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多日以來的不安和彷徨一瞬間土崩瓦解, 之前想好的解釋全都哽在喉嚨裏, 周竹楨低頭, 眼圈卻止不住有些發紅。


    “啊, 溯流, 你師叔他們幾個在主峰議事,你隨為師去一趟吧。”鴻明道尊裝作很善解人意地道,“含光啊,你之前不是說要教訓徒弟嗎?那我們就不打擾了啊,不過宸元一直挺乖的,偶爾叛逆那麽一下, 你就寬容寬容, 別訓得太狠了啊!”


    含光道尊:“……”


    含光道尊想打死鴻明。


    這人就是故意給他拆台來的!


    要說他靠譜的時候也還靠譜, 其他時間真是半點不著調, 不僅惡趣味還八卦,真不知道這『性』格是怎麽形成的。


    他怎麽就交了這麽一損友呢?


    鴻明看他周身劍氣直竄, 笑都要笑死了,連忙拉著溯流一溜煙跑了。


    “……師父。”溯流有點擔心,“你這樣, 真的好嗎?”這豈不是讓含光道尊在宸元麵前下不來台……


    鴻明道尊撇嘴。


    “徒弟喲,你還是太甜了。”他搖搖頭,說, “學著點, 瞧瞧人家這段數, 先發製人占了理順手就是一張感情牌……嘖, 這人越來越狡猾了。”


    宸元哪裏是他的對手,兩句話工夫就被帶著跑了。


    “他心裏肯定憋著氣呢,麵上還要做出溫和模樣,這副樣子真是讓我覺得不拆一下他的台都對不起他。”


    鴻明道尊帶著溯流瞬息工夫就遠去了,周竹楨聽了鴻明道尊的話,抿了抿唇,垂著頭徑直跪了下去。


    她聲音艱澀道:“是宸元無禮在先,任憑師尊責罰。”


    雖然很想捶一頓鴻明,但現在著實不是良機。含光道尊立刻斂起周身劍氣,把徒弟拽起來,溫言道:“沒事的,別聽他胡說,有話我們好好講,師父不和你賭氣,你也不要和師父賭氣好不好?”


    “……嗯。”周竹楨低低應了一聲,各種情緒卻止不住地往上湧。


    她是想和他好好說的,但是他之前那麽生氣,她根本不知道怎麽開口重提這個話題,也沒有說服他的信心。


    結果她師父還是來找她了,跑了這麽遠的路程到天機門來,也沒有責怪她離家出走的意思。


    多日的委屈突然就壓抑不住,她低著頭,微涼的水珠劃過麵頰。


    刮骨療傷都不掉一滴眼淚的人,一句話都不說,隻是默默地垂著頭流淚。


    含光道尊一下慌了神,來之前打算先和好再教育徒弟的說辭忘得一幹二淨,他手足無措地哄:“那些事情不是為師派人做的,我們迴去就派人提前進去把事情解決了好不好?”


    問道門作為一方巨擘,這種小事哪用自己出手,等著底下的門派辦了就行了。之前吵架的時候他沒有說,一方麵是想試探一下她的反應,另一方麵也是話趕話沒來得及說。


    還好不是他們做的,現在要提前解決也不顯得打臉。


    “我沒有想要忤逆您……”周竹楨抽泣,“我以為您不會原諒我了……”


    含光道尊先前再是內心慍怒,看到她哭成這樣也早就煙消雲散了。


    “怎麽會呢。”他輕輕拍撫她背脊給她順氣,語氣柔得幾乎能滴出水來,“師父沒有怪你的啊,就這麽點小事,不值得生氣的,是師父不好,說話說重了,師徒之間鬧點矛盾是常有的事,怎麽會不原諒你呢……”


    他們家宸元就是乖了上百年突然一下不乖了他才有些生氣。


    其實想想也沒多大事,大概是遲來的叛逆期到了,正常的。


    “我認可您說的強者為尊。”周竹楨低聲說,“我隻是覺得不應該唯武力論……強者為尊,也不代表我們一定要以強淩弱吧?”


    這問題就複雜了。


    “這樣說也是有道理的。”含光道尊歎息,“但很多時候,事情不是這麽簡單的……當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奉行弱肉強食的原則時,你不服從,就會被服從這條規則的人欺壓……”


    他『摸』了『摸』徒弟的頭:“其實我們拿蔚山小世界當作秘境的那時起,就已經是在以強淩弱了,懷柔還是鎮壓,不過是做的程度不同而已。”


    按照他的行事準則,當然是要麽不做要麽做絕,不過很顯然他徒弟不這麽想。


    那他還能怎麽辦,先順『毛』『摸』吧。


    至於唯武力論……不唯武力那還能唯什麽?智慧?


    一群凡人又能有什麽智慧?


    他拽了自己袖子給宸元擦眼淚,內心也很糾結。


    一方麵他知道讓她按照自己的道心走才是最符合進階規律的道路;但是另一方麵,他又從鴻明口中得知了那樣的未來……


    她要是按照他的想法走,不僅有利於門派發展,而且肯定會減少很多磨折,也不會碰到那一場劫難。但他也知道修煉進階路上有些南牆是不得不撞的,若是他攔了,沒準就要應在別的地方,到時候反而更加麻煩……


    唉。


    “我知道您的意思了。”周竹楨點點頭,“我會認真思考的。”


    “嗯。”


    周竹楨想起來什麽,從儲物戒指裏『摸』出一隻玉盒遞給他:“徒兒在瑉洲海市上買的,您看看合不合用……”


    含光道尊微笑。


    他接過盒子,又『摸』了『摸』她的頭發。


    他也就氣她為了外人和他頂嘴還離家出走,現在看她這樣子,顯然不是不想迴去,而是不敢迴去。


    那還有什麽好生氣的。


    “不哭了就跟師父迴家好不好?”他問,“還是想待在天機門和溯流再玩兩天?都可以,沒關係的。”


    “嗯。”周竹楨點頭,“迴去吧。”


    她還要陪著純寧一起處理事務,還有好多事情沒來得及辦呢。


    含光道尊領著周竹楨和鴻明溯流道了別,並竭力克製住想揍鴻明一頓的衝動,仍舊準備走洲際傳送陣迴瀛洲。


    含光道尊禦劍趕往傳送陣,周竹楨站在他身後,仔細思考了一下事情經過,不由得內心愧疚。


    這麽說來,這件事跟她師父其實沒什麽關係,他先是被她不分青紅皂白地扣了口鍋,又被氣成那樣,她還離家出走讓他著急,最後還是他親自來尋她迴去,安慰她說沒關係,還跟她道歉說自己語氣重了……


    ……有點負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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