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時光重來一次,我想,我還是會義無反顧攥緊你的手,肆無忌憚,跟著你逃


    毫無防備地,無數隻屍蛆悄然從她兩隻黑洞洞的耳孔中魚貫而入,一點點充塞著她的大腦……


    掙紮無果,絕望地後退了幾步,跌坐在了地上,視線剛好對上了——李愚!


    “李愚……”


    發出嘶啞的叫聲,連滾帶爬到他的身邊,試圖伸手去扶他,望著那遍體的屍蛆,卻是無從下手,任雙手懸在半空中,盯著李愚,淚水無聲無息地滑落。


    她想嘶喊,想咆哮,卻隻能發出嘶啞的“惡——惡——”的聲音,顫抖的身體不再聽大腦使喚。


    她泫然抬起頭,鼓足勇氣直直地盯向——


    “你是誰?”


    淡漠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她嚐試冷靜下來,警惕地迴頭。


    一張俊美又略帶憂鬱的臉,浮現在夜空中。


    衣衫襤褸的男子手裏正拿著一個火折子。


    火折子照亮了那雙本就燦若星子的眼睛。


    他……看起來倒像是個落魄的少年。


    那一刻,她那顆懸著的心也安定下來了。


    “你快把我嚇死了。”


    他舉著火折子,皺著眉朝她問。


    “大半夜你為何會在這裏,還偷偷摸摸的?”


    “我被風人罰了,所以就隻能呆在囚奴囹圄之外,方才太餓,就來這找吃的。”


    她說著,把藏在身後的餅開心地晃到他眼前,借著火光仔細一看。


    那雙眼睛竟格外純澈,就像春季山野裏的一灣清泉,給人一種很美好的希望。


    盯得入神,眼前卻轟然一黑——


    掙紮著衝破視線,驟然睜眼,那雙正被虱子不斷蛀蝕的眼睛,盈滿了瘮人的惡臭,幾乎要將她緊縮的瞳孔,寸寸淩遲!


    她猛地站起來,將那具屍體一腳踢開,不是真的,這一定不是真的……


    無數的屍蛆不斷吮吸著她的腦髓,像是要將她的腦汁吸幹!


    她顫抖的雙手瘋狂攥著,直至汗漬淋漓……


    “白餌……白餌……”


    “嘿嘿……我迴來啦……白餌……”


    幹涸的眼眶頓時一睜,腦中一片死寂。


    她緩緩支起半個身子,像是剛才鬼門關中爬出,餘光裏,灼灼紅燭,靜靜燒著。


    她用手壓了壓胸口,微微喘息著。


    慢慢坐起,深紅色的簾幕,燒幹的蠟炬……偌大的宮殿,壁畫一般,在她眼中變成了靜物。


    耳畔風雪聲沙沙作響。


    她就這般靜靜地坐著,琉璃般的珠子像是被人摳去,兩個眼睛格外空洞,瞳孔之中好像有東西在微微蠕動。


    一兩隻細小的屍蛆,慢慢鑽出她的長睫,從眼眶裏掉了出來……


    忽然,她流下淚來,接著就失聲了,立刻又變成長嚎,像一隻受傷的白狐,當夜幕滑落玉盤飛升,在青丘之上嗥叫,慘傷裏夾雜著憤怒和悲傷。


    如果這一切,隻是一場夢,該多好。


    夢魘很可怕,但我不怕夢魘。


    我寧願此後在每一個夜裏做最殘酷的夢,在清晨午後傍晚飽受夢魘的折磨。


    隻要我睜開眼,知道你還在我身邊。


    將離與我說過,死就死了,沒什麽好遺憾的,就當以前的種種都是一場夢,所謂遇死則生,夢醒了,就迴到真實世界了。


    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將過去的兩個時辰,當做是一場關於你的噩夢。


    而今夢醒了,我又迴到了有你的世界,我們都還在重逢的路上,不曾停歇。


    “那邊!笛聲是從那邊傳來出的!快!”


    聽到官兵探尋的聲音從遠處隱隱傳來,她立刻站了起來,將手中的燭火一口氣吹滅,然後離開。


    重重簾幕掩下所有光景,一出宮門,便已是滔天的風雪,漫漫長夜,還有那些未知的風險。


    “捉住唱歌的女囚!”


    正當她迷惘之際,冰冷的手心忽然有了一抹熱烈的溫度。


    “跟我走!”


    跟著一席黑影沒入一片叢林,她成功躲開了官兵的視線。


    他三千墨發,隨著奔跑的身姿,在身後起起落落,就像明月一般美好。


    她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劃起一抹幸福的笑,心裏飄著厚厚的雲彩,暖暖的。


    她不去想身後有多少危機,也不去想前路有多少未知的風險,隻想珍惜眼下每一個刹那,像現在這般,與他五指緊緊相扣,然後肆無忌憚地跟著他跨越千山萬水,永遠都不要鬆開。


    再迴首,已在宮道之上。


    將離停下步子,迴過頭朝遠處望了望,確定目前已經脫離了危險後,才看向白餌,關切地問:“白餌!你沒事吧?”


