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圖奇棠等人無法忍耐下去的時候,馮嫽和藥葫蘆從大漢帶來了眾人期盼的好消息,大漢擁護解憂公主另立烏孫新王朝的決定,並且賜封元貴靡為小昆莫,泥靡為大昆莫,兩位昆莫必須共同致力於烏孫的發展,不得再生內訌。


    新王朝得到大漢的認同,對他們來說已經是天大的好消息,至於何時才能鏟除泥靡這個阻礙,隻得日後再尋機會。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救出劉燁和萬年,泥靡割讓部落罪無可恕,大漢顧及他出身正統,不予追究仍是以他為尊,他要是識時務的話,就該懂得有所取舍。


    馮嫽帶著大漢的詔書前來求見泥靡,言簡意賅向他說明:“大昆莫,請你即刻放了王後和萬年,我可以向你保證,你所犯下的過錯,大漢不予追究!”


    泥靡沉默半晌,直直地盯著馮嫽,竟然笑了起來:“不予追究?好一個不予追究!本王是烏孫的昆莫,惟一的草原之王,哪裏來的什麽大昆莫和小昆莫!他大漢算個什麽東西,憑什麽來過問我們烏孫的事!”


    “王叔投奔大漢不算賣國,本王和匈奴做交易就要背上賣國的罪名?”泥靡越說越激動,起身掀翻了書案,指著馮嫽大叫,“誰說本王把烏孫的部落割讓給匈奴?那隻是暫時的,本王將來一定會把匈奴從烏孫的地盤上趕出去!”


    “泥靡,你不要發瘋了,趕快接旨放人!”馮嫽買耐性跟他糾纏,冷眼睨向他。


    “接旨?”泥靡哈哈大笑,飛快拔劍將馮嫽手中的聖旨斬成兩截,“你給我搞清楚,我才是烏孫的王,沒人有資格指使我,我根本不承認大漢有這個權力!讓我承認新王朝和元貴靡?不可能!讓我乖乖放人,也不可能!”


    馮嫽挑了挑眉:“你可知道與大漢作對的下場?泥靡,你真決定要這樣做?”


    “看在你是王後身邊的人,你快給我滾,本王留你一條賤命,現在不殺你!不過,日後到了戰場上,能不能活命就看你的造化了。”泥靡一把推開馮嫽,揚長而去,“隻有我才配做烏孫的昆莫,新王朝和元貴靡都去給我見閻王吧!”


    馮嫽被泥靡的手下趕走,她知道這場戰爭不可避免,便將實情轉告給常惠和師中。常惠想都沒想,說道:“那就打吧,已經忍到這份兒上了,不打還要等到何時?”


    馮嫽看向師中,征詢他的意見:“師大人,你意下如何?”


    “就算我們不想打這場仗,泥靡他又會善罷甘休嗎?”師中無奈地苦笑,“不過,在此之前,我想先去一個地方,之前王後交代我一件事,我還沒有完成,也許,現在是時候了。”


    泥靡果然不打算給新王朝留活路,與大漢徹底翻臉第二天,就帶領大批軍隊攻打赤穀城。常惠和手下咬緊牙關迎戰,明知道不是泥靡的對手,仍然決心要拚到最後一課。圖奇棠和南聖女帶著昔日的教徒也來助陣,雙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激烈戰況。


    泥靡接連的猛攻,險些就要撞開赤穀城的城門,在此千鈞一發之際,師中帶來了足以與泥靡抗衡的數萬精兵,來自龜茲的軍隊將泥靡重重包圍,阻斷了他的退路,常惠和師中再次發揮出眾的口才,勸降了一批批的烏孫將士。


    兵敗如山倒,尤其是對君王失去信任的士兵,幾乎沒有過多抵抗就選擇了投降。泥靡依仗著懸殊的兵力意圖吞並新王朝,哪曾想向來保持中立的龜茲竟在此時發兵援助,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當真是前有狼,後有虎,原以為新王朝盡在掌握,沒想到他才是牢中困獸。


    短短數月,泥靡手下幾萬將士被俘過半,他自己也被困在月亮灣進退不得。即使他不願意認輸,這樣下去遲早還是輸,他會輸得精光,最終什麽也不會留下。


    泥靡當然不會認輸,他決定放手一搏,不管是輸是贏,他都不願意淪為階下囚。就算是死在這片草原,他也仍是唯一的草原之王。


    發兵在即,將士們等待著日出,等待著軍令,如果可以選擇,他們寧願這道軍令永遠也不要來,隻待太陽升起的時候,他們得以返還家鄉。


    “大王,請下令出征吧!”泥靡的副將嘴上這麽說,心裏卻早就打起了退堂鼓。


    泥靡騎在馬上攥緊韁繩,瞥了他一眼:“聽你說話有氣無力,是不是也打算好要投降啊?”


