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物是人非


    當遠處廟門輪廓若隱若現映入眼簾,墨羽腳步一頓,停在原地,眼睛虛眯仰頭,朝廟門上 空環繞嘶鳴的黑鴉了望。


    眉頭微皺,心裏浮現乞兒倔強哀怨神情,當是一緊,腳步陡然加快,急速朝廟門掠去。


    很快,幾個唿吸過後,墨羽站在廟外青石台階之上,愣愣盯著廟門地麵三個血淋淋狼頭。


    狼頭斷口血已流幹,獠牙依舊猙獰齜著,青幽瞳仁,血腥味與屍腐味,混雜令人犯惡,上麵嗡嗡飛著一大群蒼蠅。


    “這…,都是你做的?!”


    聲音有些沙啞,墨羽將乞兒一身傷痕收在眼底,艱難蠕動了下喉嚨,澀聲朝門檻一臉淡然少年詢問。


    沒有如同往常那般,見了墨羽就撲上來墨羽大哥前、墨羽大哥後,亦沒有任何激動與局促。


    乞兒輕輕倚著門檻站起,腳步有些虛浮,臉色蒼白,眯眼朝墨羽微笑,手裏舞動著幽蛇,將匕首遞到墨羽身前:“是啊,墨羽大哥,乞兒做到了。”


    豈止是做到,簡直是令人難以置信!


    素未有過任何武功功底,亦未刻意經曆鍛煉,僅憑一單薄少年之軀,竟能獨宰三頭惡狼?要知曉,就算一有經驗的獵戶,尚心有餘而力不足……


    夕陽斜下,餘暉繚繞之中,墨羽靜靜凝視乞兒,並未出口追問對方如何做到,用了何種辦法,又經曆了什麽……


    結果了然,乞兒用自己的力量與智慧,超限完成了自己提出的條件,隻是,此刻後者,由裏而外,散發一股令自己熟悉而又陌生的氣息。


    乞兒還是乞兒,又不是乞兒!


    心中感慨一聲,墨羽眼神柔緩起來,伸手搭在乞兒肩上,沉聲認真道:“我走之路,注定腥風血雨,命不保夕,你可想好?”


    乞兒抬頭,依舊那副眯眼淺笑,仿佛習慣了這個表情,對一切都毫不在意,沒有猶豫衝墨羽點頭。


    “我的命,以後就是墨羽大哥的了,你說什麽,乞兒就做什麽。”


    清風起,卷起淡淡狼頭惡臭飄逸,墨羽長發輕輕吹起,遮住視線,心中卻因乞兒方才話猛然一痛。


    自己究竟是對是錯,曾幾何時,那無邪童真少年,此刻卻再也迴不來了~


    伸手,壓在乞兒手腕處,將幽蛇推迴後者胸前,墨羽眼睛炯炯凝視乞兒,良久,才沙啞道:“此匕,與我有不共戴天之血仇,本不想輕易示人。”


    “但此刻,你執意選擇了跟我,便是我墨羽生死兄弟,日後,那血途朝朝之上,亦有了你一份。”


    墨羽說道此處,話語停頓看向乞兒,當後者眼睛睜大,滿臉愕然轉為熾熱時,才鄭重說出最後一句話。


    “汝名,墨乞!這把幽蛇,乃子母匕中之子匕,今日托付與你,日後,願你能親自將那母匕奪來!”


    說完,墨羽收迴手,抱著幽泣,站在一旁靜待乞兒迴應。


    乞兒神情呆滯,愣愣盯著手中幽蛇,腦海中反複迴響墨羽方才話語,心中掀起陣陣波瀾。


    第一次,墨羽大哥向自己吐露心聲;第一次,被人如此鄭重托付!最為重要的是,自己有了姓,更了名,真正為墨羽大哥肯定!


    “墨乞…墨乞…”,口中反複呢喃著此二字,乞兒眸中精光越來越甚,手裏幽蛇亦越抓越緊。


    終於,乞兒抬起那蓬垢臉龐,對著墨羽,露出以前那純真表情,真誠笑到,:“墨乞,定不負大哥所托。”握著幽泣堅定抬手。


    乞兒還是原來的乞兒!


    墨羽看著眼前熟悉臉龐,伸手揉了揉後者腦袋,絲毫不嫌髒,溫聲道:“傷的重不重?”


    聞聲,墨乞臉色一暖,恢複眯眼淺笑,擺手揮了揮,不在意迴話:“沒事的,我用了先前大哥帶來的藥匣,已經結痂了。”


    “沒事就好!”,墨羽鬆開手,抬頭看了看天色,又朝來路望了望,迴首衝墨乞輕道:“天色已晚,今晚就在廟裏休整一夜,明日起晨,我們便離開此處。”


