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蘇錦翎輕聲喚道。


    她急忙抹了腮上的淚,抬眸睇向獄卒:“放了他!”


    獄卒為難的看向宇文玄蒼。


    宇文玄蒼下頜微抬,他便急忙解開固定在宇文玄晟四肢的機關。


    幾聲金屬脆響過後,宇文玄晟突然滾落下地,直接鑽到床下。


    蘇錦翎俯下身子,急聲連喚:“太子……太子……”


    “我不要,我不要你看到我……你快走,我不想看到你……”宇文玄晟捂住臉,縮成一團,放聲大哭。


    床體寬大,蘇錦翎夠不到他,隻得跪下,向床底爬去。


    宇文玄蒼冷眸一掃,立即有兩個獄卒提前鑽了進去,將死命往角落縮的宇文玄晟拖了出來。


    “我不要,我不要,你們放開我……”宇文玄晟拚命掙紮,然而日日消耗的身子是那麽無力。


    “太子……”


    蘇錦翎哭著去扶他,他卻一把打開她的手:“別碰我,別……我很髒,很髒……”


    蘇錦翎不顧他的躲閃,抱住他的胳膊:“別怕,我帶你出去,我們去找大夫……”


    “我不要……”宇文玄晟連連搖頭:“我不想出去,不出去……”


    他像一個驚惶無助的孩子,隻知道拒絕,隻知道拿簡單的布料遮掩身體,隻知道哭泣。若是在街頭偶遇,蘇錦翎定不會認出他就是昔日那個唿風喚雨不可一世的俊美太子。那雙曾經波光流轉的鳳目此刻已被塊塊髒汙遮蓋,失去了舊日的風采嫵媚。


    他到底在這不見天日的地牢待了多久?受了怎樣的折磨?這滿身的瘡疤……腐肉……不斷自內裏流出的說不出是血還是膿水的液體……不知從何處泛出的令人作嘔的氣味……


    蘇錦翎驀地望向宇文玄蒼……後者卻在與她的目光短暫交接之後平平調開,麵無表情。


    “你……他已是對你夠不成威脅,你為什麽……”


    “不,不是……”宇文玄晟小心翼翼的拽拽她的衣角,生怕把她弄髒,又戰兢兢的睇了眼宇文玄蒼,縮頭縮腦的附到她耳邊:“他說我欺負你,要為你報仇……”


    氣息頓時阻住,堵得胸口脹痛。


    他果真做到了,為了當年她曾受到的侮辱,烈王府的那些女眷……嘲笑譏諷過她的大臣……對她不敬的太子,還有……


    “錦翎,你幫我告訴他,告訴他我再也不欺負你了,讓他別叫那些女人……我保證,我也不出去,我就想待在這,你幫我求求他……”


    蘇錦翎忍住淚:“太子沒有欺負錦翎,太子還幫了錦翎,若不是太子,錦翎怕是早已死在奉仙教,若不是太子,錦翎不會那麽容易的逃出來……”


    宇文玄晟怔了怔,嗚嗚的哭起來。


    “皇上,我可以帶太子離開嗎?”她一瞬不瞬的望住那個自進門就一言未發的人。


    所有人都望住他。


    宇文玄晟的神色現出一陣恍惚:“皇上……他是皇上……父皇,父皇呢?”


    他忽然抓住蘇錦翎:“父皇,父皇呢?你們把父皇怎麽了?”


    驟然爆出的氣力抓得蘇錦翎生痛,她方要開口,宇文玄晟的吼聲已蓋過了她的微弱:“你們把父皇怎麽了?宇文玄蒼,你殺了父皇?!”


    “不是,父皇他……”


    “你殺了父皇!你殺了父皇……”宇文玄晟隻反複這一句。


    獄卒就要上前,宇文玄蒼卻像影子一般飄了過來,輕而易舉的將蘇錦翎自瘋狂的宇文玄晟手中解救出來,順點了他的穴道。


    蘇錦翎掙脫了他,跪在宇文玄晟身邊:“先皇因病駕崩,臨終前將皇位傳給了煜王……”


    宇文玄晟張著嘴說不出一句,隻憤怒對她。


    “太子,難道你不相信我嗎?”


    宇文玄晟轉轉眼珠,落下一串淚。


    “太子,”淚自眼角滑落,卻是掛在努力微翹的唇角:“是父皇讓我來找你……”


    語文玄晟唇角抽動,有奇怪的聲音在喉間滾過。


    蘇錦翎淚眼蒙蒙的睇了宇文玄蒼一眼。


    他袍袖微動。


    宇文玄晟忽的肩頭一震。


    那聲音滾動愈發劇烈,終於爆出一聲淒喊:“父皇……”


    而後放聲大哭。


    他哭得那麽傷心,整個身子撲到在地,指摳住生冷堅硬的地麵,生生磨出數道血痕。


    “父皇,原來您沒忘了兒臣,沒拋棄兒臣……兒臣對不起您……兒臣不能在您身邊盡孝,就連您去了都沒有送上一程,兒臣不孝。父皇,請原諒兒臣,原諒兒臣……”


    宇文容晝眾多的兒子中,花費心血最多的就是宇文玄晟,或許真的如他所言,知道這個兒子最終無法登上皇位,還要吃許多的苦,所以才會對他格外包容與疼愛吧,然而誰又知道他的心裏沒有對這個兒子寄予希望?若是沒有七年前的“謀逆”之罪,今日坐在皇位的,會是宇文玄蒼嗎?可若當真是宇文玄晟,亦沒有經曆寄人籬下仰人鼻息之苦,沒有經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朝堂又會是怎樣的局麵?


