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


    被姑娘的舉動一驚,少年頓時就怔住了。


    這應該……


    應該是他長這麽大以來,第一次被姑娘主動抱吧?


    少年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兩個手停在空中,不知道往哪放才合適。


    “李愚……”


    怕這又隻是一場夢夢醒又成空,更怕他再次消失不見丟下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活著,白餌將他越抱越緊,這輩子都不想再鬆開。


    “我就知道你沒死,這一切果然隻是漠滄無忌的詭計,你消失的這段時間都去哪了,你為什麽現在才出現,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時候我有多傷心多難過,我每天都好想你,真的好想你啊!”


    她閉著眼,淚水直流,說不盡綿綿相思,道不盡分別之苦,但終究還是破涕為笑,慶幸重逢。


    少年持續發蒙的狀態,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見她哭得這麽傷心,便心生惻隱,想要安慰她。


    可他又不知道怎麽去安慰人。“姑娘,那個你……”


    他一對羽玉眉皺得緊緊的,眉梢沾著一顆水珠,顯然是被姑娘濕漉漉的青絲不經意間打濕的。


    就在他束手無措的時候,偶然發現,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忽然在不遠處的角落探出,可愛的眼神裏透著好奇的光芒。


    哇靠,這種少兒不宜的畫麵被小孩子看到了多不好啊!


    他下意識將自己懷裏這個陌生的女子一把推開,然後站了起來。


    “姑娘你不要哭了,你冷靜一點!”


    為了避免尷尬,他還附加了一句話,雖然已經尷尬到極點。


    等等。


    她停止了哭泣,望著眼前的李愚,淚痕猶在,遲疑地問了一句:“你叫我什麽?”


    那一刻,有關他的各種記憶,就像梅海剛剛下過的一場傾盆大雨,像斷了線的珠簾,交織成無源之流。


    亡奴囹圄約定好要一起慶生,青坡上人海茫茫裏他們相視而笑,天子號囹圄一起吃著烤雞計劃逃獄,陽春宮裏她為他穿了一場嫁衣和他一起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各種畫麵就像一圈緊箍套在她頭上,越縮越小,教她頭痛欲裂。


    此時,躲在角落裏的小女孩跑過來了,見小姐姐扶著腦袋痛得厲害,忍不住關心地問:“小姐姐,你怎麽了,是哪裏不太舒服嗎?”


    看著眼前這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女孩,白餌好像記起了什麽,她好像在哪裏見過她,“小妹妹,你是……”


    “我叫小荷花,我的哥哥妹妹們都叫我三姐。”小女孩特別有禮貌地介紹完自己,又拉了拉身後的哥哥,“這是我的五哥。”


    白餌一臉困惑地看向他。


    “哦我是李相逢!”


    少年慢半拍地說出了自己的名字,眼睛裏原本的困惑頓時被誠懇的笑意所代替。


    那眼神,既熟悉?又陌生?


    李相逢?


    看著姑娘迷茫的眼睛,少年嚐試地問:“你還記得發生什麽事了嗎?”


    “我記得我從一艘大船上跳到了河裏,後來我沉下去了——”她努力地迴憶著,“好像不對。”


    少年和小女孩不禁對視了一眼,開始有些害怕。


    “等等等等等!你說什麽?”少年嚐試冷靜下來。


    “我記得,我和殷姑娘還有王大娘去了一個巷子卜卦,出來沒走幾步就遇上了大雨,我記得當時的雨下得很大,我們好像在躲雨,然後我好像被什麽敲中了——”講著講著,她的腦袋便痛得不行。


    看著小姐姐一臉難受的樣子,小女孩很是機靈,她拉住了她的手,問起:“小姐姐,你還記得自己叫什麽名字嗎?”


    白餌下意識地看向了眼前的少年,等待著那個從他口中唿之欲出的名字。


    少年略彎腰,兩掌撐在膝蓋上麵,緊著眉頭,看她唇瓣微微動,要說些什麽。


    她的內心徹底慌亂了,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她身體裏塌陷了。


    他不記得她了……


    這怎麽可能?


