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伏波島的上層,維持日常運作的也不再僅僅是靈智低下的傀儡,它們分散到各處走道房門路口。如果再在周圍走個四五十步,或許就能看到操縱它的修士。高層的墨家弟子們大多都會參加這樣的輪值巡邏,將自己親手煉製的傀儡法寶分散出去,它們觀察到的東西都會如實反映給操作者,如此一來,一人就能起到一小隊的作用。


    在這樣嚴密的監視下,想要躲過天羅地網般的監視就很困難了。所以,突然有來自下層的傳送機關到達,立刻引起了數位巡邏修士的警覺。


    “誰?做什麽的?”在主人意誌的驅使下,一個傀儡開口盤問。


    “給族叔問安,我是墨宗奇的侄女,才被接到島上不久,這次是來送交藥材的。”夏元熙站得規規矩矩地,斂目下垂,看起來很恭順的樣子。


    操縱傀儡的修士一看,小丫頭,年紀不大,而且還挺懂事,再加上呈上來的藥單帖子表記符文都對的上,警覺心降低不少,但仍然心中有疑慮,順口說道:“墨宗奇?我記得他不是總愛溜須拍馬,成天琢磨著往上麵鑽營?今天怎麽不自己來?”


    夏元熙做出一幅旁支弟子被羞辱,誠惶誠恐又敢怒不敢言的神色,顫抖聲道:“堂叔說這次是給囚犯送東西,就讓我來見見世麵,並不是想要故意怠慢……鑽營奉承什麽的,我等旁支弟子怎會肖想?還請族叔不要作此誅心之言!”


    那人見旁支的少女似乎嚇得不輕,看起來可憐又可愛的樣子,雖然不太喜歡墨宗奇,卻也不再為難:“罷了,送東西去吧。前麵直走,拐兩個角就到了。你才來島上,想必也不知道墨宗奇為人,他自己的女兒都送出去好幾個,你這種侄女更不在話下。不想做爐鼎就來找我吧,給你個妾的名分也不是不行。”


    嗬嗬,傻x。


    在內心把這人一劍捅死,夏元熙做出驚恐萬狀的模樣,匆匆從旁邊繞著跑過了。


    在短短的二三十丈距離內,她也遇到好幾次這樣的盤問,不過都被有驚無險地蒙混過去,終於到達了終點的大門。


    “您要的東西來了。”


    “進來吧。”


    夏元熙躬身入內,大門在身後“哢”地合攏。然後她抬起頭,一眼就看見了熟人。


    “杜執事?”


    那人正是杜仲,看到夏元熙的到來,他顯得十分驚訝:“你……你怎麽在這裏?”


    “聽說上麵關押了個丹修,我就上來看看,沒想到是杜執事。”


    “啊……是啊,老朽一時不慎,誤中賊人奸計。”杜仲長歎道,“不過小友智勇雙全,幸虧你能奪取一個旁支弟子的銘牌。如此一來,就能開啟逃脫此處的機關,老朽先謝過小友二次相救之恩,事不宜遲,我們先行離開吧。”


    不料一口利刃瞬間橫在他脖子上,夏元熙眼神冰冷:“把你的左手拿開,要是我搞不清楚桌上快被你碰到的是什麽機關,我可不介意一劍先捅死你。”


    “小友這是何意?”杜仲迷惑不解。


    “是我先入為主,被人誤導了。外麵守衛眾多,除了關押外,還有個可行性……也就是保護。”夏元熙劍刃不動,步步逼近,左手一抓,果然抓爛了空心的木桌,從裏麵摸出一個針筒,看樣子和之前襲擊青石堡的玄鐵毒針同出一源,“我這幾天不知從下麵殺了多少旁支,才發現暗藏在簪子裏的銘牌,杜執事一個俘虜,卻能知道得這麽清楚,早有這份探查能力,也不至於被人把總舵平了。”


    “哈哈哈,小友果然敏銳!不錯,老朽與墨家的確是合作關係。”杜仲被劍刃指著脖子,仍然撫須談笑自若。


    “是你本人?還是千草堂?”


    “哼,那幫冥頑不靈的蠢貨,隻不過是死扣祖宗傳下方子,照本宣科的匠人罷了,又怎麽配參與我的大計?”杜仲恨恨地道,不過他卻對夏元熙露出惺惺相惜的神色,“反倒是玄璣小友你,一點也不像昆侖的走狗。在青石堡我就發現了,你看煉丹時候的眼神細節,應該至少會二轉或三轉丹藥。年紀輕輕就有這等手段,我認為你應該會理解我!”


    “狗罵誰呢?我看你是搞不清楚狀況,再出言不遜就給你點顏色看看!”


    “嗬嗬,小友既然會煉製這等丹藥,卻不知數百年前,昆侖對我等丹修的迫害嗎?”杜仲眼神帶著深深的恨意,“我父親杜楝當初也是小友的同門前輩,也就是西宗的一名修士!昆侖號稱萬仙祖庭,天下道法幾乎都歸源於昆侖,丹道又怎會差?家父那一係修士多是器修、丹修、機關士,因為天下三大鼎器之一的‘太乙神爐’設在西方的造化峰神工崖,家父和他的同道洞府大多附近,所以都稱他們為西宗。”