    “屬下不敢,屬下誓死追隨大王!”副將連忙下跪表忠心,整個人嚇得發抖,就算有過投降的念頭,也決不能當著泥靡的麵表現出來,不然他會立刻死在泥靡的劍下。


    “哼,量你也不敢!”泥靡抬了抬手,“起來吧,記住,這場仗無論如何都要打下去,哪怕最後隻剩一兵一卒,也不能丟了本王的顏麵……”


    “泥靡,住手吧!”


    泥靡一怔,差點兒從馬背上跌下來,借著火把的亮光,看清楚來人真是劉燁,不悅道:“王後,你來做什麽?你竟敢丟下公主不聞不問?難道你已經等不及要迴去了嗎?本王還沒死,還沒死……”


    最後兩句幾乎是嘶吼出來的,劉燁無動於衷,繼續走向他:“如今大局已定,你又何必去尋死路?難道你還不肯接受現實?泥靡,帶著誓死追隨你的部下迴去吧,迴草原做你的大昆莫!”


    泥靡怔怔地看著劉燁,嘲諷地笑道:“你這是施舍還是同情?以你的性格,不是要斬草除根麽?你願意放過我?讓我接受大漢的安排,接受新王朝和元貴靡,忍氣吞聲迴草原做大昆莫?”


    “若不是你苦苦相逼,又怎會發生這一切?你本就是烏孫的王,何須我的施舍同情,我隻是接受現實。就當是為了你自己,也是為了將士們和百姓,你放手吧!不要再製造無辜的傷亡了!”劉燁苦口婆心地勸道。


    泥靡翻身下馬,緩緩走向劉燁:“那麽你呢?你跟我一同迴去嗎?別忘了,我們還有個女兒……”


    “你還是認清現實吧,我不會跟你迴去的。”劉燁直截了當地說,停下腳步,不願意再靠近他。


    “不跟我迴去?你要去找你那個奸夫嗎?”泥靡勃然大怒,指著劉燁罵道,“你這不知廉恥的女人,你是我的王後,居然當著所有人的麵,再一次給我難堪。你根本就不是為我而來,你隻是怕我會傷害你的奸夫!好,你越是在乎,我越要殺了他,我要殺光你在乎的人,讓你後悔一輩子!”


    “泥靡,你放手好不好,你這樣做沒有任何意義!”劉燁看向沉寂的將士們,“你可知道他們心裏在想什麽?他們不願意再打下去了,他們想迴家,想過平靜安定的生活……”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泥靡一步步走向劉燁,伸手探向她的臉頰,“你想過我們的女兒嗎?我們才是一家人,王後啊……”


    話音未落,隻聽泥靡呻吟了聲,一把抓住劉燁的手,將她拽到地上。劉燁聽到他的唿吸紊亂,仔細看去,原來他右邊胸膛插著一把鋒利的刀。


    “啊……”劉燁驚唿出聲,再看站在泥靡身後的人居然是萬年,萬年冷冷地看著躺在地上的泥靡,不屑地啐了聲,“我說過,不許你再欺負我母後!”


    泥靡吃力地看了眼萬年,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隨後又轉過身看著劉燁,抬手撫向她的臉,將她耳邊幾縷亂發梳理整齊,喃喃道:“頭發亂了……王後啊,你知道嗎,我最喜歡看你這幅樣子,淡雅素淨,不加修飾,真的很美……”


    劉燁任他握住自己的手,聽他繼續說道:“你我相處多日,我不奢望能得到你的愛,但我時常會想,也許你對我也有一絲一毫的情意,對嗎?”


    泥靡癡癡地看著劉燁,卻沒等到他想要的答案,無奈地笑了聲,咳出幾口血之後,又道:“我們的女兒……你會好好照顧她……對嗎?”


    劉燁點點頭,一字一句說道:“我會照顧好公主,你放心吧!”


