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所周知,s省的跑酷協會會長是終身製,因為自建會起,數任會長都無一例外死於任上。而作為首位女會長的夏元熙也毫無懸念地在上任半年後,於一次速降動作中被迎麵而來的卡車撞飛。


    在絕對令人刻骨銘心的痛覺體驗中,夏元熙視覺漸漸陷入黑暗,再度睜開眼時,看到的卻是由兩行綿延無盡的豆大燈火組成的微光世界,隻有身下粗糙岩石的冰冷觸感在提醒自己尚在人世。


    “這什麽破地方?”夏元熙慢慢爬起來,感覺自己身體和往常相比極不協調,伸手一看,原本在極限運動中鍛煉出的修長有力的手臂被柔軟嬌嫩的少女柔荑取代;摸了摸肚子,苦練多年的漂亮腹肌也無影無蹤;而且身上織法拙劣、網眼肉眼可見的灰粗布……怎麽看,也是電視劇裏古代貧女路人甲的款式。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穿越?”夏元熙迅速認識到了自己的處境,開始打量起周圍的情況:這個地方好像是一個中空的山腹,耗費了極大的人力,沿著山洞嶙峋的石壁開鑿出了一條條曲折的迴廊,上麵雕刻著古代貴族車馬出遊,宴會享樂之類的圖畫。無數青銅的燈柱承載著跳躍的光芒,隨著環繞山壁、往下不斷延伸的石製迴廊台階,蔓延到黑暗空曠的虛無世界中。


    “嘖,向下的路怎麽看怎麽是給自己立死亡g。”夏元熙果斷轉身,赫然發現背後的空地躺著3個和自己裝束差不多的少女,而通往上麵的路在不遠處卻已經被塌方的山石掩埋了。


    “喂,起來了!”


    走過去使勁搖晃,才發現這些少女入手冰涼,麵對這種情況,作為一個職業熊孩子,從小到大膽大妄為慣了的夏元熙也不禁心髒漏跳半拍,手上一抖,已經僵硬的身體軟軟的摔在的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少女安詳清秀的臉在明暗變換的火光中仿佛隻是沉睡,但是在這樣的場景中,隻會讓人毛骨悚然。


    努力迴憶起徒步旅行穿越非洲草原時候,在蠻荒部落裏作客,看見土著們用自己親人屍體舉行宴會的場景,默念著“死人又怎樣……”夏元熙慢慢平複了自己的心情。


    “因為某種原因,這幾個女人不明不白死在這個山洞裏,看這樣子,多半不是自殺,隻有我一人存活……不對,這個身體的主人也死了,所以我才能用她的身體借屍還魂。”


    夏元熙嚐試著推了推向上道路塌方的土石,發現紋絲不動,竟然已經被封死了。


    “迴廊上一路都點著油燈,說明有人經常補充,到底是舉行奇怪儀式的邪教徒?還是別的什麽東西……算了,反正這條命也是撿來的,走到下麵估計就明白了。”


    夏元熙拔下頭上唯一一根銅簪在地上磨尖銳,把礙事的長袖長裙割短,並在大腿處開了兩條像旗袍一樣方便跑動的開口。地上女屍的裙子也被她撕成布條,結成繩子盤在自己腰間,一切工作準備就緒了,夏元熙長吸一口氣,集中精神,往向下的石階走去。


    迴廊很長,旋轉向下的台階仿佛可以通往地心的黑暗深淵,山洞內寂靜無聲,隻能聽到自己“嗒,嗒”踏在石板上的聲音在空氣中迴蕩,夏元熙的耐心也被一成不變的世界消磨幹淨,在焦躁和不耐煩的情緒達到臨界點之前,她終於到達了底層平坦的石室——那是一個類似祭壇的平台,周圍放射狀環繞著八個四米左右長的長方形大櫃,每個大櫃旁邊擺著兩個齊腰的小邊箱;中央地板上有著巨大圓形人頭鳥身神靈的圖騰,中央隻有一桌一蒲團,上麵擺放著博山爐,青燈和一個卷軸,供桌正麵,則是三人高裝飾著獸口的半圓形巨石拱門,上麵爬滿了灰褐色疑似枯萎的苔蘚一樣的東西。


    夏元熙徑直走向供桌,拿起卷軸,卻是一幅筆力遒勁的山水畫,她雖然對藝術一竅不通,也頓感不明覺厲,畫上提著類似隸書的繁體字,依稀是“臣先師穀希子者,太上真官也,昔授臣昆侖、方壺、蓬萊山及神州真形圖,留以寄知故人……【注1】”的字樣。


    “明明隻有一座山,也號稱神州真形圖,作者君,你節操掉了……”夏元熙收起鄙視的眼神,瞬間差點靈魂出竅——地上不知什麽時候出多了一個影子!


