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她這樣“玩忽職守”,吳柳齊是很應該將她抓來治罪的,可是皇上一直不發話……其實皇上如果發話了,他就把人叫來,依皇上的心思,頂多是說兩句就完事了,然後該怎麽著還怎麽著。就算蘇錦翎現在想不通,可是感情這東西關鍵在相處不是嗎?皇上對她那麽好,她不會一點恩情都不記吧?隻是皇上……一直沉默,也不提那個丫頭的事,就好像她從來沒有存在過。如此他也不好擅做主張,隻得每天小心翼翼的瞧著皇上的臉色,說些有的沒的,單單繞過蘇錦翎,逗皇上開心。


    可是皇上開心嗎?皇上如果開心的話又怎會盯著一本奏折半晌不動一筆?皇上如果開心的話,早就把他們這群在他批閱奏折時裹亂的人都攆了出去。他就是故意在皇上跟前折騰,想著讓皇上轉移下心思,或者打他們之中的誰出出氣也比這樣憋著強,可是……


    蘇錦翎啊蘇錦翎,皇上對你那麽好,就算你有什麽心思,今兒可是皇上的千秋節,你怎麽也得表示表示吧,也不用你費什麽銀子,你隻要露一小臉就是皇上最大的欣慰了,可是你……唉,你看看人家璿嬪,這一大清早的就在昭陽殿守著,稍後還要伴駕去澧泉殿慶祝,也不管皇上是否瞧她一眼,兀自花枝招展嬌聲嗲氣的討皇上歡心,也難怪人家是當今後宮中最受寵的人物了……


    “吳總管……吳總管……”


    吳柳齊正在左思右想,忽聽得門外有人喚他。迴頭一看,卻是嚴順,往裏探了下頭,然後二人心領神會的交換下眼色,又不約而同的歎了口氣。


    吳柳齊出了門,拉嚴順到一邊,幹咳了兩聲:“那個……怎麽樣了?”


    “還能怎麽樣?”嚴順壓低了嗓門:“說是病了,在聽雪軒歇著。唉,娘娘也沒主意,愁著呢。剛剛心口發悶,讓我來請罪,說是不能參加晚上的千秋宴了,不過備了賀禮,請皇上壽宴結束後駕幸雪陽宮……”


    “娘娘這份心真是難得了,試想現在這宮裏,有誰能像娘娘這般賢惠?”吳柳齊說著,衝著裏麵努努嘴。


    嚴順自知他說的是璿嬪,幹笑兩聲:“這忘恩負義的人真是什麽時候都有,當初是如妃娘娘抬舉了她,現在如妃入了冷宮,她連問都沒問一句……”


    “八成是怕被連累吧?”


    “人家風頭正勁的時候怎麽不怕連累而是想方設法的使路子找門子的巴結?這人啊,還是疾風知勁草,烈火煉真金……”


    “可不是?還是賢妃娘娘有情有義,別看平日如妃經常擠兌娘娘,可現在還不是娘娘總時常派人去關照?”


    二人又閑話幾句,但見天色不早,嚴順方去了。


    酉時到,宮內彩燈次第亮起,各色綾羅芳香穿梭其中,皆紛紛趕往醴泉殿。


    宇文容晝對著窗外的旖旎出神良久,直到吳柳齊輕聲提醒方起了身。


    璿嬪急忙上前,親為宇文容晝穿戴。


    其實眾妃嬪都在午膳後於各宮準備,睡一覺養足精神,然後盡心打扮,力爭在宴會上博皇上一顧。璿嬪倒好,跟皇上來了個形影不離。她那點小心思誰不知道,今兒晚上皇上歇誰那可是大有講究……


    吳柳齊立刻不動聲色湊上前:“皇上,方才賢妃娘娘那邊來人說,賢妃娘娘身體不適,晚宴恐是不能參加了。卻是在宮中備下壽禮,請皇上宴後‘務必’駕幸雪陽宮……”


    他特意加了“務必”二字,又加重了語氣。


    宇文容晝神色一怔,望向吳柳齊,似笑非笑。


    賢妃才不會這般語氣強硬,定是因了璿嬪……吳柳齊這人,雖然極會見風使舵,內裏卻是個固執的性子,若是不喜歡什麽人了,神色上不大看得出,但言辭間定會有所表示,卻又讓對方抓不住什麽把柄。而且他一旦不喜歡什麽人,就能堅持不喜歡到底,蘇錦翎倒是個例外……


    蘇錦翎……


    暗自歎氣,卻聽璿嬪嬌聲道:“皇上……”


    對上璿嬪的含情脈脈……那經過百般描畫的也是雙動人的眼,卻不如她的清澈無瑕……


    “皇上,妾身忽然覺得有些不舒服……”


    吳柳齊冷笑,是想借此讓皇上歇在她的景怡宮嗎?璿嬪做戲討寵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可謂功夫深厚。


    宇文容晝也有些漫不經心:“既是不舒服,晚宴就別去了,讓吳總管送你迴宮……”


    “皇上,妾身……”