    這一問,問得似乎有些唐突。隻見她盯他盯得遲疑,眸光比月色還要寂寞,臉上滿是悵然若失之色。


    “白餌?”他忍不住喚道。


    她輕退半步,意識頓了頓,旋即重新提起目光,佯裝得安然,迴道:“啊我沒事……”


    原來她根本逃不出那個有關他的噩夢,原來她還沒有真正醒來,她好像被夢境關在了一個小小的黑匣子裏,怎麽走都走不出來。


    將離眼神忽然變得冷漠,盯著她腰間的藏拙,冷聲道:“把刀拔出來。”


    聽著他命令的語氣,白餌有些茫然。


    “拔刀!”他目光如火,卻沒有看她一眼,隻是恨聲命令:“快啊!”


    她想問他緣由,可聲音已經哽咽,亦不敢抗拒,隻好咬牙將藏拙從刀鞘中憤然抽出。


    “抓住它!”他冰冷的眼神抬起。


    咫尺之間,她的步子下意識退了幾步,提起手將刀柄抓得緊緊的。


    不曾想,他猝然將自己的衣袖翻起,半隻裸露的臂膀送到了她的刀下。


    一道血紅的傷口,將她的眼睛徹底撬開,意識慢了半拍,手中藏拙“哐當”一聲滑向雪地,像是插在了她的心尖。她急忙上前,不可思議地問:“你瘋了!”


    一聲責怪過後,又想著如何給他包紮傷口。可他,卻沒有給她任何機會。


    將離袖口一掩,歇斯底裏地朝她問:“看清了血的顏色嗎?嗅到了血腥味嗎?體會到了心痛的感覺嗎?我告訴你!三個時辰之後,你要麵對的是血流成河!”


    眼前的白餌,頓時啞然。他眉峰一掃,背過身去,終是殘忍地說出。


    “你若選擇一直沉浸在李愚的死亡之中,咱倆誰都活不成!”


    他們彼此靜默了幾個彈指,直到紙片般的雪花從天空慢慢刮來,將他二人的身影扯得越來越模糊。


    那時的雪,像極了一片一片慘白的紙錢。


    白餌彎下身子,慢慢拾起雪中帶血的藏拙,映在刀麵上那對眼睛,淩厲如霜,暗藏著不可預測的威力。


    你曾問起,餘生,我最大的心願是什麽。


    我說,餘生……餘生我隻想替我家哥哥看著秦淮,看著秦淮那熟悉的一草一木。


    那時的我心中滿是期待,可迴答你的語氣終歸變得低沉,我不確信,有太多的不確信,因為,曾經無數次的絕望,使我不敢再抱有任何希望。


    可你一雙眼睛格外明亮,將我心事洞察得巨細無遺,你仿佛不願從我口中聽到任何有關絕望的假設。


    “可是,會有那麽一天嗎?如果有,那是多久?一個月?一年?還是生命將息的那一刻?或許,”


    “或許明天。相信我,你一定會等到那一天的!答應我,好好活著,我要你親眼看著秦淮冰消水溶、草木葳蕤,看著它一點一點變得繁華,比昔日還要繁華!”


    或許在別人眼裏,你說的隻不過是天方夜譚。


    可是李愚你知道嗎?在我看來,那一點也不天馬行空,那是你真真切切向我許下的諾言。


    因為你說了,所以我便信了。


    那時的我,並沒有問你相同的問題,因為我知道,我餘生的心願,便是你餘生的心願。


    如今你不在了,你生前最大的心願,便由我替你去實現吧!


    但請你在我看不見你你卻看得見我的地方,親眼看著,看著秦淮冰消水溶,草木葳蕤,看著它一點一點變得繁華,比昔日還要繁華!


    他們將各自的彎刀牢牢握在手心,一路櫛風沐雪,踏上了一條既定且未知的路……


    監工大營。


    一個偽裝成漠滄士兵的仇族人入到閣中,朝閣中大人拱手複命:“參見大人!”


    季青雲當即擱下手中的雨花台結構圖紙,緊著神色問道:“怎麽樣,查到了嗎?”


    士兵默下眼神,搖了搖頭。


    季青雲不由得緊了緊唇角,滿臉皆是憂心忡忡之色。


    餘光再次移向那張圖紙,千重困惑重壓心頭。


    雨花台由他親自監工,構造設計,他最是清楚,雨花台守衛亦由他親自分配,人員定量,他自是心中有數,可如今要查黎桑太子的人,卻也難如登天?


    若不能趁早將黎桑太子“天降祥瑞”的預言打破,其後果不堪設想,隻恐浮屠宮熾雲殿之事要再度上演!


    他愁眉緊鎖,眸光一亮,旋即看向士兵,命令:“速至賀蘭大人的營帳中,設法獲取工事簡章!還有,繼續查下去!務必要將混入雨花台的可疑的人找出!”


    “是!”士兵應聲而去。


    “慢著!”季青雲又附加一句:“若是設法不成,便告訴賀蘭大人,是本太師下的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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