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袖的決定其實很簡單,有時候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她跟四阿哥說話的時候就已經有過了這樣的打算,終究還是要嫁的。


    在這裏,她難道要成為一個老姑娘嗎?


    說句不敬的話,等到顧貞觀駕鶴西去,她還能指望顧寒川養她這三妹一輩子嗎?就是顧姣自夫家迴來,又受了多少非議?


    在她說出自己的答案的時候,顧貞觀終於微微地笑了笑,然後遞給她一張燙金的請柬,“李光地大人後園裏遞來的,你若有心思,也可去看看。”


    李光地?


    顧懷袖微微一怔,她翻開請柬,便是一笑:“父親當知,這些事情我一貫是不去的。”


    不過她也沒有太多的想法,請柬而已,拿著就拿著了,去不去又是另外一迴事了。


    所以她隻說了這麽一句,便躬身告退。


    等到出來了,顧懷袖就渾身都輕鬆起來。


    暮春將過,初夏將至,不少文人雅士喜歡在這個時候傷春悲秋,也就有了各種各樣的活動。


    李光地也是本朝著名的漢大臣了,而今官拜兵部右侍郎,是個頂頂厲害的人物。


    而今的京城,後院的姑娘們常常閑得發慌,沒出閣之前經常拉著人來打發時間。


    滿蒙家的格格跟漢家的小姐,原本差距是很大,不過久而久之,也逐漸都歸攏到一些文雅的事情上來。到底說這種後院姑娘們的遊園詩會,還是漢家小姐辦得多。


    李光地家的小姐,也是個很風雅的人呢。


    顧懷袖也不大認得這些人,這些活動她也一向不參與,應付這些個人那些個人,也無非就是個“比”字。


    當初顧瑤芳就喜歡這一類的場合,贏了、出名了,迴來的時候必定是滿臉的喜氣,高興得很;輸了、丟臉了,迴來就甩臉子。久而久之,顧懷袖都能從她臉上看出那一場聚會的效果。


    隻是沒想到,現在顧瑤芳沒了,請柬照舊往顧府裏發。


    隻能說,顧貞觀在文人之中的名聲太大了,這樣的書香門第,管他是有事沒事,都要來這麽一遭的。


    迴了屋,顧懷袖就將這帖子給扔在了一邊,並不理會。


    帖子上的時間寫的就是明天,可顧懷袖並沒有出門的意思,她也不會自討苦吃去參加。


    對她來說,這些都是累贅了。


    不過,更覺得頭疼的卻是大有人在。


    胤禛剛剛處理了不少的事情,今日往南書房去,一路上便擰著眉頭。


    顧懷袖這名聲,怎麽才能挽迴?


    哪兒有那麽容易的事情,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什麽人才能輕而易舉挽迴一個人的名聲呢?


    心底忽然冒出個念頭來,他停住腳步。


    小盛子一怔:“爺?”


    “今兒……翰林院那邊,張廷瓚可在?”


    張廷瓚乃是張英的兒子,已經進了進士多年,乃是個相當有才學的人。


    胤禛仔細一盤算,唯有這個辦法,才能既給顧懷袖挽迴了名聲,又敲響些警鍾。她須得知道,即便是拒絕當他的奴才,她也不逃不脫這泥潭。


    若是她真成了張英的兒媳,也不失為一枚好棋。


    胤禛說過了,自己不缺好棋。


    小盛子道:“今兒該張大公子當值,應該是在的。”


    “成。”胤禛道,“你附耳過來。”


    他跟小盛子說了幾句,小盛子有些不解,不過不敢多問,立刻就去辦了。


    張英已經複職,甚至榮寵更盛。


    他乃是翰林院的掌院學士,兒子張廷瓚也是才華蓋世,如今也在翰林院當差。


    今兒輪到他值日,隻把一套茶具擺在那裏,想著自家那一大屋的破事兒,沒想到屋門忽然響了響,張廷瓚一看,竟然是四阿哥身邊的小盛子。


    他一挑眉:“喲,盛公公怎麽來了?”


    小盛子慚愧,哪兒當得起張廷瓚這樣的稱唿,趕緊擺擺手:“張大人您可別這樣稱唿,奴才福薄,受不起的。今兒奴才來找您,還是有件事兒的……”


    張廷瓚是個明白人,左右看了看,道:“這兒沒人,你過來說。”


    小盛子也一番耳語,張廷瓚聽了就笑了。


    又是代人捉刀。


    “作詩詞哪兒是那麽一蹴而就的事情,你個奴才,以為我是曹植,七步成詩不成?你家爺幹什麽事兒,要得這麽急啊?”


