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立刻就知道皇上接下來要說什麽了。


    新皇登基,按例應選秀。不少朝臣上書,其中蔣欽叫得最歡,迴迴引經據典,吐沫橫飛。


    其實大家都知道,他就是想把自己的女兒送入後宮,也過一把皇親國戚的癮。


    皇上隻接了他們的折子,既不批閱,也不駁迴,此刻提起,怕是……


    “天昊自古後宮不得幹政,從今以後,朝臣也不得幹預後宮之事,尤其外戚,違令者……斬!”


    時過正午,殿外驕陽似火,殿內冷氣森森。


    那高坐在寶座上的人俯視如履薄冰的眾臣,唇角微勾,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


    宣昌元年八月十五,宮中擺宴。


    淑妃代行皇後職,邀內命婦於怡月殿賞月歡宴,文武大臣則隨宣昌帝在醴泉殿飲酒開懷。


    酒至半酣之際,內侍匆匆跑進來,結結巴巴的說淑妃出事了。


    皇上忙移駕怡月殿。


    其時,淑妃呈半昏迷狀態,在皇上一迭連聲的唿喚聲中悠悠蘇醒,抽泣著說了幾句。


    眾人還沒聽明白怎麽迴事,就見皇上臉色一變,命侍衛將烈王府女眷全數羈押。


    眾皆大驚,而烈王則異常冷靜,令人生疑。


    三日後,旨意下。


    烈王府眾女眷恃寵而驕,逾規越矩,衝撞淑妃,除烈王妃外,全部處死。烈王妃管教不嚴,有錯在先,然念其服侍烈王多年,亦算克盡己責,今除王妃封號,廢為庶人,禁於王府希宜閣。一切衣物飲食皆與平民無異,若有違者,按欺君論處。


    此意一發,一些人就看出門道了。


    烈王府,豈非清寧王妃的娘家?據說這位親王妃和母親幼年極受府中女眷欺壓,幾度生死,皇上此舉莫不是……


    再說,烈王府的女眷就算有出身低微者,然而身在王府也非一時半日,怎麽就會“壞了規矩”?還是集體“衝撞”?而在此前,皇上非常開恩的將烈王府女眷全部冊封,大家還以為是因了烈王勞苦功高……在當年的煜王與清寧王之間始終未偏幫任一方,蘇穆風又是皇上伴讀,所以特開的恩例,原來是想弄到宮裏一網打盡,省時省力。


    怪不得烈王那麽冷靜,怕是早就料到今日,而蘇穆風將軍則情緒低落,鬱鬱良久。


    至於淑妃為什麽會如此配合……夏饒現在雖是迴家致仕,可是命還在皇上手心裏攥著呢,而且皇上已經建立了屬於自己的朝堂,後宮這些個妃嬪如今無依無靠,是廢是立全在皇上一念之間,還不是皇上說什麽,就乖乖的做什麽?


    宣昌帝時不時就來這麽一個大手筆不由讓人膽戰心驚。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眾人不禁紛紛迴想自己當年是否對那小宮女有所不敬,隻害怕災難有一天突然降到自己頭上。


    於是在京留任的官員忽的生出請求外任的強烈念頭……到時皇上看不到自己,是不是就離災難遠一點?否則這夜夜驚夢實在受不住啊。


    不過,得罪皇上最深的可不是他們,而是……


    是誰跪了一天一夜昏倒在地簡直是以性命相逼請上賜婚?是誰與王妃恩愛非常眾口|交讚?是誰在踏平奉仙教的那一日拿劍指著煜王的頸子說:“放開她,她是我的女人!”


    皇上的記性很好,非常好。


    可是那個人一向最會為人處世,行事滴水不漏,朝野上下皆有讚譽,就連文人士子亦是仰慕非常,人稱賢王,即便現在足不出府,那也是蜚聲內外,皇上就是想動,卻又如何動得?


    然而皇上偏偏就動了。


    宣昌元年九月初九,重陽節。


    此日本該休沐,可是皇上上了朝,再次下旨請清寧親王出任要職,並當場讓內侍去傳旨了。


    大約一個時辰後,內侍迴來了。


    一看那垂頭喪氣的模樣,就知道清寧親王再次拒絕了皇上的美意。


    眾人也不知清寧親王是怎麽了,就算自己沒有坐上皇帝的寶座,也不該如此憤世嫉俗,這讓皇上顏麵何存?況也對自己不利。


    現在的形勢難道還沒看明白嗎?就算再怎麽受人推崇,天下可是掌握在另一人手中,而且那手段……


    隻是依清寧親王的性情……他本不是不識時務之人,屢次推辭莫非別有隱情?