    或許景元帝是對的……若不是生在帝王家,他也會有一個正常的人生。


    此刻,他大放悲聲,是哭自己的命運,還是哭父皇的逝去?是哭自己無法於父皇跟前盡孝,無法為父送終,亦無法迴報父皇對自己多年的教誨與關愛,還是哭驟然重獲的自由,亦或是前途的渺茫,更或是……悔恨……


    然而,有些事終是錯過了。


    她立起身,任淚滑落。


    自景元帝駕崩,便開始皇位的交接,開始麵對種種意想不到的變化。所有的人都在忙碌,忙得幾乎沒有時間為那位締造偉業,彪炳千秋的老人真心的痛哭一場。而此刻,在那一陣陣發自肺腑的哭聲中,積存了許久的悲傷終於裂開冰層,緩緩流淌。


    宇文玄蒼睇了她一眼,狹眸微垂。


    陰影恰好籠在他的臉上,隻餘唇角緊抿,薄如刀削。


    好像沒有人注意那一直持續不斷的怒吼究竟是在什麽時候歸於靜寂,隻宇文玄晟的哭聲震蕩四壁,然而突有一聲咆哮割裂悲痛。


    “宇文玄蒼,你是個畜生,啊——”


    鐵鏈轟鳴,所有的石壁都蕩起迴聲,連綿不斷,震耳欲聾。


    宇文玄蒼眉心一緊,吩咐獄卒扶起宇文玄晟,為他換了衣裳。


    宇文玄晟已哭得無力,任由他們攙著出了門。


    “封宇文玄晟為晟王,食邑三千,封地合蜀,著王妃夏南春與侍妾江錦並女兒與之團聚……”


    在臨出門的那一刻,宇文玄蒼停住腳步,略帶冷意的聲音低沉的飄在四壁的轟鳴中。


    “謝皇上。”蘇錦翎鄭重的施了一禮。


    宇文玄蒼垂了眸子,舉步出門。


    然而剛邁出一步,忽迴了頭:“你要上哪去?”


    蘇錦翎正往聲響轟鳴處走去。


    他一瞬不瞬的看她,她一瞬不瞬的對他。


    良久……


    他抿唇,垂眸,轉了身子,擦過她的身邊,向前走去。


    ————————————————————


    響聲轟鳴,是鐵鏈的巨震加上憤怒的咆哮,撞擊四壁,迴蕩不絕。


    地麵似是碎成滾動的沙子,人行其上,仿若走在抖動的絲綢上,震顫連綿。


    不僅是地麵,就連石壁也好像被震成粉末,隻需輕輕一吹,便會灰飛煙滅。


    宇文玄蒼停住腳步,待身邊那人低垂雙眸走過之際,忽的扯住她,不顧她的反對將她緊緊扣在懷中。


    並非輕薄,而是……她在發抖。是因為這仿佛來自地獄的千年積怨,還是想起了數年前那場被擄的恐怖遭遇?宇文玄緹嗜血成性,那一年,她究竟度過了怎樣擔驚受怕的七日?


    “一定要去嗎?”


    她緊攥他衣襟的手在顫抖,然而抿緊了唇,不發一言。


    他歎了口氣,懷抱緊了緊,終是放開她,卻拾了她的腕子,將那冰冷的小手緊緊攥在掌中。


    此番,她沒有拒絕,而是抬了目光,望向前方漆黑沉重的,正在不斷轟轟作響的鐵門。


    鐵門無聲的開了,怒吼並咒罵猶如滔天洪水頃刻蓋了過來,與之一同砸來的是劈麵的戾風,裹著一個披頭散發的人,在蘇錦翎的驚叫聲中停住,如降世的惡魔般張著臂膀與利爪,生生的懸在她頭頂。


    粗重的唿吸夾雜著地牢的陰寒忽冷忽熱的噴吐在她臉上,一切驟然歸於靜止。


    那蓬蓬的亂發有戾光一閃,抖出幾分猶疑:“真的是你?”


    旋即哈哈大笑,鎖鏈一抖,指向他們,齒縫間迸出四個字:“奸夫淫婦!”


    “放肆!”宇文玄蒼一聲斷喝。


    宇文玄緹就要發威,卻有一根臂粗的鐵鏈忽的橫過胸前,在他就要用力抓向蘇錦翎之際,鐵鏈一收……


    他仿若縛在蛛絲上的小蟲般被拖向遠處。


    鐵鏈脆響,下一瞬他已被結結實實捆在鐵架上。他徒勞的轉動著手腕腳腕,破碎的衣物下露出鼓脹繃緊的肌肉,綻出條條青筋。


    “宇文玄蒼,你這個畜生,父皇就是被你害死的!有本事你就放了我,咱們好好打一場,別盡使這些陰謀詭計!哈哈……怎麽,怕在心愛的女人麵前丟臉嗎?哈哈……你殺了父皇,宇文玄逸是不是也被你殺了?否則你們怎麽會在一起?好啊,你們聯手陰謀篡位,屠戮皇族……宇文玄蒼,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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