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帳外站了一日一夜……聽禦醫說,如果她在這個日落之前無法醒來的話……


    如果她無法醒來……他該怎麽辦?


    意外發生之際,他正和宇文玄瑞在那片春意永駐的草地上極閑淡的談起她。


    宇文玄瑞早已知曉他的心思,更知道玄錚的一片心意,卻以為他是顧念兄弟之情才遲遲不肯出手,於是開始大讚他視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然後卻又唉聲歎氣的補充什麽兄弟如蜈蚣的手足,女人如過冬的衣裳,不知他要何時舍手足奪衣裳。


    他隻是笑。


    他心裏早已有個計劃,一旦發動,定一舉成功!可是一想到會欺騙她,想到她會傷心難過,竟是就這麽擱淺下來。他甚至想,即便沒有自己,那個人也會帶給她幸福吧,隻要她幸福,何必在意究竟是誰陪在她身邊,何必在意那個陪在她身邊的人是不是自己呢?


    他驚異於自己的改變,他的心願也開始變得簡單……隻要時常看到她,偷偷的守著她,便好。


    可就是這麽突然的,即便如此簡單的心願也似乎在頃刻間被摧毀。


    他方發現,總有些意外是他算不到的,他方發現,總有些渴望是他極力迴避也躲不掉的。


    若是哪一刻他在身邊……若是宇文玄蒼在此……


    他是不是真的較那人差了許多,否則他怎麽可以讓這種意外發生?


    如果她不再醒來,他該怎麽辦?


    他不敢想,隻望著天空,希望那太陽走得慢點,再慢點。


    陽光暖融,心底卻是一片冰寒。


    他的耳朵始終留意著帳中的動靜,裏麵的每一絲細微都讓他驟然喜悅而後陷入無限驚恐,因為他不知道那即將傳出的,會是怎樣的消息。


    心念如弦繃得緊緊的,似乎一絲風就能將其吹斷。


    那輪紅日終於不可避免的滑向天際。


    雲霞旖旎,風光萬千。


    曾幾何時,想牽著她的手看盡世間繁華。宮裏那麽悶,他一定要帶她出來看看外麵的世界,一起走遍千山萬水,在每一個角落都留下他們的足跡,無論千世萬世都不可磨滅。待下一個輪迴到來時,若是相聚,便一同去尋找那印跡,重溫曾經的點滴,若是……他會守在印跡旁,守著那永不褪色的迴憶,等她……


    可是,一切還未等開始就要隻剩他一人在這世間了嗎?他突然後悔自己的懦弱,後悔自己的退縮,如果可以……可是,他還有這個機會嗎?


    夕陽一點點的下沉,一點點的帶走白日的炎熱,也將他的心一點點的墜下去……


    忽然,他好像看到了她,就在身後,亦在看著他……


    雖然知道不可能,卻仍飛速轉身……


    那一刹那,他真的看到了她,絕非幻覺,因為他清楚的看到了她臉上的擔憂……她在擔心他嗎?


    然而隻是一眨眼的工夫,她便消失不見了,帳中忽然傳來異動……


    待他衝進帳中的時候,卻見她依然躺在床上,不過宇文玄瑞悄悄告訴他剛剛她好像醒了片刻。


    他激動萬分,心跳隆隆,已蓋過其他聲響,竟連關於刺客的信息都隻聽了一星半點。


    他急忙調整氣息……


    皇上的話他不是沒有聽到,卻皆成了過耳雲煙,隻全心捕捉來自她的一絲一毫,直到宇文玄錚一聲慘叫,宇文玄瑞驚道“八弟的傷口崩開了”,他才遽然神思迴轉。


    宇文玄錚的傷雖未痊愈,但也不至於突然崩開。


    然而玄錚捂著傷口,指縫間血流滾滾,眼睛卻隻瞪著他,盡是急色。


    他心神一凜,霎時變迴往日的清寧王,飛快的過濾方才的一切,刹那間於其中提煉出一句……天質自然,至情至性……


    這是皇上為慈懿皇後親提的碑文!


    一切瞬間豁然開朗……


    誰都知道,二十五年前,慈懿皇後曾為皇上擋下致命的一劍!


    誰也沒想到,二十五年後,竟會上演如此類似的一幕!


    難怪襄王一直愁眉不展,原來,他早就開始擔心了。


    苦意……驚意……寒意……頃刻漫入心間。


    他千思萬算,卻怎麽單單的……忘了這個?