    “扯淡,我大昆侖修煉從不以丹藥助力!”夏元熙撇嘴。


    “但並不禁止煉製。事實上,修煉己身叫做內丹術,丹鼎之道被稱為外丹術,隻不過把在體內結成金丹的過程,用丹鼎和三昧火模擬推演。家父煉藥但不服藥,僅以爐中之道推演天道,在當時,也幫助東宗的白眼狼們完善了許多功法!隻是沒想到這幫畜生後來竟然翻臉不認——”


    夏元熙劍尖在杜仲脖子上刻一道血痕,雖然不深,但卻讓杜仲知機地住口了,她說:“同樣的話,我不想說第二遍。”


    “反正小友隻要知道,家父從未負於昆侖就好……我想說的是,他的偉大發現遠遠不僅如此!以前,丹道隻知用草木石藥為君,肉芝類藥材被認為氣濁不可堪用,多用作臣輔之藥。三界修士芸芸,又從何處去尋那麽多靈藥靈草?看著許多門派的修士們為了爭奪資源,釀出不少慘劇,家父就尋思找出一門以肉芝為主藥,甚至是僅用肉芝煉藥的方法!而且他成功了!真可謂是天縱之才!”


    杜仲眼神中滿是敬仰和狂熱,絮絮叨叨說道:“啊,我不說小友也該明白,這對丹鼎界而言是一個多麽震撼的創舉!幾乎可以開啟一脈先河!比之孔雀道祖創五行法術、妖帝東皇太一創妖族修煉之法也不遑多讓!可以預見,如果這法門發揚光大,世間不知又有多少蜉蝣般的凡人能獲得仙身!”


    杜仲神色一轉,帶著深深的憎惡,咬牙切齒道:“可是,知道這一切的昆侖又是怎麽對待家父的?他們封禁了他的洞府,讓他進太虛鏡,強迫他將自己的心血遺忘掉!”


    “這等蠻橫無理的要求,家父自然不會答應,西宗的同道也站出來仗義執言,與東宗那幫人矛盾越演越烈。家父不忍見同室操戈,於是帶著誌同道合的西宗師兄弟憤而出走,希圖自立門庭,將這善法代代流傳下去。”


    “可是,他們竟然還不肯善罷甘休,非要打上門來,逼迫西宗的前輩們立下心魔誓,不得外傳才肯停手……簡直欺人太甚!他們以為,世間正道是能夠封盡封絕的嗎?大錯特錯!我在千草堂根據家父昔日的異物,慢慢整理推斷,終於還原了他的法門,讓這些人的企圖化為泡影!哈哈哈……”杜仲歇斯底裏的狂笑著,然後轉而問道,“對於家父創立的丹法,他們如此緊張,小友可知道為何?”


    “你想說他們嫉妒?求別逗。”夏元熙諷刺道。


    “不,我開始也以為,東宗是畏懼西宗掌握至上妙法,在門派內一家獨大,所以才作此卑劣行徑。可根據家父的手稿來看,我認為另有隱情!如果我的推測不錯,現在三界危在旦夕,隨時都有可能整個世界淪為魔道!”


    玉璧和薛景純也給了夏元熙同樣的啟示,世界終將歸於魔道。所以,她並不懷疑杜仲口中讓旁人覺得匪夷所思的言論。


    “你從哪知道的?”


    “嗬嗬,連昆侖這樣的名門正道都能為魔所乘,又何談別家?當時東宗那個天下聞名的劍修叫薛景純的,他一定就是魔頭!”杜仲斬釘截鐵。


    “話給我說清楚!你又在滿口胡言些什麽?”夏元熙毫不猶豫地駁迴。


    “法欲滅時,五逆濁世,魔道興盛,魔作沙門,壞亂吾道。複有邪人,上無師得,下無師證,被鬼迷製,邪悟聰明,不假修功,自言成道……”杜仲突然吟誦起一段經文,夏元熙在見過琉璃佛祖後,曾找過相關典籍,知道這是中央娑婆世界釋迦摩尼佛祖傳下的《法滅盡經》中的一段,講述的正是末法時代的種種跡象。上麵說,到了末法時代,魔頭會出現在正道門中,假稱正法,曲解經文,讓世間修士都不知不覺都墜入魔道。


    “我跟你要證據,你給我抒情,你是想被我以誹謗罪製裁嗎?”


    “當然有證據!他在東西宗之戰時,曾用過一口被封條纏繞的劍,那劍上不斷湧現出火海一般的業炎,傷了西宗不少前輩,可謂是出盡風頭……但是!後來有位西宗前輩冒死割破了他的衣衫,結果從下麵露出的皮膚可真是讓人驚訝啊!父親手稿中說的,薛景純的燒傷比誰都重!”


    難怪他總是穿的密不透風!夏元熙恍然大悟。


    “然後這一切就好推斷了。犯下的罪業越深,業炎造成的傷勢也就越重,那為何偏偏是他呢?而且當初父親掌管存放丹藥的聖濟殿,根據他這份煉丹記錄,我發現裏麵的五色雲華散和冰菁玉露丸總是消耗得很快,這二者都是治療業炎的妙藥!一切的跡象都指明,昆侖中有誰一直在被克製魔頭的業炎所傷!而那人,就是薛景純!”


    貼滿封條的劍,還有觸碰它看到的火獄,以及最底層和師兄一模一樣的男子……夏元熙將一切都串起來,和杜仲所說的竟是那麽嚴絲合縫。


    看著她若有所思的樣子,杜仲趁熱打鐵:“現在,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寥寥無幾,三界安然與否,幾乎係於我等一念之間!首先還是要將魔頭畏懼的法門發揚光大,杜某不才,願邀小友共襄這除魔衛道之盛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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