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修士的社交活動中,清談論道是必有項目,越是舌燦蓮花,引經據典,戰得眾同道無還口之力越說明你知識淵博,閱曆豐富。要是當中再加一點我族中、我師父如是所聞,爆點大料,則更是彰顯自己係出名門,家世顯赫,也更要被小夥伴們高看一眼。像夏元熙這種無知無畏,連藏拙都不會的人簡直世間罕有。


    “三百年前,玄微真人成丹之時,因不喜另半片山峰遮擋海勢,索性一劍削了,山峰破碎填入洞中,便成了崖下的碎石灘。”


    為何你這麽酷炫?無他,修為高,任性。


    中二癌晚期的夏元熙瞬間給這位大神爆表的時髦值跪了:“他也是昆侖的?”


    “雖說也不是沒有前輩去別人家成丹,但是一劍把人家山門削了可是不死不休的局。這位玄微真人姓薛諱景純,正是昆侖第三代嫡傳弟子。”迴答夏元熙的那人走上一顆懸崖邊橫生的楓樹,指著崖壁向眾人道:“玄微真人的劍跡拓片在下早已觀摩無數次,不過目睹原貌還是感觸頗深啊。”


    夏元熙也擠過去圍觀,待看清楚崖壁上的字跡後,她第一次和秦皇儀仗前的劉邦心有戚戚焉,當時漢高祖讚歎:“大丈夫生當如是也!”夏元熙這時心中想的是:“教練,我想學劍!”


    那崖壁之上銘刻的字跡方圓一丈,飛龍走蛇,揮灑自如——“天道已自局人,又何用彼山,撓此萬裏長浪!”【注1】筆劃間縱橫變化處處發於劍意,激電流雲一般橫掃千裏,又酣暢淋漓得如同疾風卷海,浪擊殘垣,仿佛含有壓倒一切的力量。


    夏元熙之前在這個世界見過最玄妙的字跡就是李清川臨終所做,而今日看見的崖壁劍痕筆力雄瞻,超妙入神,又十倍於前者。若隻論風格,李清川固然高古純樸,淡泊溫雅,然而終究有“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歸寂之感,難以跳出凡人的局限;而這崖壁劍痕點劃鋒芒銳利,氣勢崢嶸,有如神鳳飛鳴於九霄,讓人頓生伏惟膜拜之心。夏元熙沉浸在崖壁石刻蘊含的劍意中,感覺丹田之中,神氣抱合,圓融流轉,似有如無,修為的關竅都隱隱有鬆動,像是要突破的模樣。


    大抵是這個劍痕太過有名,在場眾人中不少早已觀摩過拓片,實物帶給他們的衝擊感並不像夏元熙那麽強,隻是愣了一會就開始繼續討論。


    “在下家中的拓片還是叔祖父傳下的東西,玄微真人那時同輩中無人能出其右,私下都視他為小號的靜虛仙君,僅一片拓片竟可作價數粒玄品靈珠,一時真是風頭無兩!也虧得那些個和昆侖沾親帶故的人,好長一陣子都愛變著花樣往昆侖跑,拓下字跡待價而沽。”發話的修士看來家中財力豐厚,讓不少人都細細打量了他一眼。


    “萬年來用靜虛仙君比喻的英才還少嗎?可惜個個不得善終。所謂剛則易折,這世間常有劍修初露頭角,讓人覺得天下英雄竟出其輩,奈何太過剛健,已失其位,走下坡路在所難免。自從玄微真人修為從元嬰跌落至金丹,這摩雲崖劍痕也就成了人手一份的價。多年以後,那些個曾敗於玄微真人劍下的前輩修士個個成就元嬰,享三千年壽元,坐化後還可元神轉世,隕落消散的金丹修士又有幾人記得?可見修道一途,還應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切不可貪功冒進,好勇鬥狠,為求一時之快啊……”一位修士搖頭晃腦下了結論,不少人緩緩點頭,貌似都深有同感。


    “哼,又見操碎心係列……”一個女童稚嫩清脆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起,正是剛剛升任玄微真人腦殘粉和鐵杆候補劍修的夏元熙,她斜眼睥睨這群高談闊論的渣渣,嗤笑道:“我在說的是你們啊……什麽時候胎息和旋照也能被稱為隕落了?你們這群就算現在馬上立刻死掉也隻能說是‘離世’‘故去’吧?討論人家金丹擺出一副深切惋惜的樣子給誰看?說別人要隕落的時候請想想連‘隕落’都不夠資格的自己吧~隻會背地裏抱著陰濕的可悲心態對別人評頭論足,有沒聽過一句話叫‘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你!放肆!”


    “狂妄!”


    “今天某就要替你家長輩好好教訓下你這無知小輩!”


    一位手快的修士祭出個銅鈴形狀的法器,眼看就要砸到夏元熙身上。隻聽“鐺”一聲脆響,夏元熙身前浮現出一道符籙組成的盾牆,把銅鈴扭曲得四分五裂。


    “你們可以試試我包裏有多少張符。”夏元熙看起來躍躍欲試的模樣讓眾人麵麵相窺。


    圍毆之下肯定能殺了她,但是擊破她的符籙防禦要填多少法器進去就未能可知了。而且這女童出身不明,殺掉可能會惹上不必要的麻煩,而且還會被主持遴選的內門弟子不喜。萬愷行盛怒之下也細細思索了一番,按近日得到的內部消息看,夏元熙這表現注定是要被淘汰了,等自己進了昆侖,要怎麽捏扁揉圓都可以,也不急於一時。當下皮笑肉不笑地攔下群情激奮的眾人,好言安撫,這時的夏元熙早就下山不知道晃到哪去了。


    “噗……哈哈哈哈……”玄幽子王詡拍著椅子扶手,前仰後附,樂不可支,麵具後的聲音雖然沒有聲調語氣變化,可是聳動的雙肩足以表達心中的愉悅。


    任惟誌對自己怪誕的麵具師父不按牌理的行為早就習以為常,等王詡笑夠了,才繼續平靜地迴報自己外出遊曆的經過。


    “徒兒呀~為師給你找個師弟怎樣?”