    ————————————————————


    靜。


    空氣中暗湧滾動,仿佛正在等待一個契機,哪怕是一根針落在地上,便要劈下無數的電閃雷鳴。


    宇文玄錚的傷口已包紮完畢,正躺在床上,麵色泛白,唇也失了血色,卻是一瞬不瞬的看著矮桌旁的宇文玄逸。


    宇文玄逸一隻手肘輕搭在桌上,懸在桌邊的手掌輕舒,另一隻手拈著玉笛,長指微動,玉笛便有節奏的叩著那隻手的掌心。


    他就這樣斜斜的靠著桌子,長腿伸展,袍擺在地上鋪開一麵好看的扇形,端的是一副悠閑之態,然而眉心緊鎖,墨黑長眉於玉白的臉上勾畫出兩道驚心怵目的斜線。眸如點漆,不複往日的星光璀璨,而是如深沉大海,平靜無波,卻更顯可怖,因為誰也不知道那平靜中何時會爆出驚天海嘯。那無論何時都微翹的唇角此刻依然略有上揚,卻無一絲笑意,冰冷如寒枝料峭。


    再無魅惑,再無妖蠱,有的隻是一層層漫開去的寒意,令人隻需望上一望,便足以冰凍成霜。


    帳中唯一的活物似乎隻剩了宇文玄瑞。


    他像隻關在籠子裏的獅子焦躁的走來走去,一會看看好像沒了唿吸的宇文玄錚,一會看看仿佛入定了的宇文玄逸,臉上失了以往的玩世不恭,不停的唉聲歎氣。


    終於,他站定腳步,攥了攥拳:“這事……就這樣吧。”


    宇文玄逸濃睫輕顫了一下,看向他。


    宇文玄錚也隨著緩緩移目,目光定在宇文玄瑞身上。


    這三個人在一起時,多是宇文玄錚負責口若懸河,宇文玄逸負責畫龍點睛,他則是插科打諢。而今首次準備替他們做個決定,又見那兩人看著自己,一個怒氣衝衝,一個寒意森森,頓感有些緊張。


    “呃,我是說宮裏的太醫都來了,說她無事,隻需靜養,這迴就可以放心了,嗬嗬……嗬嗬嗬……”他幹笑了一陣,見那二人依然嚴肅對他,不覺收斂了笑容,沉下眉來:“京中來人還說,太子出事了……”


    即便聽了這樣的好消息那二人依然沒有任何反應。要知道,這是他們……不僅是他們,而是多少人花了多少心血等了多少年的結果,而今終於實現了,可是那二人……


    他立即揚起扇子,似是要大聲疾唿,卻隻有憤怒的表情,聲音壓得極低,語速極快:“此番,是煜王查出來的事,不僅有香魂散,還有墨僵蟲,連同太子養的死士,據說這兩年南方一帶官員的貪墨、草菅人命也與太子有關。皇上震怒,太子這迴怕是坐不穩了。而且煜王定然沒有想到,就在他揪出太子的時候,竟有自己保薦的人以蛭蜱人行刺皇上。煜王這迴是紅是黑隻等著皇上一句話。但不論如何,就憑皇上對太子的感情,即便沒有刺客一事煜王恐怕也難以全身而退,打不著狐狸惹身騷,何況又恰好出了這事,玄朗已在刺客身份敗露之際立刻被監禁,所有隨行人員全部相互監視,不得走漏半點風聲,另派人秘密迴京監視宇文玄蒼的一舉一動。煜王這算不算出師未捷呢?他和太子,不管少了哪個,對咱們都是好處,若是能同歸於盡則更好,否則煜王當真不好對付。如今,咱們這邊暫時按兵不動也好,然而情勢緊急,我看襄王已經坐不住了,別是咱們種下的樹,守著它抽枝發芽,卻被別人摘了果子!”


    他的扇子都要扇碎了,那二人卻依然故我。


    他呆怔片刻,頓足:“玄錚,你看看你的傷,看看你為了個女人都成了什麽樣子了?你以為你這小伎倆別人看不出來?紅顏禍水!不過是個小小的女人,竟是要比咱們熬心嘔血籌劃了多年的大業還要來得重要嗎?玄逸,你別忘了,那個現在守在她身邊的人……是皇上!”


    宇文玄逸眸光猛的一寒,指間玉笛雖然仍舊在輕磕掌心,卻已發出好似風過山林的嘯聲……是內力貫穿笛身,自笛孔間遊離而出。


    “宇、文、玄、逸!”宇文玄瑞極力壓製怒氣,低吼道。


    嘯聲忽止。


    宇文玄瑞鬆了口氣:“這樣也好。若是皇上真的封她為妃,多少也能抵消些對慈懿皇後的思念之情,那麽對太子的心也就淡了些。咱們等了這麽多年,而今,天時地利人和無一不備,是上天要我們成就大事。玄逸,萬不可在這關鍵時刻本末倒置因為個女人壞了大事。女人嘛,要什麽樣的沒有?若是你就喜歡她那個樣子,我明天就派人去南方,保管給你尋個一模一樣的!”


    宇文玄逸冷冷的看他一眼,一字一句道:“太子未必會廢,煜王也未必會倒!”


    宇文玄瑞一怔,大怒:“你竟然長他人誌氣……”


    “你也不想想,怎麽就那麽巧?那邊查太子荒淫無道作奸犯科,這邊就派了自己手下的人來行刺皇上,難道宇文玄蒼沒長腦子嗎?”宇文玄逸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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