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薛景純都更加沉默地開始布置陣法,夏元熙有時去幫忙,有時也和俱蘭吒華像往常一樣玩鬧,三人似有默契似的,決口不提涅槃的事。


    但是該來的終究會來。這天,夏元熙正在同俱蘭吒華喝茶,突然他手中的茶杯就化為一團軟泥,黏糊糊地墜落到地麵。他詫異地張開口,隻見裏麵燃燒的青焰如沸水一般起起伏伏。


    一旁的薛景純也失態地站起來,手邊的棋子“嘩啦”撒了滿地。


    “時辰到了啊……”俱蘭吒華苦笑著說:“真到這時候,還有些舍不得。”


    他每說一個字,唇邊就有一簇細細的火苗散逸出來,看樣子五髒六腑都開始焚燒了。


    “雖說好像過了很久了,不過第一次和你們昆侖扯上關係的事,還是記得很清楚……當時是你師父那個老雜毛,因為我吃了一條小泥鰍非找我討個說法。你說是不是他無理取鬧?吃都吃進去了,難道我還要吐出來?逼不得已和他打一架,那時我還小,打他不過,隻得簽了三千年的賣身契……”


    “然後就是去接你迴山了,好像是個人界的皇宮,我們到時裏麵就你一個活人。一般的凡人小鬼遇到這種情況估計都嚇傻了,你看起來十分鎮定,對答如流的樣子,開始我對你第一印象還挺好的,後來我才發現我錯了……那時真想把為了忍住不哭,死命揪我背上羽毛的蠢蛋扔下去!”


    “你這次帶來的小玄璣也很不錯,比你們這群刻板的家夥好玩多了。這才幾天,就能把我傳授的劍術學個七八成,以後定然會稱為名動天下的一位劍修吧……喂,不是說好的不要哭嘛?你這樣我總想給你擦掉……可惜不行呢,這就是你說的‘逼死強迫症’?”


    俱蘭吒華隔空伸出手,卻看見自己手上也被火蛇給纏繞了,隻得作罷。他沉默下來,改成揮揮手,伸展開千穿百孔的雙翼,奮力向山頂上飛去。


    一瞬間,整座山仿佛化為一個巨大的青焰火把,盛極的光焰將天地化為璀璨的琉璃世界。


    夏元熙用衣袖狠狠地擦著眼睛,雙肩顫抖不已。


    為什麽怎麽擦都擦不幹淨呢?可惡……


    突然,她眼前被青白二色的熟悉圖案占據了,然後隻覺得被按向一個溫暖的懷抱。


    “忍不住的話就這樣吧。”


    薛景純感覺懷抱中小小的身軀一僵,然後有微不可聞的啜泣聲斷斷續續傳來。


    “所以,你明白上次你朋友為何有怒意嗎?如果不想他們也經曆你此刻的心情,就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吧。”


    “那就是說……我需要足夠強大,保證我立於不敗之地嗎……”


    盡管哽咽的聲音有刻骨的悲傷,但是其中兇性不減,一瞬間薛景純幾乎覺得懷中是一隻受傷的小狼。


    睚眥嗎?弈劍閣的劍修們還真是想到了個好名字。那是繼承了真龍與妖狼之血的龍子,思維隨了狼的性情,卻有著龍的力量。


    他還沒有來得及糾正夏元熙理解上的錯誤,一隻傳訊的紙鶴就突然出現,張口吐出人聲,要求見麵一敘。


    她轉頭看去,附近海洋上七八隻仙舟已經停靠在了岸邊,裏麵還混有之前被俱蘭吒華驅逐的人,他們的目的無疑隻有一個。


    迦樓羅以毒龍毒蛇為食,隨著毒氣在體內積聚,壽元盡時它們就會化為熊熊烈焰,將迦樓羅從內而外焚為灰燼,隻留下一顆晶瑩剔透的紺碧琉璃寶珠,那是迦樓羅的心髒,也是它唯一的遺物。雖說是炎、毒一道的天材地寶,但難得的正而不邪,不像許多毒物要麽有違天和,要麽入了陰邪之途。


    看船上的標識,他們都是附近海域的散修或小門派。或許是覺得自己居住在附近,就有資格分一杯羹吧?俱蘭吒華焚身的火焰給了他們訊號。知道那隻兇戾的大鳥已不複存在,他們立刻如禿鷲般聞腥而動。


    那隻紙鶴就是他們傳來的,估計是要求商討怎麽分配紺碧琉璃寶珠,但這種行為為夏元熙來說無疑是火上加油,她頓時氣得幾乎跳起來,一雙微紅的吊梢眼瞪得跟惡鬼一樣。


    “哪來的傻x,活得不耐煩了!”


    幾個時辰前,那幾艘船就在山腳下的海岸邊匯合了


    “這不是炎龍觀馮觀主嗎?久仰久仰……”


    “汪島主客氣了,九星島近些年英才輩出,在下耳聞已久,恨不能相見……”


    大家都是這附近的門派,雖然一直以來或許門下有些小摩擦,但也沒撕破臉。現在有共同的大敵,所以都假裝關係很好的樣子,暫時聯合起來。


    “諸位道友所來目的都相同,老朽也打開天窗說亮話。在場各位在此處蒼虯海域紮根已久,長的門派數千年,即使新來的兄弟,也在這裏安家落戶數百年了。今日就拋開以往爭論不休的先來後到門戶之見不談,大家都是自己人。但是現在有外麵來的名門大派修士,仗著自己後台硬,就要硬奪我們蒼虯海寶物!大家答不答應?”發話的是霸鯨堡現任當家徐永長,在這方圓數萬裏的蒼虯海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大人物,他既然發話了,其他家族、門派代表們也紛紛附和。


    “簡直欺人太甚!當我等不存在還是怎的?”