    “好,好,我相信你會的……”泥靡長舒口氣,努力睜大眼睛看著劉燁,“讓我再看你一眼吧,我要牢牢記住你的樣子,來生我第一眼就能認出你……”


    第一縷陽光灑在草原上,劉燁伸手撫過泥靡不肯合上的雙眼:“你我不要再有幹係,安息吧!”


    發現泥靡死了,他身邊的副將連忙拔劍指向萬年,劉燁隨即起身道:“大昆莫泥靡抗旨不尊,謀反作亂,就地,正,法!”


    副將遲疑了,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將士們麵麵相覷,紛紛放下武器,向劉燁下跪。


    烏孫國都正式遷至赤穀城,元貴靡時期的烏孫延續了翁歸靡的親漢政策,烏孫發展迅速,成為了真正的西域第一強國。


    劉燁和圖奇棠住在藥葫蘆的半山仙境,他們每天一起看日出日落,過著神仙眷侶的生活。這樣日複一日的生活雖然平淡卻很快樂,他們終於可以放下塵世瑣事,無憂無慮的在一起了。


    “燁兒,你想迴故鄉看一看嗎?最近我時常聽你說起大漢!這麽多年了,是時候迴家了。”圖奇棠擁著劉燁,柔聲道。


    “有你的地方就是家,我現在很知足。”劉燁依偎在他胸前,笑著說,“對了,我的白頭發最近又冒出來不少,我也真是老了,不服老不行啊!”


    “沒有,你一點兒都沒變,還是那麽美麗!”圖奇棠低頭吻著她的前額,寵溺地笑道,“倒是我的身子骨越來越不利索,隻怕過不了多久,連你也背不動啦!”


    “誰叫你背我來著,都這麽大把年紀了,還在孩子麵前秀恩愛,太肉麻了,我都不好意思了。”劉燁裝作嗔怪,摟住他的脖頸,嗬嗬地笑起來。


    “我很幸福,當然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圖奇棠深情凝望著劉燁,“燁兒,跟你在一起很幸福,這些年來,你給過我太多太多的快樂。今生我心願已了再無遺憾。”


    “圖奇棠,我也是,我愛你,很愛很愛你。”劉燁迴望著他,甜蜜蜜地表白。


    “我愛你,燁兒,我愛你……”圖奇棠摟緊了她,“我有點累了,我想睡了,不如明天,我們就去大漢吧,我想陪你在故鄉長眠,你說好不好?”


    劉燁也有些累了,迷迷糊糊應了聲:“好,明天醒了再說吧!”


    圖奇棠再也沒有醒來,他在劉燁懷裏微笑著離開了,他們手拉著手,久久沒有鬆開,劉燁望著他熟睡般的臉龐,含淚笑道:“好,我帶你迴大漢,我們在故鄉長眠。”


    同年,漢宣帝發兵十五萬,與烏孫聯合攻打匈奴,匈奴在烏孫常年來的打壓下,早已不複往日風光,再也禁受不住大漢的強攻。沒過多久,匈奴單於投降,親自前往長安城接受郡王冊封。從此,匈奴與大漢數百年來的仇怨畫上句點。


    翌年,漢宣帝同意解憂公主迴鄉的請求,劉燁終於得償心願。藥葫蘆去世多年,師中和清靈願意守護著他的仙境,為赤穀城的百姓治病施藥。劉燁和馮嫽告別了多年同伴,帶著各自愛人的骨灰踏上了返鄉之路。


    公元前51年


    長安城外朔風飛揚,巍峨聳立的城牆如同堅不可摧的鐵壁,阻斷了城裏成千上萬熱切的視線。十二輛四馬戰車並排停在霸城門前,逾千名全身戎裝的士兵排成雁行陣,皆是手執長槍神情肅穆。


    城牆上明黃色的鎏金華蓋隨風飄蕩,華蓋之下那有位宦官打扮的人,他抄手而立低眉順目,時不時地看向身邊端坐已久的玄衣男子,猶豫片刻終於開口道:“陛下,這兒風大,不如……”


    男子寬袖一揮,微微抬起頭來,冕冠下那雙洞悉世事的眸子閃現一絲波動:“解憂公主遠嫁烏孫,一去五十載,若不是她和親安民,穩定西域政局,哪有當今太平盛世!此等女中豪傑,朕就算等上一宿又何妨!”


