八字,遲早要給張廷玉看的,所以雲霧道長也沒注意,直接將那合八字的紙條從袖中抽了出來,遞給張廷玉:“這可是百年難道一見的好命相呢。令堂囑咐過了,要算真的,貧道這可沒有半句虛言的。”


    雲霧道長心裏還挺高興,平時給人合八字,難免都要合到一些不順遂的,這一次竟然恰好合適。


    張廷玉沒聽他胡扯,隻將紙打開,上書八字:無病無災,白頭偕老。


    他見了,頓時冷笑一聲。


    “我這裏還有一個八字,你來與顧家姑娘的合上一合。”


    張廷玉說完,將手中那一張記著八字的紙張,遞給了阿德,阿德轉交給雲霧道長。


    雲霧道長有些迷糊:“您這是……”


    張廷玉端了茶,輕輕拂去茶沫,慢慢喝了一口,才道:“不過是合個八字,道長合就是了。”


    從沒見過這樣的怪事,一個姑娘的八字還會被人合兩次。


    雲霧道長隻覺得這張家這時候處處透著詭異,剛才看著大宅,還是能出富貴人的,可如今……


    不對啊,看著張二公子,儀表堂堂,不像是個沒出息的……


    媽啊,他別得罪了貴人就成。


    雲霧道長這時候還沒明白,自己合的八字不是張廷玉跟顧懷袖的,而是張廷璐跟顧懷袖的。


    這裏頭陰差陽錯的地方有一遭,隻是吳氏跟雲霧道長都不知道罷了。


    雲霧道長拿出顧懷袖的八字來,掐著指頭算。


    他是方外之人,對之前張廷玉踹自己的一腳一點也不在意,但求無病無災。


    這會兒,雲霧道長掐指一算,剛開始還笑了一聲,“好命格……”


    可下一刻,指頭掐到個地方,卻忽的頓住了。


    他“咦”了一聲,又繼續掐,看著兩張八字,臉色越來越古怪。


    張廷玉叫阿德擺了紙筆過去,“道長合完了,寫下來就成。”


    雲霧道長眉頭緊鎖,依言而行,卻道:“這倒是奇了……”


    提筆,也是八個字。


    阿德收了那紙,給張廷玉捧過來。


    張廷玉伸手一接,看見那八個字,卻是長久沒說話。


    “玉堂金門,臥狼當道。”


    “貧道合八字合了這麽多年,倒是沒見過這樣大富大貴又兇險至極的,兩個人的八字,合給別人都是好的,可湊在一起,就有些難言了……”


    雲霧道長撚須,沉吟了一會兒,又好奇道:“不知張二公子給的,是何人的八字?”


    張廷玉手指一點一點掐緊,玉堂金門,大富大貴,臥狼當道,兇險至極。


    這八字,怎合成了這樣?


    他沉默了許久,抬眼道:“阿德,那八字拿來。”


    阿德點頭,卻在雲霧道長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把張廷璐那一張八字拿過來了。


    雲霧道長著急:“這八字一會兒還要交還給張老夫人的,二公子,您要拿,也不急在這一時啊。”


    張廷玉道:“你拿著你方才合的八字去交差就成了。隻是這八字,你再合一迴。”


    “再合一迴?”雲霧道長暈了。


    阿德卻是了解自家爺,立刻有把紙筆給移了迴來,叫雲霧道長再寫。


    雲霧道長急了:“這不是才合過一迴,就是那結果,還要怎麽合啊?”


    “讓你合,你便合。”


    張廷玉微微一斂眉,眼底卻已經是寒光閃爍。


    雲霧道長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顫顫提起筆來,使勁兒地瞧著張廷玉,想知道這張二公子在想什麽。


    卻沒想,張廷玉忽然道:“金玉滿堂,百年好合。”


    “……”


    心電急轉,雲霧道長已經隱約明白可能是哪裏出了問題,再一聽張二公子這話,就知道這是張二公子想要的合八字的結果了。


    聯想起方才自己挨的那一腳,這張二公子絕非善類,旁邊還有個叫阿德的小廝虎視眈眈,雲霧道長不得已,隻能落筆,寫下這“金玉滿堂,百年好合”八個字。


    他寫完了,小心翼翼打量張廷玉:“這個中關竅,貧道不甚了解,不知……不知二公子,可否指點迷津?”


    現在,雲霧道長的手裏,隻有張廷玉跟顧懷袖的八字了,合八字的結果是張廷玉口述的。而張廷玉的手中,卻捏著張廷璐的八字,還有雲霧道長之前合的兩次八字的結果。


    他擺了擺手,讓阿德送雲霧道長出去,自己卻靜坐室內,久久不動。


    過了許久,他點亮了一盞燈燭,將手中的三張字條,慢慢地湊到火苗上……


    “二哥,二哥,那合八字的道士來了,娘叫您去呢!”


