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純正在某個樓層閉目養神,一邊凝神聽著越來越近的木倉聲,估計很快就能到達他準備的“厚禮”了。


    不過現在四周還都有狙擊手監視,他還不能露頭,隻能判斷他們靠近那扇門的時候,火速跑到窗邊,趁著爆炸的煙塵掩護一躍而下。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現在已經萬事具備,買定離手,就等結果揭曉的時刻,按理說他心態早就十分平穩,正安靜地聽天由命了,卻不知怎麽突然有些心驚肉跳的感覺。


    上位修士即使不用推測,也能隱約感應到一些禍福征兆,稱之為“心血來潮”,像血河老祖就在空劫前一刻預知了自己的劫數,這才布置下狡兔三窟的後路。薛景純覺得,現在的情況並不是一個好兆頭。


    難道這次注定命喪於此嗎?


    三十步、二十五步……就快到了。


    這時,薛景純突然聽到三聲違和的木倉聲幾乎一同響起,那並非來自樓下的搜查小隊們,而是外麵負責狙擊的人。


    有誰引發了木倉聲?


    她?!


    一瞬間,薛景純感覺世界陡然一黑。


    剛剛的征兆,竟是應在她身上了……


    他顧不得木倉械的殺傷力,向剛才聲響方向的窗戶飛奔而去。


    可是時間不等人,大樓的麵積並不是他能這麽快跑到的,就在他飛身出窗的前一刻,身後轟然巨響,爆炸的氣浪沿著走廊洶湧噴薄,巨大的衝擊將他遠遠地拋了出去。


    然而他在看到空中看到的景象讓他瞳孔縮得針尖般大小。


    占據對麵絕佳射擊位置的是乍侖,而他此刻正軟垂垂趴在窗台邊上,身上沒有任何傷口。


    但窗戶上卻染著一大片觸目驚心的血跡,顯然是從外麵噴上去的。


    她的血?


    怎麽會這樣……為什麽每次對他無比重要的事情,總會出現種種偏差?


    薛景純仿佛又迴到自己數萬年前剛剛斬落道心的那段日子。雖然在飛升失敗的那一刻,焚身劫火就與他如影隨形,但那段時間卻奇跡般的感覺不到任何痛苦。


    因為心中的痛苦是肉身上疼痛的百倍啊……


    而現在,劇烈爆炸引起的次聲波擴散開來,連相隔了幾個樓層的敵人也受到這股與人體器官的振動頻率相近甚至相同的無聲衝擊,被震碎胸腔腹腔內的髒器而死妖孽病王娶啞妃最新章節。薛景純雖然肉身較常人強橫,但也被震得氣血浮動,加上心中惶急,血不歸經,外因加內因重創下,喉中一股腥甜湧出。


    失算了……迎接他的並沒有守候多時的子彈,但他卻仿佛受到這世間最精準的狙擊,一顆心直直墜下去,跌落穀底。


    他姿勢狼狽不堪地掉在地上,隨即吃力萬分地支起來,就像是一個溺水半死掙紮上岸的人,再也不複以往算無遺策的鎮定,堅實的水泥地麵踩起來軟綿綿的,世界天旋地轉。


    或許是骨折了吧,再加上衝擊波帶來的腦震蕩?


    可是現在誰還管這些?


    這棟樓的電梯被他親手破壞,電梯井裏還埋葬著一個死不瞑目的五人小隊。然而薛景純此刻隻願自己從來沒做過這些,他跌跌撞撞一路跑上去,每一步都讓他沉甸甸的心變得更加急切。


    【五分鍾前】


    夏元熙從一間設計師的屋子裏翻了一個身材最好的塑料男模特,然後給他穿上和薛景純相似的衣服,不求完全一致,隻要款式顏色大概差不多就行了,再粘上假發,簡直完美!大半夜猛然一見肯定認錯,更別說在高速運動中了。


    釣餌做好了,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調整自己的狀態。


    接下來要做的事,連她重生前的巔峰狀態都不敢想,然而她堅信,而且必須堅信自己能夠辦到,為了梁師姐,也為了師兄。


    她抱著那個塑料人,腳下十多層樓高度讓暗淡的月光都無法照亮,下方的水泥地足以讓任何凡俗之體摔成漢堡肉餅,即使沒有恐高症的人看了也會兩股戰戰。


    但隻要心中有信念,她就無所畏懼。


    手一拋,塑料人畫著拋物線向下墜落,遠遠看過去,有幾分像薛景純的身影吧?


    師兄給乍侖帶來的心理陰影麵積大概是無限大,所以房間裏的乍侖看到它,也不仔細想想薛景純怎麽出現在自己屋頂這樣明顯的邏輯漏洞,下意識就是伸出了木倉管瞄準射擊。


    “突”不得不說乍侖的木倉法還是不錯,打得空中的人偶軌跡橫著折飛出去。


    不過,這樣也讓夏元熙輕易就找到了他隱藏的窗戶位置!


    與此同時,她貼著牆壁一躍而下,高速下墜讓她全身衣衫獵獵作響,刀刮似的氣流吹得眼睛生疼,然而她卻努力睜著它,直到落到木倉管正準備縮迴去那扇窗戶!