    “說的沒錯!這些名門正派表麵上道貌岸然,其實骨子裏就是些以勢壓人的無膽鼠輩!”


    “哼,寶物什麽的尚在其次。哪怕是根鵝毛,要是被他們輕易拿走,傳出去我們蒼虯海全體修士都麵上無光!”


    一時間大家都義憤填膺,仿佛昆侖來的不是兩名修士,而是浩蕩大軍似的。大家也聰明的無視了兩人一直在那兇鳥眼皮子底下呆著,顯然受到它的默許的事實——而不是和他們一樣凡敢靠近,就被毀船驅逐。


    蒼虯海並不是一個資源富饒的地方,所以在這裏立派的修真家族、門派都不成什麽氣候。在場的修士最高不過步虛,也隻有寥寥兩三人,不過他們根據卦象,當然覺得自己是穩吃定前方山上那兩名金丹和築基。至於會出現什麽寶物,他們也是人雲亦雲,大多數人隻是突然聽說“附近將有寶物現世,昆侖派的修士已經在旁邊守著,再不去就被人捷足先登了!”這才招唿著門派的打手們前來爭奪。反正寶物總是多多益善,就算自己用不著,拿去換法寶、丹藥也是極好的。


    等他們的先頭部隊趕來時,發現一隻修為深不可測的白鳥似乎守護著這一帶,不讓人靠近,果然可能真有寶物要出現。雖然利益誘人,但那鳥的實力更叫人心生畏懼,不少門派怕惹禍上身,就灰溜溜離去了。但也有少部分人認為富貴險中求,就這麽離開心有不甘,於是藏匿起來遠遠觀望,準備伺機而動。


    不久,山上巨鳥焚身的火光讓他們欣喜不已,總算也有見識廣博之人,認出是迦樓羅金翅鳥涅槃之火,它留下的紺碧琉璃寶珠可是個好東西!別說窮鄉僻壤的蒼虯海,許多富庶海域的中級門派也沒如此奢侈的鎮派法寶!這下更是豁出性命也要分潤點好處!


    徐永長環顧一周,發現自己的發言得到所有人的認可,於是滿意地點點頭:“俗話說遠來是客,昆侖的兩位道友或許不知規矩,但我們也不能因此廢了禮數,先找他們好好說道說道,如果他們貪得無厭,定要奪我蒼虯海之寶,再與他們動手不遲。先禮後兵,這也讓昆侖日後無話可說。”


    一番老成持重之言讓所有修士雙手讚成。本來就聽說上古門派的修士鬥起法來兇得很,隨便哪個有以一當十之力。雖然現在己方人多勢眾,但能不打起來總是好事,不然萬一對方狗急跳牆,拚了命也要拉幾人下水,可沒法保證那幾名倒黴鬼不是自己。


    所以大家一致同意,讓最有見識的霸鯨堡當家徐永長全權代理,向山上兩位昆侖修士討個說法。當然,要是徐當家此行被當場斬殺,迴不來了,大家也會心中暗自欣喜地為他報仇的……畢竟霸鯨堡作為蒼虯海第一家族,這位置坐得委實太久了。


    於是,薛景純和夏元熙二人片刻後,就看見了前來“先禮後兵”的徐當家。


    “你想來取寶嗎?趁我現在心情還好到能聽你廢話,趕緊說完滾蛋。”夏元熙眼底暗流湧動,像是有什麽要噴薄而出。


    “老朽霸鯨堡徐永長,此行是來恭賀二位得寶而歸的。”徐當家雙手抱拳,諂笑著作了個羅圈揖,雖然被個築基修士出言不遜,至少表麵上沒有露出不虞之色。


    “啥?”夏元熙表示不解,如果冒著傾船落水,被翅膀扇個十萬八千裏的風險,就為了道一聲祝詞,這附近門派的人也熱情好客得太過頭了。


    “天材地寶唯有德者居之!昆侖乃萬仙祖庭,立教已有數劫之久,老朽一直心生仰慕,恨不得親自前去瞻仰聖地!這紺碧琉璃寶珠能入二位之手,也是順理成章的。”徐當家先是大大吹捧了一番,見夏元熙臉色緩和,才話鋒一轉:“隻是此寶出自我蒼虯海,這附近的家族、門派大大小小約數十個,與此寶有些香火情分,要說服他們拱手相讓並非易事。老朽不才,願效三寸不爛之舌,為二位代勞這苦差事,到時候手指縫裏漏點東西,打發他們便是了。隻希望到時二位將好處分潤一些,也算是老朽的酬勞。”


    “什麽意思?”夏元熙盯著他。


    “徐當家這是準備借蒼虯海諸門派之勢,‘說動’我們與你合謀;再以昆侖之名,懾服蒼虯海門派息事寧人嗎?”薛景純在一旁道。


    “哈哈哈,雖說話語太過直白,不過道友所言不差。”徐永長大笑道,神色之間滿是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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