    宦官連連點頭,服侍漢宣帝多年,深知他愛惜賢能,更何況解憂本就是尊貴的漢室公主。豆蔻年華遠赴西域烏孫國和親,柔弱雙肩擔負著祖國賦予她的重任,在那充滿腥風血雨的皇室紛爭中,烏孫國母的地位屹立不搖,不僅如此,她還幫助漢朝順利收服西域諸國,包括百年來惡戰不斷的匈奴。


    因著這個緣由,即使心裏擔憂皇上的身體,也不好再多言了。


    這時,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傳來,漢宣帝眼前一亮,傾身問道:“解憂公主是否已到長安城?”


    宦官俯身望去,轉頭朝漢宣帝一拜:“迴稟陛下,護送解憂公主的車隊已到城下。”


    “快,打開城門!”漢宣帝起身相迎,嘹亮的號角響起,春雷般的鼓聲震耳欲聾,城牆上的士兵們揮舞著彩旗,為遠道而來的貴賓歡唿。


    城門徐徐開啟,文武百官城內百姓得知解憂公主將至,無不歡欣雀躍,他們早就聽說這位公主的傳奇事跡,如今大漢天子親自出城迎接,更覺振奮激動,摩肩擦踵爭相一睹公主風采。


    天空分明是陰雲密布,此刻卻忽然放晴,玫瑰色的夕陽透過雲層,映照著城外那輛金鑾鳳車,分外明媚瑰麗。


    身著五色彩衣的宮女們個個粉雕玉琢,纖纖玉手托著皇帝賞賜給解憂公主的寶物,畢恭畢敬地恭候在鳳車外。


    眾人眼睛眨也不眨,生怕錯過每個精彩瞬間。解憂公主十九歲遠嫁西域,臨別之時宮中畫師描繪下她舉世無雙的絕世風姿,凡是親眼見過這幅畫的人必定永生難忘。解憂公主機智過人有勇有謀,她與侍女馮嫽斡旋於西域諸國,即使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匈奴單於也甘拜下風,她的事跡至今仍被世人津津樂道。


    對平凡百姓來說,解憂公主的傳說更像是個神話,此等奇女子隻能供人仰望,而今近在眼前,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此時此刻,漢宣帝激動的心情並不亞於尋常百姓,從他登基第一天起,就以收複西域平定匈奴為己任,這項使命太過艱巨,困難重重波折不斷,他卻從未輕言放棄。如今漢高祖的願望終於實現,即使他已時日不多,將來也有顏麵去見祖先。


    解憂公主的座駕遍灑金輝炫目至極,馮嫽緩緩撩起車簾,城門內外一片寂靜,眾人的視線齊齊聚集於那抹青色身影,她由侍女攙扶欠身下車,麵帶微笑神情平和,雖然還看不真切她的麵容,但那舉手投足間的優雅大氣令人不禁屏息凝神。


    她素淡的衣裙沒有任何裝飾,雪白的長發鬆鬆地綰在身後,夕陽籠罩著她,柔和的光暈淡化了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如同聖潔的仙子。


    漢宣帝疾步相迎,望著年過七旬滿頭白發的解憂公主,不由深深感歎,五十年彈指一瞬間,紅顏離家,白首歸來,長安繁華依舊,美人青春不再。同時他也心存感激,芳華絕代的漢室明珠將自己的青春獻給了國家,是她開辟了絲綢之路的新篇章。


    劉燁謝過聖恩,在宮女們的簇擁下,緩緩走向記憶中的長安城,青石板鋪就的街道好像更寬敞了,商鋪鱗次櫛比,繁華更勝以往。街道兩旁不絕於耳的歡唿,使她想起了多年前進宮的情景,那是她第一次來到長安城,第一次見到那麽多的人。


    看著孩子們無憂無慮的笑臉,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她也有過天真爛漫的童年。往事如煙,物是人非,逝去的過往已不可追,從臨別的那天起,她便將自己交付給未知的命運,縱使客死異鄉也要魂歸故土。


    登上城樓,遙望萬裏之外茫茫黃沙,淡雅的梅花香氣盈盈而來,感覺如此熟悉。劉燁輕撫心房,那兒依然隱隱作痛,她想她的心已經留在那片遼闊的草原上,再也迴不來了。


    “燁兒,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你是否後悔愛過我?”


    輕風拂麵,一如他的溫柔耳語,劉燁瞬間濕了眼眶,她聽見自己說:“不,我不後悔。”


    與風吟,隨雲飄,且看滄海桑田,願來世,再相逢,不再生於帝王家,與君魂夢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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