    “奴才這哪兒知道啊,反正咱們您知道的,老規矩嘛……”


    翰林院學士出了幹事兒之外,還有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捉刀了。


    小盛子要一些詩稿,可張廷瓚大多詩稿都是被人傳閱過了的,要沒有被人看過的,哪兒那麽容易?


    張廷瓚摸了摸自己腦門,點著自己的太陽穴:“你等等,我想想……有了!”


    這種時候,弟弟就是拿來賣的。


    索性廷玉也說過,這些詩稿都是打算壓箱底的,總有他不滿意之處。


    要張廷瓚說,自家二弟就是個腦子有毛病的,他看這些詩稿都不錯嘛。


    當下他叫小盛子站在這裏,去書案上取了一遝紙,隨意抽了幾張出來,迴來扔給小盛子:“這幾張差不多夠用了,這張,吟詠花鳥,這個是惜春詞……都差不多,給給給,拿好了就走。”


    二弟對這種事,也是知道的,張廷瓚迴頭跟他說一聲,也無大礙。


    他拿了詩稿打發掉小盛子,小盛子捧著詩稿屁顛屁顛地就迴去了。


    至於張廷瓚,眼瞧著中午時候到了,將那頂戴一提,直接出宮迴家去了。


    他迴去就直接找了張廷玉:“二弟啊,你昨兒不是給我看了些詩稿嗎?”


    張廷玉從案上抬頭,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己大哥一眼。


    他坐在那裏,歪著身子,端著他桌上一把漂亮的宜興紫砂壺,壓根兒沒有在父親那邊的正經模樣。說這人什麽沉穩大氣有內涵,都是外人瞎謅的。


    張廷玉素知張廷瓚德性,又埋下頭寫字去:“大哥不是幹了什麽虧心事,每日一迴家頭一件事就是去見大嫂,一貫是懶得理會什麽‘兄友弟恭’之道的。”


    “咳咳……”


    張廷瓚幹笑:“二弟,大哥這也是沒辦法了。今兒四阿哥身邊的小盛子找我來捉刀,要些奇奇怪怪的詩稿,我又不是曹植,近日來雜事繁忙,文思枯竭。四阿哥又要得急……”


    略一抬眼,張廷玉似笑非笑,“所以?”


    不知怎地,張廷瓚老覺得心虛。有這麽個老成的二弟就是不好,平日裏還能充當個兄長,這時候就隻能認慫。


    “所以我就把你的……呃……給出去了……”


    “哪幾首?”張廷玉早知是這個結果,這事情他也幹過不止一次了,他撫額,已經決定以後不跟自己這不靠譜的大哥談詩了。


    張廷瓚笑嘻嘻道:“《詠春調》《惜春調》《惜海棠》《清明》……也就是這幾首了……”


    “這幾首詩都略有瑕疵,你拿出去,也是坑人。”


    張廷玉懶得搭理他了,兀自埋頭寫字了。


    張廷瓚是知道這詩用在哪裏的,他隻道:“咱們老規矩,你也知道這些事不能往外頭說,明兒我要去李大人家的詩會,李鍾倫叫我去呢,一會兒我迴了爹,咱們叫上三弟一起去。”


    張廷玉沒在意,點了點頭,就開始趕人:“大哥你趕緊迴去看大嫂吧,別在我這兒貧了。”


    “你……”


    張廷瓚被他噎了一下,憤憤甩袖而去。


    張廷玉見了,也隻搖頭笑笑,不管了。


    日頭正好,顧懷袖打顧貞觀屋裏出來,就去花園子裏懶洋洋地曬著。


    走到後廚外麵,就見到小石方搬了個小木凳在外麵洗菜,她停下腳步,跟小石方聊天。


    “鱸魚吃的就是一個鮮字,做法也比較講究,鬆江鱸魚更是……”


    一說起吃來,小石方就是滔滔不絕,顧懷袖坐在花園裏麵,看小石方一邊洗著手中的芥菜,一麵說得神采飛揚,倒有些饞起來。


    鬆江府鱸魚,到底也是一件名產了。


    古槐徐手支著下巴,想說說今日中午吃什麽,結果沒一會兒就見到湘兒過來。


    “小姐,前麵齊雲齋的白巧娘來了,說昨日給您的那一劍十二幅的繡裙,有個地方有點小問題,她迴去才發現,畢竟做的是長久生意,所以想想還是來找您了。”


    白巧娘?