    狙擊木倉全長不過一米左右的樣子,也就是說雖然夏元熙從上到下的角度看不到屋內情形,但她已經可以確定乍侖在距離窗口不到一米的地方。電光火石之間,她在腦內勾勒出一個軍人出身的悍匪抵著木倉托,嚴陣以待的形象,然後她對著那扇窗戶伸出雙腿,勾向那預想中的位置。


    猜對了!


    隻聽哢嚓幾聲鈍響,夏元熙頭朝下,小腿夾著乍侖的脖子,憑借急速下墜的力量一帶,乍侖重重摔到窗台邊沿,軟骨碎裂,頸骨折斷,直接死於非命。


    而夏元熙也因此借力,把倒掛的身子折返了過來。


    屋內,還有一位乍侖的保鏢,他對著眨眼間發生的劇變有些驚慌失措,拔木倉的速度慢了一秒。


    正是這一秒,給了夏元熙機會,她顧不得調整身形,立刻舉起手木倉,連續幾槍正中他胸膛,生理性抽搐的肢體讓保鏢的子彈偏離了方向,隻打中她的左臂,飛灑的血液濺在窗戶上結發為夫妻。


    然而這也就是他最後的反撲了,與他軟垂垂委頓下去的身體倒地的同時,還有夏元熙單手攀住窗台滾落地板的聲音。


    這從乍侖開槍那一刻算起,也不過才短短數秒的時間。


    夏元熙攤開身體,躺在地板上喘著粗氣,剛剛一係列驚險之極的動作完全超出了她體能,她憑借著驚人的意誌力和信念支撐完成,現在危機過去,緊繃的身體早就因承受不住沉重負荷而虛脫,左臂也火辣辣地一陣鑽心疼痛,讓她眼前直發白。


    “嗬嗬……敢傷我師兄耳朵,隻取你一條狗命算便宜你了。”她喃喃地說。


    夏元熙現在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了,不過師兄如此機智,應該能從剛剛的木倉聲判斷出這裏發生的變動,她也可以躺著休息一會。


    果不其然,爆炸後不到兩分鍾,房門就被人大力撞開了,夏元熙正想擺出一幅凱旋之師耀武揚威的嘴臉,沒想到她勉強支起身體,卻看到了薛景純絕無僅有的少見神情。


    他一頭半長的黑色短發淩亂地混雜了泥土和汗水,白襯衫也髒兮兮的,以往俊逸絕塵的臉上染了血汙,狀態比剛來這個世界高燒四十多度,好幾天米水未進,也沒休息時候還差。至少,那時他眼睛看向她時候還有光彩,現在就像是被遺棄的人偶一樣渾渾噩噩的,緊縮著的絕望瞳孔完全映照不出理智的光澤。


    “師兄?你受傷了?”


    像是被這聲音稍微喚迴了神智,薛景純直直地盯向她,用一種有些神經質的蹣跚步態慢慢走來。


    但在接下來的幾步裏麵,他又仿佛將全身的力量都爆發了,夏元熙隻見人影一閃,不知怎麽的他就將她按在身下,分開的兩膝跪在她腰際的位置,手掌握住她的脖子。


    近距離看,夏元熙才發現,他雙眼根本就沒有看著誰,那是一種臨近崩壞的的狀態,而喉嚨觸及到他手掌,總覺得像是冰塊一般的寒冷。


    會被他殺死嗎?


    夏元熙平靜下來,如果他們中非死一個不可的話,她更願意薛景純活下去,本來這第二條命就是撿來的,而且原因還是韓拂霄那個混賬,要是她永遠消失了,那位貪染明王少不得又要擺出一幅難看的晚娘臉,想想就覺得爽快。


    但是,緊貼著她喉嚨的手掌卻並沒有縮緊,隻是顫抖地一遍一遍撫摸她側頸處的脈搏,好像在確認她的死活似的。


    “師兄,我還活著。你不要這麽著急給我立死亡g好麽?”夏元熙無奈地道。


    活著?


    這句話開啟了薛景純身上名為理智的開關,他眼神逐漸變得清明,卻還是不動,隻是那麽定定地看著她,從睜開的雙眼中,一顆顆水珠落了下來。


    因為他是俯身低著頭,所以淚水並未從臉上滑過就落下,如果不是他睫毛根部的濡濕,她甚至都不會認為他哭了。


    那個聲名顯赫在修真界如同劊子手、平時智計無雙的冷靜師兄怎麽會哭?


    但他確實在她麵前,用這樣狼狽的姿態流下眼淚。看著以往似乎高不可攀的冷漠冰山無聲抽泣著,夏元熙感覺這比任何責罰都讓她生不如死。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話,或許作為始作俑者的她也沒有立場說什麽,隻有渾身僵硬,任憑冰冷的手掌無力地停留在她脖頸,還有顆顆墜下的淚滴,掉落在她身上像是熔岩一般燒灼。


    夏元熙總覺得,那每一滴淚水都像是一個詛咒,將束縛她,永遠留在這個人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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