    夏元熙以前曾和野生非洲獅近距離接觸,卻從來沒這麽驚懼過,好在她反應迅速,連畫卷都來不及扔下,狼狽地就地一滾,馬上和影子主人拉開距離,把自己麵向和姿勢調整為適合搏擊的狀態,抬頭一看,頓時嚇得亡魂直冒——隻見一具臉上勉強掛著一層薄薄的風幹皮膚的骷髏,穿著鵝黃色宮裝,空蕩蕩的仿佛移動衣架子一般,正在用一個銅壺給桌上的青燈添油,動作優雅嫻熟,不帶一分煙火氣,如果不是長相過於駭人,倒也秒殺夏元熙前世見過的茶道,花道表演。


    不過現在的夏元熙卻沒空欣賞這教科書一般的禮儀示範,她盡量無聲地放下畫卷,正打算從懷裏掏出磨尖的銀簪。這時,方才還對她熟視無睹的骷髏對著她的方向靜靜轉過身,空洞洞的眼眶慢慢燃起了一對湛青碧綠的鬼火。夏元熙一驚之下,本來打算掏銅簪的手慌忙按在了畫卷上。這時,幽綠滲人的鬼火卻熄滅了,骷髏若無其事地打開香爐,從身上的香囊裏掏出一塊香餅扔進去,還悠閑地用銅釺翻了下,然後嘎吱嘎吱搖晃著身體轉身準備離開了。


    【難道帶著卷軸,這傻帽就看不見我?】


    驚魂稍定,夏元熙熊孩子本性發作,扔下卷軸又撿起來,骷髏的眼光也隨著亮了滅,滅了亮。鬼善被人欺,夏元熙還蹬鼻子上臉,立刻用腰上的布條把卷軸綁在背上,然後三步並作兩步飛快的追上去,一腳踩上骷髏的裙擺,看摔倒的骨頭架子在地上掙紮著半天爬不起來,發泄自己被連番驚嚇的怨氣。


    “那邊的大盒子怎麽開了一個?”


    很快夏元熙就發現了答案,圍繞人頭鳥身彩繪平台的八個大盒子又有幾個頂蓋被掀開,數隻差不多裝束的骷髏晃晃悠悠從裏麵爬出來,拿著銅壺嘎吱嘎吱向螺旋石階移動,一路邊走邊往燈座裏添油。


    “雖然沒發現出去的路,但是至少‘誰在點燈’的謎底倒是顯而易見啊……”


    危機解決,夏元熙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之前沒探索過的獸口雕飾拱門上,這門有3人高,岩石的縫隙裏攀爬著灰褐色的地衣苔蘚。夏元熙使勁推了推,紋絲不動,整個人貼上去用力擠,卻清晰地感受到“咚,咚”的心跳聲。


    “這門……是活的?!”


    難以置信!夏元熙仔細摸索,石門堅硬冰冷,但是上麵看似幹枯的植物卻有革製品一樣的觸感,裏麵強韌有力地跳動著的脈搏仿佛有洪流在其中奔湧,宣泄著磅礴的生命力。夏元熙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才挑斷一根,蔓藤傷口流下兩行漆黑的樹脂,見風凝固,隨即生長成了新的蔓藤,然後又重新糾纏在了一起。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難道我好不容易活過來是為了餓死在這裏?”夏元熙慢慢坐倒在地。