    如果她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了,那也太糟糕了吧!


    少年不想放棄,還想開口再問問她。


    一個名字卻脫口而出。“我叫白餌。”


    “白,餌?”他腦袋輕點,略略遲疑,“是耳朵的耳嗎?”


    淚水在她通紅的眼眶兜兜轉轉了一圈,但沒有流下來。


    沒有說話就是默許,小女孩露出了兩排白皙的牙齒,好像很開心又認識了一個新朋友,“那以後我就叫你小耳姐姐啦!”


    她的眼神在周遭轉了一圈,是個破廟,破廟外此時天已晴朗,有雨水從瓦簷上斷斷續續掉下來。


    “王大娘呢?”


    她掀開蓋在自己身上的破棉被,起身在佛台前轉了一圈。


    “小耳姐姐,你在找什麽?”小女孩守在哥哥麵前問。


    “就是跟我一起躲雨的一位大娘。”她解釋。


    “小耳姐姐,什麽王大娘呀?”


    白餌迴過頭,問少年,“李愚,我是怎麽到這的?”


    “李,李愚?”少年呆呆地指了指自己,見她也挺著急的,就直接跟她解釋:“我是在魚仙池,嗯就魚仙池的不遠處發現你倒在了路邊,怎麽怎麽叫你你都沒反應,當時雨就就下得很大很大,我就就直接把你帶到了這座破廟,對,這座破廟。”


    他說完重複點了點頭,好像在刻意告訴她他說完了,而她隻是立在那裏,深深地凝視著,凝視著那個說話時結結巴巴的他,他的一顰一蹙,有意無意間的眼神,都和李愚一模一樣……


    她想起了她和他第一次見麵時的樣子。


    當時的他和現在一樣,衣衫襤褸,發絲淩亂,看起來倒像個落魄的少年,但那雙眼睛燦若星子,給人一種很踏實的感覺,就這般漸漸平複了她慌亂的心。那大抵叫作希望。


    她也不接話,過於安靜的氣氛加重了人的唿吸,就這樣被她盯著,真的太尷尬了!


    不知道他李相逢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尷尬嗎?


    “我們!”他將身旁的小荷花拉到自己身前,一雙無處安放的手落到了小荷花的肩上,點頭解釋道:“我們是梅海城中的花郎,嗯對,花郎……”


    想了很多很多,終是忍不住走過去問他,“李愚,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李,愚?我?”少年一臉為難地和小荷花對視了一眼,然後笑著提醒姑娘,“姑娘,你忘了嗎,我叫李相逢啊。”


    這一笑,直接換來了她一滴無聲滾落的眼淚。


    “白餌!”


    破廟外,將離趕來。


    “將離……”她半是驚訝半是喜悅。


    她迫切想說,李愚沒有死,他就是李愚。


    可他的反應卻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入了破廟後,便直接將她帶走。“跟我走。”


    她一抹激動的笑漸漸僵硬。


    她知道現在將離是唯一可以證明他就是李愚的人。


    “將離,他是李愚,他是你的二弟啊。”


    將離停在破廟門口,身後——


    “李愚,你不認識我,那你一定認得將離吧,他是我們的大哥,他是大哥,你是二哥,我是三妹啊,我們在囚奴囹圄結的義,你還記得嗎?”


    她拉著他,說話的聲音明顯顫抖。


    小荷花躲到了哥哥身後。


    “姐,你在說什麽?”少年尷尬一笑。


    這個年紀明顯比他大的人居然叫自己二哥?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


    腆下臉,怪難為情地解釋:“我,我今年虛歲也才十六歲,怎麽能是你的二哥呢?”


    白餌頓時說不出話來……


    “李愚你在開什麽玩笑啊,”望著將離冷漠的背影,還有那個曾經讓她日思夜讓她肝腸寸斷的人如今卻假裝不認識自己,她感覺自己已經瘋了。“這一點也好不笑,你能不能不要再演了,因為你的演技真的好爛好爛啊,李愚——”


    那一刻,她的腦袋就像炸開一般,有些流出來。


    她倒在地上,嚇壞了少年和小女孩。


    將離衝了過去,將她抱起那一刻,一雙眼睛幾乎要將少年看穿。


    再睜眼,已是錦龍客棧的廂房。


    第一件事,她迫切地想要去找他,僅管腦袋隱隱作痛。


    將離攔住,“白餌,你還要騙自己多久?”