    這聲音,還帶著幾分稚嫩,不是張廷璐,而是張廷瑑。


    張廷玉手一頓,卻連忙吹熄了蠟燭,翻了案上的書,將灰燼壓了,這才往外麵走去:“我這就來了。”


    張廷瑑年紀小,看著矮了很多,才十多歲,牙都還缺著。


    他拽著張廷玉就往吳氏那邊去,一路歡聲笑語。


    書房裏,青煙消散,幾片沒燒完的紙帶著墨跡,輕輕地落在了書頁之內,又被窗外吹來的風翻動書頁,轉眼便藏了起來,隻見得滿紙墨跡了。


    張廷玉一路迴來,那雲霧道長已經坐下了。


    吳氏有些驚異:“道長,你這臉……”


    雲霧道長本來想告張廷玉一狀,冷不丁看到張廷玉一語不發從外麵進來,驚得差點咬掉自己舌頭,趕緊地把告狀的話吞下去,忙道:“貧道走路不注意把臉給拍門上了……”


    屋內眾人一愣,接著就是夫人公子丫鬟婆子都笑作一團。


    雲霧道長訕訕,隻盼著自己方才的意圖沒被張二公子給看穿,不然就麻煩了。


    張廷玉見了禮,便坐下來,張廷璐就在他左手下邊,也麵帶微笑坐著。


    笑了一陣,說到正事,雲霧道長將把合了的八字給呈上去,又已隱秘地瞥了張廷玉一眼。


    他在路上已經被阿德指點過了,若是老夫人問起那顧家姑娘,隻管往漂亮了誇,能說多好就大說多好。


    雲霧道長雖然不解,不過也懂得相機行事。


    看了那合出來的八字,吳氏一顆心總算是放下了,一雙眼笑得眯起來:“金玉滿堂,百年好合,可是好兆頭,好兆頭啊……”


    這合八字可是不作假的,吳氏也知道以前有過人家去找雲霧道長合八字,結果合出了個“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結果來,被兩家人追著打的事兒。現在她對這雲霧道長是半點也不懷疑,頓時喜笑顏開。想起來了,她又順嘴一問那顧家姑娘的命盤,雲霧道長趕緊地說了一串好話,也不是很誇張,能夠讓人相信,不至於太過虛假。


    反正在他嘴裏,這顧家姑娘的命格,是宜室宜家,旺夫旺家又旺子。


    其實這顧懷袖的命格卻是不差的,的確是旺夫旺家又旺子,雲霧道長覺得自己也沒說假話,頓時更有底氣,跟吳氏聊了好一會兒,哄得吳氏樂嗬了好久,給了許多的卜吉銀兩。


    末了,吳氏在他走的時候,又把自己三兒子跟大兒媳堂妹的八字給了雲霧道長,讓他迴去再合一次。


    雲霧道長自然是應下了,虛稱還要迴去焚香八個時辰,等明日再來給吳氏報結果。


    丫鬟們送雲霧道長出去,雲霧道長雖然挨了張廷玉一腳,不過也是收獲頗豐,那阿德也給了他一些銀錢,湊起來算是今年最豐厚的一筆了。


    他喜滋滋地出了張府大門,隨手就將那吳氏給自己塞的兩張八字打開,一看卻差點嚇得摔在地上。


    “這、這……”


    這其中一張八字,怎麽跟自己昨日合過的一模一樣呢?!


    雲霧道長腦子裏轟地一聲,總算是明白了所有的關竅,頓時冷汗涔涔而下。


    媽呀,難怪!


    第一次合的八字是張三公子跟顧家姑娘的!


    還“無病無災,白頭偕老”!


    該!


    該他被張二公子踹這麽一腳!


    雲霧道長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說這世道真是太驚險,算個八字都能算出禍端來。


    還好自己隻是挨了一腳,若換了他自己是張二,被人說自己弟弟跟未來媳婦兒能“無病無災、白頭偕老”,定要拿刀砍了那人的。


    他一麵想,一麵往前麵走著。


    可走著走著又覺得自己前途無亮——


    娘誒,他第二次算的那八字,怕就真是張二公子跟顧家姑娘的了……


    雲霧道長幾乎眼前一黑,暈倒在地。


    玉堂金門,臥狼當道……


    這八字合完,便又算完成了一禮。


    合八字的結果送迴顧府去,由張媽一張大嘴繪聲繪色地說了,誇得院子裏裏外外的丫鬟們 都笑了出來。


    顧懷袖卻琢磨著這幾個字,金玉滿堂,百年好合……


    青黛見她發愣,過來輕輕伸手一推她,促狹笑道:“百年好合呢小姐!”


    “呸!”顧懷袖啐了她一口,可末了也笑起來。


    她雖是個不信命的,可這卜吉的結果,卻也令人開顏的。


    顧懷袖不求什麽舉案齊眉,白頭偕老,百年好合,她隻盼著將來的日子能好過一些,便滿足了。


    微微垂了頭,顧懷袖在漆雕圓桌上將這四字寫出來,心頭滋味卻是百般陳雜,連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更,差不多有一萬字吧。愛你們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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