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函館是昆侖存放典籍的地方,外觀看著不大,但走進去卻別有洞天,仿佛永無盡頭,估計是用了什麽玄妙的陣法。


    夏元熙步入其中,四處亂晃沒看見人,便把注意力轉到了書架上,現在她麵對的一排標記的是太玄部,之前從昆侖門派儀範的書上看過介紹,據說所有典籍都被歸為九類。其一是三洞四輔,即洞真部、洞神部、洞玄部,和四輔的太玄部、太平部、太清部、正一部,這七部分歸納整理了道門正宗的典籍;其二是藏外部,也是最多的部分,海量的雜學和旁門左道典籍被收錄於其中;其三是釋教部,與佛法相關的典籍則在這裏。


    光是太玄部就已經一望不盡,不知這許多書籍從何找起,夏元熙隨手就要拿起一本翻看。


    “小丫頭快把手放下,觸動了禁製可不是好玩的。”書堆動了!不對,是一個人被書淹沒了,那人從成堆的書山後探出頭來提醒,露出一張玉麵長髯的麵孔,倒像個迂腐的中年文士。


    夏元熙忙縮迴手:“請問可是玄寰師兄?”


    “師兄?你就是玄微新收的小師弟吧?來這裏是要挑選功法嗎?”虞龍旌慢悠悠地躬身把書搬到一邊,這才能走出來。他接過薛景純的手劄,略略看了看,抬頭問夏元熙:“八重寶函?”


    “是的。”


    “此函本門從沒人能打開過,師弟確定要試?”為防止弟子貪多,新入門選擇道法時每人僅可以選擇一本,其餘的想要印證參悟就需要付出善功點了。不過那時多半也學有所成,不會被亂花迷了眼,耽於外物而疏忽本業。而夏元熙這次選擇八重寶函,要是打不開,也是個人選擇有誤,琅函館不負責調換的。


    “嗯,麻煩玄寰師兄了。”夏元熙本身就修有北鬥經,就算得不到也無妨,而其他的劍經又不適合她,所以答應得很幹脆。


    “嗬嗬,有誌氣。我這就為師弟取來。”不一會虞龍旌笑咪咪捧個一尺見方的立方體金色盒子出現了。夏元熙接過後突然靈光一閃,問:“為什麽沒人打開,卻知道裏麵有八重?我讀書少師兄不要騙我……”


    虞龍旌摸摸胡子笑道:“猜的,畢竟人生有八苦啊……”


    先不管虞龍旌的啞謎,夏元熙把包函搬迴紫極殿偏殿,也就是現在她居住的地方。門外已經有一男一女兩名童子在候著她了。女童許是活潑一點,脆生生搶先開口道:“紅葉見過主人。”而那名稍靦腆的男童也跟著自我介紹:“青霜恭請主人福安。”


    這兩人一身草木清氣,修為隻有旋照的樣子。夏元熙仔細看去,女童應是楓樹之精,而男童則是青鬆化形。按理說修為這樣低微,應該並不能以完美無缺的人形出現,想必是受了昆侖修士靈藥點化吧。


    想到此節,她便從儲物袋裏取出之前並未賣完的一轉聚元還丹,一人給了一瓶,約莫二十粒的樣子當作見麵禮。


    紅葉原本以為分到的這名主人修為低微,應該不會給什麽貴重物,因此隻是禮貌接過,沒想到瓶中幽幽的藥香精純馥鬱,看樣子就這樣草率存放了很久藥性都未失,心知不是凡品,又不好意思當麵打開,隻是麵上感激的表情真摯起來。


    “還丹?主人,這太貴重了,青霜不能收。”紅葉迴頭望去,隻見青霜漲紅了臉把丹藥塞迴瓶子,就要還給夏元熙。當麵看賜下的禮物已是不敬,看了再退就更不對了,於是忙向夏元熙解釋道:“主人,青霜他服用化形丹不久,還不太熟悉規矩……”


    不料夏元熙並未追究,她直接快步走進靜室一邊迴道:“我要去閉關了,沒什麽事的話解散吧。”


    這雷厲風行到草率的態度讓紅葉愣愣的,聽不少被收為童子的精怪們說,許多修士並不好伺候,采集仙露供烹茶沐浴之用都算是輕鬆的,讓木精鼓風看爐什麽的才真心悲催。雖說早知道昆侖弟子待人寬厚,但如此好說話也是出乎她意料。不僅沒有占用很多他們的時間,還賜下了寶貴的丹藥。紅葉緊緊攢住手中的藥瓶,有這樣好心腸的主人,似乎和人類修士一樣追求大道,也並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呢。


