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風拂過樹梢,銜下一片落葉,涼涼的落在蘇錦翎的頭上。


    聽不到任何聲音,仿佛一切歸於靜止。


    她好希望一切隻是靜止,這樣就不會……


    偏偏有幾絲聲響乘風而來,仿佛是草葉窸窣,又仿佛是落葉輕喃,然而,有劍鋒入肉之聲,有利刃裂骨之音……她懷疑這不過是自己因為恐懼產生的錯覺,因為她聽不到來自他的一絲聲音。


    如此,卻是愈發恐懼。


    她咬緊了牙,拚命掙紮。


    肘邊的匕首終於被碰落,臨了不忘在她臂上又添了道口子。


    心念一閃,努力將綁縛手臂的繩索湊近其旁的匕首,急速滑動起來。


    她可真笨啊,隻覺寒刃切入肌膚,卻感不到繩索有一絲鬆動,可仍不想放棄,不敢放棄,雖知即便她掙脫開來也無法做什麽,可是……


    “當年沒弄死你果真是對的,今日愈發的好玩了,哈哈……”宇文玄緹的笑聲驟然炸響。


    心弦抽緊,緊得隻需輕輕一撥便可錚然斷裂。


    這幾日,她不止一次的聽到宇文玄緹反複反思刺殺宇文玄蒼和宇文玄逸失敗的緣由,更是努力研究如何折磨宇文玄逸,各種殘忍驚得她心驚肉跳。她曾試圖了結自己,不成為他威脅宇文玄逸的工具,卻被看得死死的,不容有半點閃失。


    那一刻,她真希望自己從來沒有在這個時空出現過,一切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夢醒後,她寧願做迴她的漸凍人。


    可是她依然在夢中,聽著宇文玄緹的狂笑,聽著她辨不清的聲響砸落耳畔,隻能心急如焚,卻無能為力。


    原來當真有一種痛,叫撕心裂肺。


    有甜腥自唇間泛出,有熱辣自眼角滑落,卻是不能,不能助她脫身,助她去救他。


    她好沒用!


    從沒有哪一刻讓她這般討厭自己,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無能,痛恨自己成了他的負累,痛恨自己的存在。


    若是他死了,若是他死了,她……


    “差不多了……”她動作一滯,而後便聽到劍身入土之聲,夾雜著宇文玄緹滿足的氣喘籲籲:“痛快!哈哈……本王的速度又提升了,你是不是覺得很慶幸呢?快哼一聲,好讓你的王妃知道本王信守承諾,沒弄死你,也沒弄花你這張顛倒眾生的臉……”


    他沒死……


    心跳狂烈,幾乎要衝出肺腑。


    可是,她等了好久,也沒有聽到他的一絲聲響。


    “哼!你若不說話,本王就……”


    一聲清楚的裂骨之聲傳來……然而,依然沒有他的一絲迴應。


    “王爺……”


    “別擔心,離心遠著呢。弄死了他,皇帝老頭提前氣死豈非便宜了宇文玄蒼?上迴他命大,傷成那樣竟能從我手裏逃出去,難不成此番我還要助他這一臂之力?”


    收劍入鞘:“玄逸,我是個信守承諾的人,既是你陪我玩了這麽久,我就放了她。現在就看你有沒有命出了這萬鬆山,有沒有命陪本王再玩一次,哈哈……”


    身上驀地一鬆,蘇錦翎直接撲倒在地。


    她一下子扯掉遮掩的黑布,四圍明亮的綠霎時刺入眼底。


    未及適應光線,她急忙向前望去……


    那群黑衣人已經不見了,可是宇文玄逸……他在哪?


    目光一轉,驀地定住,那是……


    心念仿佛隻是一動,便來到他的身邊……


    若不是衣物破碎,若不是鮮血盡染了冰色的長袍,若不是皮肉翻卷,還要以為他不過是仰躺在草地上,在秋日的暖陽中安睡。唇角依然翹著,竟有幾分愜意和調皮,仿佛這滿身血光對他而言僅僅是一場心甘情願的享受。


    而那胸下正有一個洞,在汩汩的冒著血水。


    “王爺……”


    她顫聲道,跪倒在他的身邊,想要扶起他,可不知該從何下手。


    小心扶住他的肩,卻聽到骨骼碎響。


    他眉心一緊,緩緩睜開眼睛,看到她,笑了:“他們都走了……”


    她拚命點頭,淚已滑落。


    “別哭,快下山,宇文玄蒼應是到了山腳。你不引著他們,他們找不到……”


    她拚命搖頭。


    “我沒事,他下手的時候,我把重要的穴位都移開了,這些都是皮外傷,死不了……”


    她有些疑惑的看他。


    他似是想要點頭,可實在無力,隻好眨眨眼:“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別管我,你快去快迴,別讓我被狼叼了去……”


    她急忙點頭,小心翼翼放下他,骨骼的碎響刺得她心底銳痛。


    放眼望去,隻是蒼翠,各處都差不多……她要如何下山,又要如何引人上來?