    不一會,添油的骷髏們又出現了,它們還順便把上麵的女屍捎了迴來。一串鬼物像螞蟻搬運食物一樣,把屍體高高舉在頭頂,抬到了人頭鳥身的祭壇上。一隻宮裝骷髏提著一把紋飾猙獰而古樸的青銅劍,對著懸空的女屍潔白纖細的脖頸割去,傷口慢慢滲出粘稠的紅黑色血漿,滴滴答答流到另一隻骷髏手中的銅鼎裏。直到女屍再也流不出血液,就被骷髏們像丟垃圾一樣,扔到自己藏身的棺木中。人的身體很重,明明應該是“咚”的一聲重重地落下,卻沒有一絲聲音,仿佛裏麵通向了另一個次元。


    在拋棄完“廚餘”後,八隻骷髏捧著盛血的銅鼎,整齊地排成一圈跪坐在祭壇上。不知過了多久,石門在隆隆聲中緩緩打開,隻見裏麵塞滿了之前門上的黑褐色藤條,像理發店裏被剪下的卷曲頭發一樣堆積如山,令人作嘔。藤條慢慢蠕動,頃刻間從自己內部分出一個白色的臉盆大的肉球,上麵布滿了青紫色的筋絡。


    “那個白色的東西是這玩意的弱點嗎?做掉它的話是不是就可以通關迴家了……”夏元熙坐在地上百無聊賴。


    肉球上麵出現了一條縫,越裂越大,透過兩片肉瓣可以看見裏麵依稀是個全身赤裸的雪白嬰兒,蒼白發青的肉瓣緩緩蠕動,與其說是蚌殼吐珠不如說更像分娩。


    嬰兒閉著眼睛,安睡的表情純真可愛,肚子上一條雪白半透明的臍帶卷曲著像活物一樣伸到骷髏捧著的銅鼎中貪婪允吸,裏麵的鮮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著。


    “先不吐槽食譜的問題,單是吃奶的方式都這麽傲慢,搞得跟神祗接受獻祭一樣,這種死小鬼長大也絕對不是什麽好東西!”


    沒有理會夏元熙的吐槽,嬰兒在愉快的進食中,漸漸把鼎裏的鮮血吸食了幹淨,顯然它並沒有盡興,皺起小小的眉毛,張開粉嫩的小嘴,宛如普通的哭泣孩童,可是這梨花帶雨的哀容隻是曇花一現,越張越大的嘴崩裂了臉頰的皮膚,露出滿口森然的獠牙;安詳閉著的眼睛也猛然睜開,那本該是眼白的部分漆黑一片,細小的紅色瞳孔惡狠狠地盯著夏元熙的方向,原本粉妝玉琢的外貌已然變為妖魔的化身,發出尖利的嘯聲饑渴地索求鮮活血液的供奉。


    被嚴厲斥責的骷髏左右搖晃著腦袋,並不明白嬰兒的震怒從何而來,隻有蹣跚搖曳著枯瘦的身體,摸索著向夏元熙的方向走來。


    “拚了!”關鍵時刻,熊孩子同學夏元熙一骨碌爬起來,從骷髏稀稀拉拉的陣線中飛奔而過,掏出尖銳的銅簪,照腦門向嬰兒戳去。


    “吧唧”利刃入體卻不是頭蓋骨的堅硬觸感,像戳進一個裝著黑水的皮袋,嬰兒裂開的嘴角一直延伸到腮骨,對夏元熙露出滿是獠牙的扭曲微笑。


    握著銀簪的手失去了知覺,卻被牢牢吸附著,宛如被附身一般,有什麽東西順著這個地方進到身體裏了,漸漸被它奪去了感官的支配權。


    思維不斷崩壞破碎,仿佛墜入了永恆的虛無深海,仰望頭頂的世界黑暗如窠臼,戰火在其上留下無盡的傷痕,一切眾生,自無始劫以來,輾轉相殺,流轉惡道,不能自度,各種哭號哀泣怒吼匯成一道道鎖鏈,纏繞在自己身上,越箍越緊。


    忽然一個聲音杳杳傳來:“人世多苦,我輩當為現世未來世癡妄眾生現大忿怒,起焚世紅蓮劫火,滅盡貪嗔癡諸毒!所以,殺戮吧!”


    於是枷鎖腐朽盡落,焚世之焰綻放如同千葉蓮華,宛若初生的她站在火光中心舉目四望,億萬光明遍照無邊無量世界,萬物在毀滅的寧靜中生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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