    顧懷袖眉頭狠狠一抽,卻放下手裏一顆圓圓的雞蛋,道:“雞蛋就不吃了,我一向不愛。我這邊去辦點事兒,迴頭來咱們再說吃。”


    “哎,好嘞。”


    小石方點點頭起來擦幹淨手,這才看顧懷袖帶著青黛走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頭,老覺得姑娘最近這眼底是越發地深了,看不清到底是在想什麽。


    不過,他石方就是個廚子,也不必想那麽多了。


    小石方又坐下來,繼續洗菜了。


    顧懷袖從園子裏走出去,一路迴了自己屋,果然看見張媽已經帶著兩名新撥進來的丫鬟在招待白巧娘了。


    一見顧懷袖進來,那些個丫鬟都朝著她行禮:“奴婢拜見小姐,問小姐安。”


    白巧娘也從圓凳上起身,微微一彎身:“姑娘好。”


    “不必多禮了,你們都出去吧,我已經知道巧娘的來意了。衣裳還在裏屋,青黛你去取來,壓在箱子底下呢。”


    顧懷袖給青黛使了個眼色,青黛會意,直接出去了。


    張媽也領著一幹丫鬟下去了,這會兒是顧懷袖說是什麽就是什麽,沒一個人敢反駁的。


    白巧娘昨日來過,給了顧懷袖驚心動魄的一天,不知道今日,又來幹什麽?


    她拉了白巧娘坐下,神情卻已經沒了早些時候那種小心翼翼,帶著一種已經無所謂的淡然。


    “巧娘今日來,不知有何要緊事?”


    白巧娘以往以為顧懷袖是個好拿捏的軟柿子,不過是給四爺幹活兒的,可昨兒的事情讓她知道,這顧三姑娘就是塊長得好看的臭石頭,不當不好拿捏,若惹了她反而會鬧得自己不痛快。所以此刻,白巧娘的聲音有一些放軟:“姑娘應當收到了李光地大人家李臻兒小姐的請柬吧?”


    對,顧懷袖的確收到了,可一轉臉就不知道扔到哪裏去了。


    白巧娘這話是什麽意思?


    顧懷袖沒有否認,點了點頭。


    白巧娘於是注視著顧懷袖:“爺跟奴婢說了,叫您一定要去參加,姑娘想要的,四爺還給您就是了。”


    心頭猛地一跳,顧懷袖眼底利光一刹閃過,鋒芒將露,卻又險險斂住。


    她垂下頭:“……我知道了,不過……”


    “今日巧娘為姑娘改改這衣裳,明兒您等巧娘到了再走,正好穿著這一身新衣裳去,自然是極美的。”


    都是托詞罷了。


    顧懷袖隻說道:“詩詞琴棋書畫,我一概不會,勞四爺費心了。”


    巧娘微微一笑,點頭稱是。


    之後青黛終於來了,將那折好的衣裳給她,白巧娘這才離開。


    顧懷袖道:“青黛你把請柬拿來,我仔細看看。”


    “小姐,在這兒。”


    原本不是說不去了嗎?怎麽又忽然叫翻出請柬來?


    青黛想起白巧娘過來這事兒,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可顧懷袖不會對青黛說太多的事兒,她隻是仔細地看著這青黛,原來是李光地一雙兒女一同舉行的“惜春宴”,李光地年紀大了才有了個兒子,名為李鍾倫,卻因為自己老爹的關係一直沒有參加科舉。李光地曆任幾次會試主考官,自己的兒子隻能避嫌,所以其長子李鍾倫雖才高八鬥,名滿京城,卻也一直不得科舉之門而入。


    其女李臻兒也是個才女,李光地本人算是文武雙全,相傳早年跟藍齊兒公主還有過一些往來。


    這些都是京中的附會了,顧懷袖想著就笑了笑。


    好歹,未來的雍正爺還是給了自己一條活路的。


    至於對方是不是將自己視作棋子,對她來說已經不是很重要了。


    她不過夾縫中求存的蚍蜉,隻要腦袋還在脖子上,便是一切安好。


    京城裏淑女名媛都開始準備了起來,隻為著第二日在李府臻小姐的惜春宴上大顯身手。


    可顧懷袖興許是最不在意的一個人,她日頭起來了才跟著起身,還吃著飯就說白巧娘來了。


    這一迴,白巧娘倒是沒進來,她直接叫人把衣裳遞進來了,顧懷袖一翻,就從衣服的長袖裏摸出了幾張詩稿。


    《詠春調》《惜春調》《惜海棠》《清明》……


    她算是明白了,這四阿哥不知逮了哪一位才子給自己捉刀呢。


    隻是,寫幾首好詩,就能挽迴好名聲了嗎?


    顧懷袖可不這麽認為。


    她換上那十二幅粉藍鍛料的精致繡裙,也不怎麽打扮,隻輕輕用粉撲了臉,略塗了唇,讓臉上多一分鮮豔兩色,便不大理會了。


    出門時候,顧懷袖果然見到園子裏已經隻有些枝頭的殘花,這惜春宴,卻是名副其實了。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更,今晚十點興許會有第二更,晚上再說ojl


    喜歡的留個言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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