    四下環顧,揀了宇文玄逸出現的那條路往前飛奔,每跑過幾棵樹就撕下一條裙邊係在樹幹上做記號。


    可是沒跑多遠,一隻比貓還大的老鼠忽然躥過腳麵。


    她一聲驚叫,緊接著,就見十來隻老鼠皆跑了過去,那方向……


    來不及猶豫,急忙奔了迴來,驚見一隻碩大的老鼠正在啃食宇文玄逸腳踝上那塊翻卷的皮肉,而他好似渾然不覺。


    也不知哪來了那麽大的勇氣,一腳踢飛了那隻大老鼠。老鼠吱吱叫著滾向遠方,又不甘心的衝上來。


    與此同時,不停的有老鼠加入,她趕了這隻趕不了那隻,它們一層層的滾上來,不停的撕扯著地上的人。


    她急瘋了,卻驀地想起了什麽,奔到那棵曾捆縛她的大樹下,拔了上麵的匕首……


    “撲哧……”


    “撲哧……”


    手起刀落,以為得了美餐的老鼠毫無防備的被刺中,慘叫著咽了氣。


    她如同瘋了一般,不知殺了多少隻,自己的手臂也因了老鼠的反抗多了無數血痕,攥著匕首的手緊張得簌簌發抖。


    然而老鼠畢竟被震懾住,圍成一圈,虎視眈眈的盯住她,時不時豎起爪子尖叫一聲。


    不行,不能把他單獨留在這!


    她放下匕首,扯碎裙擺要將傷口包起來。


    可是處處流血,處處傷痕,她要怎麽才能堵住這些傷口?


    手在顫抖,眼前霎時模糊。


    不行,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無法思考太多,隻揀了最深最重的傷包起來。


    行動間,骨骼碎響不絕於耳,如尖銳的骨刺,一次又一次的紮在她心上。


    淚不聽話的滑落,她順手抹去,嘴唇顫抖:“你想騙我走,可是你明明對我說過,讓我別離開你,你都忘了嗎?”


    那一夜,他在摘星亭裏吹了冷風,高燒不退,神智昏迷時抱住她,在她耳邊顫聲低語:“別離開我……”


    隻這一句,在日後不算漫長的歲月裏,不斷於耳邊迴響,即便困惑,即便憤怒,即便心傷,即便麵對誘惑,亦一次又一次攔住了她離去的腳步。


    “我不離開你,可是你呢?你也不要離開我。玄逸,你不能死,不能死!”


    她大哭,手下卻沒有絲毫停頓。


    血依然不斷流出,染紅了碧綠的繃帶。


    “玄逸,若是我走,一定要帶著你一同離開。我不會把你丟下,絕對不會!”


    她砍了攀沿在古樹上的藤蔓,將那堅韌的藤蔓編成一個簡陋的網狀物,又仔細拂去毛刺,方將宇文玄逸小心移到上麵。


    “你忍著點,我們很快就能下山了……”


    她將那根粗大的藤條抗在肩上,含住淚,咬緊嘴唇,腳下一用力……


    沉重的拖拽聲緩緩遠去,在碧綠的草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記,時有紅色點綴其中,仿若凋零的花瓣……


    ————————————————————


    宇文玄逸對著窗外搖曳的枝葉注目良久,終拚湊起昏沉中的零落。看那略顯空落的枝頭,看那有氣無力的打著卷的枯黃,他知道自己大約睡了兩個月之久。


    這兩個月,恍若一夢,夢中他好像聽到她在哭,在說話,然而他好像被關在了一個極漆黑的角落,她的聲音便仿似那極遙遠的星光,隻能感受微光,不可觸摸分毫。


    門聲輕響。


    胸口一顫……是她嗎?


    然而無法迴頭,渾身仿佛失了所有的力氣,隻有思維一點點的活躍,並飛速轉動起來。


    “王爺,您醒了?!”


    聲音卻是福祿壽喜,且三步兩步的奔過來,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驚喜,緊接著嗚嗚哭起來。


    “小的就知道王爺一定會醒的,王爺你等等,小的去告訴他們,大家都急瘋了……”


    “站住,”他有些氣若遊絲,卻依然急道:“別告訴他們,太吵……”


    “是,是……”福祿壽喜喜不自勝:“小的就是通知他們一聲,省得他們擔心,小的絕不讓他們進來吵到王爺……”


    “站住!”他咳了兩聲,費力道:“她……怎樣?”


    “王妃正睡著……”


    “睡著?”心下疑惑。


    “是。王妃每日都在這邊照顧王爺,隻這個時間睡上兩個時辰,王爺還是……”


    “我不會去吵她,我這個樣子……她看了也會難過吧……”


    福祿壽喜垂了眸子:“王爺醒來是件喜事,王妃高興還來不及呢。王爺還不知道,最近喜事可多呢,先是七殿下與羅姑娘如期大婚,然後煜王也娶了蘇家姑娘為側妃,就連八殿下……嘿嘿,也同寧姑娘訂了婚,隻是這兩個月他一直集結全城兵力搜捕宇文玄緹要為王爺報仇呢,所以婚事先拖著。王爺,不僅是別人,就是咱府裏也是喜事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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