    大家即便不抬頭也知道皇上臉色難看。


    今日特意在眾臣麵前下旨,看來是要大開殺戒了。


    盡管事不關己,可是大家依舊兩股戰戰,冷汗涔涔。


    良久,宣昌帝緩緩開口,隻吐出兩個字:“擬旨……”


    眾皆以為皇上不計前嫌,實乃寬容大度之舉,然而……


    “清寧親王身為皇族成員,朝廷大臣,卻不思進取,好逸惡勞,罔顧朝政,藐視天子,從即日起,革除親王封號……”


    眾人鬆了口氣……皇上果然還是顧念兄弟情誼的,不就是個封號嗎?可接下來,皇上又金口微開,飄出個“另”……


    現在眾人都怕皇上拿這“另”字把語氣一轉。


    “清寧王不顧手足之情,於景元三十二年設計陷害襄王,逼國大將軍常項謀反,陷百姓於水火,令朝廷勞兵傷財,遠征洛城。卻縱逃叛逆,以致景元三十五年常項另立朝堂,戰火又起,軍民死傷無數。清寧王雖平叛成功,然損失慘重。若無因,也無果。過大於功,此一罪。”


    “景元三十三年九月,清寧王受命安排祭天事宜,然而華雲山上,先帝遇刺受驚,雖經查證,是前太子宇文玄晟暗中勾結奉仙教人為非作歹,可是清寧王身在其位,卻沒有恪職盡責,致使先皇重傷,此一罪。”


    “景元三十四年正月,宇文玄晟私置龍袍,謀逆犯上,罪現潛逃。先皇令諸王留守天欒城,共查前太子行蹤。期間,清寧王嚐違背旨意,擅離職守,目的不明,行蹤不清,此一罪。”


    “景元三十六年二月,清寧王於宴請各國使節之席上不告而別。如此傲慢不尊,有失體統,又令朝廷於眾屬國前盡失顏麵,此一罪。事後不經先皇允許私自離京,令先皇倍感擔憂。行此不孝之舉,此一罪。且無緣無故,外出遠遊,不知欲行何舉,此一罪。”


    “景元三十七年二月,奉仙教強擄皇家女眷……”


    眾人注意到,皇上在提及此事時,沒有言明此女眷便是清寧王妃,可見……


    “清寧王顧私情,失大義,幾度延誤甚至推脫朝廷政事。不遵皇命,不顧民生,此一罪。”


    “……暗藏並私縱奉仙教餘孽,此一罪。”


    “清寧王一直以來以‘命中注定’一說蒙騙眾人,欺君罔上,此一罪。”


    ……


    宣昌帝的聲音低沉和緩,卻是冷意森森,令這個尚帶著幾分柔暖秋意的大殿仿若化作寒冬冰窖,而每個人的後背都是濕嗒嗒的,更添寒意。


    他不緊不慢條分縷析的曆數宇文玄逸的罪名,竟有許多是眾人所不知的,卻無一人敢於質疑。因為依他們的了解,但凡宣昌帝能宣諸於人前的,定是證據確鑿,不容抵賴,他們若是敢在此時為清寧王辯解,不僅自身不保,還會引皇上震怒,而清寧王更會罪加一等。


    他們已數不清清寧王到底犯了多少罪,隻是這罪狀若再一層層的加上,怕是……


    “早在先帝一朝,清寧王便結黨營私,圖謀不軌,現依然收買人心,是何居心?”


    目前尚僥幸留在朝堂的官員思及日前自己曾往清寧王府跑得勤快,不覺更彎了腰,然而依然覺得那高高在上之人的目光就冷冷的盯在他背上。


    “究竟是何人與之私交過密,朕不打算追究。對於始作俑者,朕本敬他是個人才,數次欲委以重任,可是他隻重一時之得失,而置國家大事於不顧。朕不能姑息養奸,而今數罪並罰,以儆效尤!然念其先朝曾數立戰功,故暫留其清寧王的封號,但名下封邑、私產皆收歸朝廷,俸祿減半,且無詔不得外出!”


    從表麵上看,皇上是顧念兄弟情義,留了宇文玄逸一條命,因為上述任一罪狀,隻要略有發揮,便是殺頭之罪。然而即便留了一條命,對於那個心性極高一身傲骨的人怕也是個致命的打擊,畢竟是……唉,十幾載的出生入死,就憑了這一道聖旨,沒了。


    成者王侯敗者寇,隻差一步啊!


    自古帝王登基,骨肉兄弟多是慘遭貶謫或是殺戮,如今,怕是隻開了個頭吧。隻是皇上這般作為,究竟是單純的懲處還是另有所圖,便不得而知了。


    金風過,滿殿菊香,卻不知,那個清風流雲般俊逸的人麵對這重陽美景,那似是永遠笑若春風的唇角以後是否能依然挑著雲淡風輕……


    ————————————————————


    星月流輝,靜靜的點在湖麵上,恍若碎晶遍灑。


    風吹皺了湖水,拂過了樹梢,攜著滿園的菊香,悄悄的攀上高高的假山,卷了亭邊的簾幔,現出一個清雋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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