    璿嬪說到此,已是臉色慘白,抓住皇上衣襟的手一鬆,整個人就溜到地上,幸好皇上一把扶住她的胳膊。


    璿嬪額間細汗密布,塗了玫瑰胭脂的唇細碎的哆嗦著:“皇上,妾身……”


    看樣子不像做戲,吳柳齊急忙遣人出去尋太醫。


    “皇上,祝壽的人都在醴泉殿等著,您看……”


    這種聚宴,若是皇上遲了,保不準那些人心裏要生出多少猜疑,待日後得知皇上僅是為了個璿嬪而姍姍來遲或是缺席,可能要得個因美色誤國的名頭,而對璿嬪也未必是好事……集寵於一身亦是集怨於一身,但凡識大體的妃嬪絕不會在此刻將皇上留在身邊,可是璿嬪……


    宇文容晝看著璿嬪……她眉心緊蹙,即便昏迷也不忘緊抓他的衣袖。


    這個女人,也算乖巧,十分懂得討他的歡心,隻不過為人處事總顯得刻意了些,時時刻刻的擔心自己會失寵,於是處處陪著小心,處處琢磨著算計,卻是喪失了自己的本意。初進宮的她,也是天真活潑,雖有點小心機,但無傷大雅,於是也便在如雲美女中脫穎而出,然而不過是兩年時間,就同後宮所有的女人無甚兩樣。這樣的女人很可憐,卻也很庸俗。


    沒有人能如紫嵐一般純真自然,除了……


    他微合了眼,略去那雙清澈的眼。


    叫來吳柳齊,然後扯開璿嬪緊抓住自己的手,將那手放到吳柳齊衣袖上。璿嬪立即緊緊攥住。


    吳柳齊大驚:“皇上……”


    “吳總管,你是朕最信任的人。朕現在去醴泉殿,你負責在此照應璿嬪,一旦有什麽動靜,便去醴泉殿……”


    話音方落,繡龍紋的袍角已飄出朱紅門檻,太醫遲了一步,跪在門外請安謝罪,卻隻得了遠遠的一句“平身”,待轉入殿中時,卻見吳柳齊苦著臉被璿嬪緊緊拽著衣袖,頓時大吃一驚……


    ————————————————————


    醴泉殿,燈光旖旎,水色氤氳,羅綺遍地,金簪耀目,端的是春色滿園的繁華勝景。


    其時,有著炫麗舞衣的美人在水麵浮橋上翩然起舞,長飛的舞袖時不時的卷動四圍輕飄的鮫綃,恍若乘雲飛天。


    水上飄著幾盞溫泉催開的粉荷,襯著浮動的波光,微微的顫動著,在絲竹輕盈中,飄來陣陣清香。


    賀壽的人紛紛按品級上前敬酒祝詞,宇文容晝的唇角帶著不變的笑意,將所有的祝賀都一飲而盡。


    今日的酒不錯,甘甜醇美,然而喝多了,就難免味同如水。


    酒氣上浮,燈光美人更顯曼妙,卻是不得半點開心。雖知不可能,卻仍忍不住要在笑靨如花不停含情脈脈瞟向他的人群中尋找那個纖麗的身影,然後閉眸歎息。


    再睜開眼,卻見吳柳齊匆匆趕來。


    他笑意依舊,看著胖胖的吳大總管氣喘籲籲的踏上玉石台階,湊到他耳邊。


    一直留心這邊的妃嬪目光皆是隨著吳柳齊一路向上,移至她們共有的良人臉上,卻見那被燈光水光映得更加威儀赫赫之人的笑意忽的一滯,緊接著忽然朗聲大笑,端起九龍金樽:“賀我天昊帝國再添龍裔!”


    眾人一驚,有片刻的死寂,隻餘水波幽幽。然而繽紛思量間,已然舉起了杯中酒:“臣(妾身)恭祝皇上喜添龍裔,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璿嬪功不可沒,今晉升為璿貴嬪。”宇文容晝舉杯一飲而盡。


    眾皆跟隨。


    敞袖輕揚,遮擋了麵容,於其間飛快交流神色。


    一部分人在想,好個璿嬪,皇上這些年也沒有添上一兒半女,她倒好,自打入宮就獨得聖寵,也不知耍了什麽手段,這會竟然又懷上龍裔,還沒等生下來就從五品嬪越過兩級成為正三品貴嬪,這若是生個女兒還好,若是生個兒子,還不得晉為正二品妃啊。


    若是生個兒子……


    一部分人在想,宇文家族逢十子必亂,若是生個兒子……


    無數道目光有意無意的落在太子身上。


    太子笑意燦然,頻頻舉杯,舉動間頗有君主之風。鳳眸光華,光豔照人,仿佛十子之亂與自己無關,仿佛對他而言,這當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然而誰都知道,若讖語成真,首當其衝受到波及的就是太子,他心裏就果真如眾人所見這般喜悅萬分而毫無顧慮嗎?


    宇文玄瑞輕輕拐了拐宇文玄逸的手肘,薄唇幾不可見的微動:“太子最近果真愈發精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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