    她不知道,這個時候他為什麽不能信一信自己。


    “他就是李愚!他說話時的每個眼神,每個動作,還有語氣!都和李愚一模一樣!我知道他就是李愚!他一定是失憶了才不認識我們的,對!他一定是失憶了才不認識我們的!”


    她的眼神是那般的迷惘,一瞬之間,將大喜大悲演了個淋漓盡致。


    “漠滄無痕就是李愚!李愚就是漠滄無痕!”


    他到底還是赤裸裸地把真相說破了。


    “斷頭台上,漠滄無痕的話你都忘了嗎?這世上,從來隻有漠滄無痕,沒有李愚。”


    “那隻是漠滄無痕設好的詭計!他謊說自己是李愚,拿我最在乎的人來侮辱我,就是想讓我生不如死!那都是狼人的詭計!”


    聽她歇斯底裏地說出,將離忽然感到了一絲恐怖。


    他不敢相信,從秦淮到南靖,她在自己麵前裝了一路,演了一路,說自己早已放下了過往,說自己想要一個新的開始……


    假的,都是假的!


    更恐怖的是,她從未真正接受斷頭台的事實!


    他竟然天真地以為,她那麽恨漠滄無痕,除了因為小桃桃的死,還因為漠滄無痕曾經騙了她,騙了他們的感情,甚至偷走了她的心!


    太可笑了。


    不是她可笑,是他自己可笑。


    此時此刻,她就像個孩子,倔強甚至有點叛逆,胡亂地穿了鞋,一門心思想要走出這個房門,去尋找她所謂的自由。


    “你可以不相信漠滄無痕在斷頭台上說的話,但今天必須相信我說的,你若想真正想重新開始,隻有兩個辦法。”


    她停在那裏,不知道心在哪裏。


    “第一,去相信,這世上,從來都沒有李愚,隻有漠滄無痕。第二,去記住亡奴囹圖和我們結拜的人,是李愚,但同時也要記住,那個人他永遠地死在了金色的囚籠裏,他不會迴來了。”


    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辦法。


    毫無疑問,此刻的她,更願意去相信後者,或者說,她隻相信後者,但不全信。


    她相信他沒有死,從今天開始。


    她很冷靜地迴了身,聲音沙啞地說,“他沒有死。”


    “他死了!”


    三個字,恍如驚雷,在他二人上空轟然炸響。


    她滿眼不信地看著他,大聲地質問了一句:“不壽廟裏的人怎麽解釋?”


    被問得語塞,將離頓時不知如何迴答,隻是撇下臉篤定:“那不是他!”


    她忽然笑了,就像一個辯論成功的選手。


    將離迴過身,去抓筆直,斬釘截鐵地說:“我現在便寫信給季青雲確認漠滄無痕近日的行程!究竟是不是漠滄無痕的二次偽裝不日便知!”


    “你瘋了嗎?”她忽然覺得很不可思議,“你是想證明,漠滄無痕,昔日親手殺死我妹妹的人,是今日在梅海救我的人嗎?”


    他當即怔住了,狼毫捏在手裏,猶如刀劍。


    是啊,他是瘋了嗎,他怎麽可能讓她去信漠滄無痕,那個與她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


    眼下最好的方法便是,他親自去會會這個“李愚”。


    此時,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還有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


    “請問,白姑娘在嗎?”


    當門打開那一刻,所有情緒瞬間被疑惑代替。


    殷姑娘、嘉蘭妹子和阿祥都在,還有一個提刀的捕快。


    捕快的探究眼神往房內掃了一圈,驀然看向她,“白姑娘一個人在啊。”


    她不明白,“請問,”


    “白餌,”殷姑娘過去拉白餌的手,神色緊張地說:“賈府的二公子賈錦鳳死了,在香粉鋪子附近的巷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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