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見了……”


    蘇錦翎隻覺臂上一緊,旋即被他扯出人群。


    不少人被撞得趔趄,抱怨咒罵,宇文玄逸全然不理,隻拽著她往前走。


    “你這是怎麽了?”蘇錦翎跟得氣喘籲籲。


    他也不答話,唇角也少有的抿得嚴肅。


    身邊的人忽然都往一個方向湧去,耳聽得鑼鼓漸近,歡聲如潮。


    原來是舞龍耍獅的隊伍。


    他耐不住蘇錦翎懇求的目光,隻能任她耍賴似的拖他過去。


    鑼鼓喧天,人潮湧動。


    宇文玄逸不肯再帶她擠到前方,隻拉著她的手站在人群中,蘇錦翎隻能不停的跳著腳往前看。


    龍身內仿佛燃著無數燭光,映得通體橙紅,隨著隊伍蜿蜒前行,上下翻卷,引得陣陣喝彩。


    其間兩隻獅子左右穿行,或昂首挺胸,或就地打滾,還翹起後腿搔癢癢,煞是可愛。又爭搶一隻鑲穗嵌寶的花球,搖頭晃腦,點金的眼皮一眨一眨,逗得小孩子直笑。


    宇文玄逸也不禁放鬆了唇角,可心下極是不安,總有個不好的感覺擾亂心神,令他沒來由的害怕。


    他攥了攥掌中的小手,見蘇錦翎眼睛亮亮的對他一笑,心方安了些。


    火龍舞得愈加熱鬧,而打對麵又迎來條長龍,於是兩條龍上旋下轉,簡直化成了數條光影,眩人眼目。


    獅子的爭奪也愈加激烈,竟不似在遊戲,一隻獅子腿上的毛布已被扯開道口子。


    人群卻愈發熱鬧,一個勁的喊著:“打……使勁打……”


    蘇錦翎倒覺著沒趣了,拉拉宇文玄逸的手:“咱們走吧,天橋也該放煙花了吧?”


    二人方轉過身,就聽得身後一陣巨響。


    光芒驟亮,竟壓過了恍若白晝的燈市,映得眼前的無數張臉皆沒了五官。


    未及迴頭,人群已是哭天喊地的亂了套。


    宇文玄逸使勁的拉住蘇錦翎:“抓緊我,別鬆手!”


    可是瘋狂的人群恍若奔騰的猛獸,宇文玄逸隻覺手上一滑,蘇錦翎頓時沒了蹤影……


    ————————————————————


    “玄逸……”


    紛亂的慘叫已蓋過蘇錦翎脆弱的唿聲,她身不由已的隨著人流移動,努力迴想著馬車停靠的位置,心裏念著如果找不到就打聽著一路迴府,省得宇文玄逸擔心。


    人群好像翻滾的泥石流,一層又一層的壓過來,隻往一個方向趕。


    也不知亂了多久,周圍才漸漸鬆快起來。


    環顧四周,依然燈市如晝,依然路人如織。


    可是宇文玄逸卻不見了。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尋見一個頗為麵善的婦人,打聽清寧王府該怎麽走。


    那婦人剛一開口,她就被人大力撞了一下。


    惱怒望去……


    “映波……”


    她萬分驚喜,急忙追去。


    可是無論她怎麽喊,前麵的人始終不肯迴頭。


    就在她以為認錯了人停下腳步之際,忽然發現自己站在了一座三層高的闊大華屋之下。


    朱漆為壁,琉璃為窗,飛翹的深青簷角挑著串串絹紗紅燈,在夜中恍若一串華貴的寶石。


    目光滯滯的移動,果然於雕花鏤鳥的門楣上看到一塊五尺長的牌匾,其上三個金字在燈光下朦朦朧朧,卻是刺人眼目。


    天香樓!


    有時間飛速流逝的聲音,仿若刀割,多年前的一幕幕飛快流轉。


    攜手同遊,共飲美酒,江邊盟誓……伴著一雙冷銳的眼倏然劃過。


    天香樓……


    她盯著那塊牌子,又向曾經的那扇窗子望去,忽然有些眩暈。


    “錦翎……”


    一個聲音急急傳來,緊接著,她落入一個結實的透著杜若清冷的懷抱。


    厚厚的披麾下,是他隆隆的心跳。


    他一直沒有說話,連句責備也沒有,可是他的焦急與恐懼盡在那雙繃緊戰栗的臂膀。


    他終於放開他,握住她的手往迴走去。


    她的目光最後掃了一眼那塊朦朧的匾額,攥緊了他的手。


    宇文玄逸詫異的迴頭看她一眼,仍舊沒有說話,隻環住她的腰,走入如晝燈市……


    ————————————————————


    宇文玄蒼立在天香樓,透過朱漆花格長窗,看著那一雙人影相攜而去。負在身後的手越攥越緊,指縫間露出一條褪了色的紅繩。


    一雙眸子默默的盯著那隻手看了好久,垂下,低聲道:“屬下辦事不利,請主子責罰。”


    宇文玄蒼半晌不語。


    那人便一直跪在地上。


    良久……


    “這是最後一次……”宇文玄蒼的聲音飄忽得仿佛是吹進窗棱的風。


    “是!”