    “您又怎麽了……”被打斷的任惟誌扶額道,一般師父突發奇想的時候就意味著麻煩的降臨。


    “不要這麽如臨大敵嘛……為師心中已經有了人選,還是個女師弟哦~”【注2】


    “師父……您該不會被誰奪舍了吧……”


    無視一向穩健的徒弟驚掉下巴的樣子,麵具道人右手支著臉,斜倚著靠背和扶手:“不過還尚需考查一下,徒兒你也不要太過於期待啊……話說迴來,這個時段那人應該也在,真想知道他作何感想。”


    而離摩雲崖不遠的望霞峰步天台,一位星冠羽士正閉目撫琴,神姿從容弘雅,瀟灑清絕。修長的手指拂過冰弦,泠泠希音如水銀傾瀉而下。周圍不少麻雀、鴿子之類雜七雜八的鳥圍成一圈,似乎已經聽了很久了。


    夏元熙在山道上疾走,自從看了方才的劍痕,心中仿佛有什麽正唿之欲出,可是心浮氣躁又靜不下來打坐,想來場痛快的較量,卻無恰當的對手。方才崖上眾人雖然劍拔弩張,可是顧慮太多,氣勢上始終無甚戰意。或許當時還是應該留下?夏元熙正暗暗後悔,前方的石板路遠遠傳來“噔噔”的清脆蹄聲,不一會,倒騎驢的少年便從鬱鬱蔥蔥的林木間露出身影。


    山道原本就不寬,加上毛驢的體型比人類大,兩人交錯而過僅勉強能容納,於是夏元熙朝裏麵讓了讓。


    “啪!”擦肩而過的瞬間,夏元熙拍開了伸向自己後領的爪子。


    “哦?”穀寒從《春閨豔史》後抬起眼睛,沒想到自己的動作竟然會被看破。


    雖然對方舉動很奇怪,而夏元熙現在又心中焦躁,隻想找個好對手切磋切磋,可是這人和她素不相識,夏元熙也不想因為些許雞毛蒜皮的小事,攔下並無惡感的路人大打出手,於是加快腳步向密林中走去,看看能不能遇上幾個精怪。


    “以我個人經驗,這種時候找人比劃兩招比較好哦。”穀寒原本看見這個女童一臉生人勿近的表情黑著臉疾行,臨時起了捉弄之心,可是看對方身手敏捷,也勾起了興致,連忙出聲相邀。


    “你要有空的話,我自然求之不得。”


    “好說,附近有塊空地不錯,不妨隨我來。”


    二人來到一處瀑布前的平地處站定,穀寒憑空抽出一口銀亮的奇型武器,似劍而曲。


    “我這‘寒水勾’雖說品相一般,可也是寶器範疇,妹子可要當心了。”穀寒仍然一副不正經的模樣。瀑布旁水汽彌漫,他說話間,手中銀白武器染上了一層水霧,變得磨砂一樣迷蒙,不一會就結成一顆顆豆大的露珠:“不過這個地方對我來說占點便宜,不過沒辦法啊……誰讓附近都是樹,過招也不盡興。”


    這幾天在一群炫耀帝的耳濡目染之下,夏元熙也算知道這個世界修士用以護身殺敵的玩意由劣到優分為法器,寶器,靈器,和傳說中的仙器和靈寶,而寶器一般是築基以上修士才能接觸到的,不過她心中並無相應概念,覺得可能隻是兵器厲害點而已,當下也從儲物囊裏抽出一口精鋼直刀,準備應戰。


    “啊,等等!”穀寒看了夏元熙手中的武器,皺眉抓抓頭:“我都說了我這個是寶器啊……你用凡鐵是想怎樣?”


    “我隻有這個,不要這麽挑剔。”


    “呃,突然覺得興致沒了……罷了,我也換個普通兵器……”


    穀寒原以為這女童既然有古修傳承,所用物品應該也比較精良,沒想到一窮二白,於是意興闌珊正準備打開儲物袋。


    “不用換,接招吧。”夏元熙把洞明玄光運到劍刃上,手執白金色的刀鋒欺身而至。


    “嘁……這角度真不順手。”穀寒接下第一招,微微皺著眉頭道。他十六七歲少年的身形比夏元熙高出一尺多,故而防守路線更偏下盤,讓他感覺十分別扭,於是歎道:“還是換我攻吧。”


    “你可以試試能不能做到。”夏元熙說話間並不停手,加快速度連連突刺。


    “這可是你說的,輸了不要哭。”穀寒空門大開,高舉寒水勾往下劈,劍勢路線十分明顯,夏元熙隻要擋住這一擊,就可以打亂他的招式,反擊幾乎不會遇到什麽阻力。


    “鐺!”被洞明玄光強化的刀刃架住了寒水勾,發出悠長的金屬顫音,可是夏元熙直覺告訴她有什麽危機,於是並沒有按照原定路線格開劈砍,而是扭身一讓。


    隻見順著寒水勾的劍路,一根根繡花針長的冰淩“嗶嗶啵啵”釘在她之前站的空地上。


    “這算打了招唿,現在正式開始吧。”二人因為夏元熙的閃避拉開距離,穀寒好整以暇擺出攻擊起手式說道,而他手上的寒水勾又開始結起了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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