    夏元熙捧著盒子走進了靜室,仔細研究起這東西來,黃金色的外觀嚴絲合縫,除了盒身上鑲嵌的兩枚琉璃珠以外,貌似並無任何可以打開的機關。她左右擺弄,依舊沒有任何結果。


    “仔細一看,這兩珠子和人眼距差不多呢……”夏元熙矮下身,和兩粒石頭平行。霎時間天旋地轉,感覺靈魂被剝離了身體。


    再次醒來的,隻有自己的意識而已。沒錯,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應不見,口鼻無法唿吸,卻也並不覺得窒息,感覺像被泡在溫熱的液體中,辛苦修習的真元早已不見,和外界唯一的聯係大約就是一秒一次的震動。


    不知過了多久,夏元熙逐漸開始焦慮起來,可是毫無辦法,她開始數數,順著震動的節奏。


    數到多少了?十萬?百萬?然後就忘記自己數到哪了,又從頭開始。如此幾次後,她再也沒有執著於記錄時間,雖然仍然在數數,但那隻是度過漫長時間的方法和習慣罷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她被四壁一陣擠壓,終於重見光明。在無人的黑暗空間裏麵被困很久,讓她思維變得呆滯,而刺眼的陽光穿過薄薄的眼皮,仿佛火炭一般,刺得她發出了第一聲啼哭。


    “娘娘,是個公主。”有人低聲說。


    “什麽?拿開……拿開!……難道天要亡我族?……”憤恨不甘的尖利女聲喃喃咒罵道。


    這一世,她是位南朝公主。異族入寇,占據半壁江山,日薄西山的王朝內部猶自爭權奪利。在陰暗汙濁的宮闈中,日子一天天過去,總覺得昆侖、劍仙什麽的,都恍若南柯一夢般,或許隻是兒時的幻想吧。


    及笄不久,生母為了鞏固一族地位,竟建議將她嫁與敵酋!本朝以真公主和親尚無先例,如此大義自然受到了聖上褒獎。她便如貨物一般匆匆送出,一路又水土不服,病故於黃河岸邊。臨終前,她隻來得及留下遺願:麵南而葬。


    紅顏薄命的女才子、年少以青燈古佛相伴的節婦、大權在握身體日漸衰老的攝政太後……無盡的輪迴,仿佛隻要活著就會接受種種苦難,胎獄十月為生苦,身心衰朽為老苦,百病叢生為病苦……天下熙熙皆為利來,攘攘皆為利往,她被裹挾其中,猶如一粒恆沙,在這前赴後繼的滾滾濁流中身不由己。這時,那段若有若無的記憶日漸鮮明,不斷地提醒她,這世上還有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雖然隻有短短的數年時間,但她在修道之中觸摸到了於凡俗之事截然不同的東西,這世間物質對她沒有任何吸引力,愛欲貪染也毫無感受。便如偶然躍出水麵的魚,看見了天空的廣闊,就此產生了飛翔的夢想。


    “那段記憶對你來說已然是痛苦,忘記它吧,這樣才能嚐到人間五味的甘美。”一個聲音循循勸誘。


    她搖搖頭:“那麽說不定我就會變得和這些人一樣了。他們追求的東西現在我看來跟狗屎一樣,雖然忘記可能會改變我的看法,但是一旦哪天想起來,還真是令人惡心的黑曆史啊……”


    話音剛落,夏元熙又迴到了玄天玉虛宮紫極殿偏殿靜室內,這仿佛曆經十世輪迴的時間不過一刹那而已,桌上青燈的燈油與之前相比,都不曾少了半分。


    這時,體內《北鬥渡死經》產生一陣悸動,似乎在和什麽遙相唿應,手邊的八重寶函天衣無縫的菱角慢慢出現縫隙,一頁頁立方體的盒壁分開,如同蓮花一般。花蕊的部分是一隻一指高的白玉方碑,上麵密密麻麻刻滿了針尖大的雲篆,碑文卷首的位置寫著《南鬥延生經》。


    “北鬥主死,南鬥注生”粗略一看,果然是與北鬥經截然不同又兩相對應的“生”之道法。薛景純說的不錯,如同《諸天星辰玄都玉錄》中含有配套劍修法決《曜宿星河劍訣》一般,這本《南鬥延生經》除了講述修煉的本篇外,也包含了劍訣《七殺攝生》。


    屬於《北鬥渡死經》的真元越發活躍起來,仿佛正在催促她趕快研習此經。夏元熙忙沉澱心神,參悟起碑文來。方才盒子中輪迴十世的經曆在這時給了她莫大的助力,讓她明白修道一途有諸多不易,原本拿到盒子的幾絲浮躁之氣也被去除,加上她又修過《北鬥經》,這兩部經文雖說看問題的角度不同,但卻是同一門派的功法,殊途同歸。而以不同的出發點來闡述,兩相映證之下,許多《北鬥經》的疑點難點也迎刃而解。


    “原來如此,理論差不多是這樣吧?反正天還沒黑,也暫時修練不成,先把東西還了再說。”修道之人記憶力本就超絕,來迴瀏覽幾遍背下後,她把盒子一層層闔上。不知怎的,這八重寶函又變成無懈可擊,嚴絲合縫的樣子,仿佛從未被打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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