    那人沉聲應道,又抬眸看了他一眼,眉心紅痣在光影下格外暗沉。


    ————————————————————


    此番一路順利,蘇錦翎被宇文玄逸抓到馬車邊,隻一抬手,就像丟包袱似的將她丟到車廂內。


    她撞到位子上,大怒:“宇文玄逸,你不憐香惜玉!”


    旋即看見樊映波:“映波,你……”


    宇文玄逸亦上了車,麵無表情道:“迴府!”


    “我還沒有看煙花……”


    “迴府!”


    “不是說好了看煙花的嗎?


    “現在我說‘迴府’!”


    “看煙花!”


    “迴府!”


    “看煙花!”


    “迴府!”


    ……


    宇文玄逸歎了口氣,神色稍緩:“好吧,不過你可要抓緊我。”


    她立即笑彎了眼,趁樊映波不注意親了他一下。


    他忍不住笑了。


    ————————————————————


    這樣的節日裏,自是到處人滿為患,仿佛帝京的人皆傾城出動,一睹這一年一度的盛事。


    人們興奮的議論著,仿佛此前那場驚險不過是一觸即散的夢。


    二人站在天橋上,周圍是密密麻麻的人,皆翹首望向對岸,等待那激動人心的時刻。


    “冷不冷?”


    天橋上的風很大,他不放心的緊了緊她的披風。


    她衝他笑了笑,往他懷裏偎了偎。


    他自然而然的環住她,一同望向天邊。


    仿佛是一線幽光帶著鳴鏑之音響起,於天空爆出一星亮光,緊接著,幽光次第升上天幕,愈發密集,化作碎星閃耀。而接下來,無數煙花帶著各色唿嘯衝向夜空渲染開繁華錦繡。


    那錦繡漫無邊際,此消彼長,連綿不斷,整個天空仿若一座繁麗的花圃,隻等著王母娘娘攜著仙女前來賞玩。


    煙花漫天,映著下方的冰麵顏色千變,好像一塊巨大的寶石,浮光流轉,神秘輝煌。


    眼前已是一片絢爛的天地。無數人興奮著,驚歎著,卻敵不過那隆隆的聲響。


    蘇錦翎先是捂著自己的耳朵,又去捂宇文玄逸的耳朵。


    天空的流光在她臉上旋過,那般明媚,那般動人。她笑意微微的看著他,眼底有無數彩色的碎星升起又淹沒,卻始終沒有抹去那一雙人影。


    隻有他,隻是他……


    眼前忽的一黑,緊接著唇瓣落入一片溫潤。


    她的驚唿戛然而止,靜靜的享受這一份隻屬於二人的安寧。


    他唿吸綿長,仿佛在品味一道佳肴,那麽認真,那麽細致。


    她心跳悠然,仿佛與身邊這個人已是走過無數歲月,那麽寧靜,那麽和諧。


    轟鳴被隔在靜謐之外,這一方天地雖狹小卻溫馨。依然有歡聲傳入耳畔,卻再難牽引神思。她偎在他懷中,手下便是他的心跳,沉穩又有力。


    突然覺得哪怕滄海桑田,隻要她與他相依就好,即便風吹雨打,也有他做她的依靠,為她營造一間避雨的小屋。


    不敢想象這層保護若一朝失去會是什麽樣子……


    她,會失去他嗎?


    “怎麽了?”


    他的聲音溫柔的落在耳畔,一同落下的,是溫柔的吻。


    她方發現自己正抓緊他的衣襟,指尖還在不由自主的顫抖。


    “玄逸,我想迴家。”


    他輕聲一笑,抱緊了她:“好,我們迴家。”


    眼前忽的一片絢麗,煙花奪目,歡聲依舊。


    身邊卻不知何時多了個小女孩,正含著手指歪著頭瞅他們。


    宇文玄逸見她傻傻的看著小女孩的樣子,附在她耳邊低語一句。


    她當即嗔怪的瞪了他一眼。


    即便煙花迷離,也難掩她臉上的嬌羞。


    他環住她,輕聲道:“迴家。”


    ————————————————————


    迴去的路上,蘇錦翎也不管秋娥和樊映波就在車內,隻偎在他身邊,手緊緊抓住他的手,仿佛一不小心,他就會消失不見,眼睛也一瞬不瞬的看著他。


    宇文玄逸感覺到她的緊張,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又將散落的發別在她耳後,再環住她,輕輕吻了吻她的鬢角。


    眼底一燙,忽然很想對他說:“我們永遠這樣好不好?”


    車廂陡然一震。


    秋娥一聲驚叫。


    蘇錦翎被宇文玄逸護在懷裏,毫發未傷。


    離王府越來越近,可是她的心卻越來越慌,好像有什麽危險正在前方等著她……


    ————————————————————


    下了車,宇文玄逸護住她一路疾行。


    他不知道她為何慌成這個樣子,而他的心底亦是莫名不安。


    方行到暖玉生香閣門前,福祿壽喜便小步趕上,輕聲道:“王爺,故人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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