    “離開…”,墨乞眯起的眼底,劃過一絲暗淡,悄悄掃了眼住了十多年的廟院,不覺又想起昔日爺爺的溫聲笑語,一時陷入沉默。


    墨羽並未出聲打擾,亦知曉墨乞此刻心情,轉身,擦肩進入廟門。


    入院,瞅了眼那棵枯樹,然後來到佛堂,看到埋著老乞丐骨灰之處,放著一些野果與野花,當是墨乞所舉。


    上前幾步,對著骨灰之地,抱拳躬身拜了幾拜,低聲將吳大寶與黃苟之死,徐徐說個清楚,也算是給老乞丐報了仇,結了自己一樁心事。


    不知不覺,外麵已經夜幕四合,墨羽抬頭,喟然長歎一口氣,將所有想說的話,都說給了老乞丐,包括乞兒日後之路。


    晃了晃頭,朝屋角草席走去,幽泣靠在牆壁,合衣躺下,眼角隨意掃了眼屋門。


    外麵,墨乞靠著窗戶,滿臉淚水,緩緩倚坐在台子石階。


    方才,墨羽裏麵的自言自語,他都聽了個清楚。探出幽蛇,緊緊攥緊柄部,埋首抱膝,久久不語……


    昨日青空天倫樂,此朝戚戚黃昏涼!老乞丐走了,一如院中那棵壞死的枯木,最終也沒能再喝一口摯愛的黃酒。


    乞兒變了,變得不再是以前的習性,不複先前廟宇那般無瑕單純。一番波折,他將僅有的依賴,深深掩埋於心最深處,眯眼淺勾嘴,無害表麵成了麵具,再也迴不去昨天模樣。


    心中懷有心事,縱是身體疲乏,墨羽此夜也睡的不甚踏實,斷斷續續醒來四五次,朝屋內環望,無有墨乞身影,低頭思量,當然明白對方處於何種心情。


    沒有起身打擾,五更天時分便沒了睡意,墨羽曲臂枕於腦後,眼睛對著屋頂,腦海裏計劃著日後打算。


    不能盲目,做事須有章節,提前有個計劃,規算周全,才能逐步達到目的。


    此時自己不再是孑然一身,有了乞兒,更應步步為營,在這渾濁江湖尋一徑路。


    天和南北正邪涇渭分明,行事風格迥然有異,自己想要打聽消息,當是往南,若要尋師拜門,應是往北。


    但是,這一年的流浪經曆,多有接觸一些門派行徑,正不自正,邪不謂邪,都是隱有混亂,暗潮洶湧。


    幾經思量,最終還是決定繼續南下。途中,也要留心觀察,有無良師,好為二人尋個拜師學藝之所。


    雖出自望門,府內高手如雲,卻礙於年紀,學的都是些基礎武藝,運氣周天,拳腳銜接,而那些高深招式,內功心法,卻是不曾接觸,父親覺得自己還沒到學的時候。


    乞兒更不用說,白丁一個,從未有過學武,這些天靠自己斬了幾匹惡狼,匕首倒能玩轉幾下……


    不知不覺,外麵已有晨曦吐露,透過瘡痍窗戶,照進廟屋。墨羽揉了揉眼,緩身站起,拿起幽泣,輕輕拉開屋門。


    外麵,窗戶台階上,墨乞靜靠柱子而憩,也不知何時睡下,蜷縮抱著幽蛇唿吸,臉頰兩道淚痕已幹。


    墨羽沉默凝視,眼中盡是複雜,最後低歎一聲,輕步走到院中,自水桶掬了一捧水,簡單清洗一番,然後拿著幽泣,走出破廟。


    天還未全部放亮,山中便有早起鳥雀相唿悅鳴,嘰嘰喳喳,或梳理羽毛,或輾轉跳躍;野草都沾了露水,墨羽走過,褲腳便浸濕一片。


    荒山無人問津,各種果樹瘋長,很輕鬆的,墨羽就采摘了七八個野果,包在布裏,又自一些樹根子處,采了一些下湯蘑菇,順便揪了幾株山菜。


    看看天空,已經大亮,墨羽收拾好包裹,自原路返迴。


    迴到破廟的時候,墨乞已經醒轉,正在院中起火,燒了一鍋熱水,想必其醒來,知道墨羽幹嘛去了。


    墨羽走過去,將包裹放置地上打開,露出裏麵新鮮果蔬,拍了拍墨乞肩膀:“吃過這頓,我們便動身南下。”


    墨乞喚了聲大哥,標誌性眯眼勾嘴,說全憑大哥做主,大哥去哪,他就跟著去哪。


    說完,他拿起果蔬,自水桶瓢水仔細清洗,神態自若,仿佛全身心都投在了手中之事。


    墨羽悵然盯著墨乞,嘴皮扯了扯,想說些什麽,又不知該說什麽,躊躇半天,最後還是沒說。


    將幽泣靠在一旁,拉過一塊木墩坐下,聊賴撥弄火堆。


    稍許,墨乞洗好了果蔬,過來將蘑菇山菜扔進水裏,用筷子劃拉兩下後,拿起一個野果遞在墨羽麵前:“大哥,吃果子,很甜的。”


    墨羽點了點頭,輕輕接過野果,咬了一口,確實很甜,皮薄水多,有股清晰盈腦。


    見墨羽動口,墨乞亦拿起一個野果,坐在旁邊,默默嚼咬。


    自經世事,墨羽話變得甚少,鮮有交流日常,墨乞這次改變,亦沒了往日活潑,隻是眯眼淺笑,默默跟在旁邊。


    很快,鍋裏咕嚕咕嚕開始冒聲,打破了二人沉靜,墨乞隨意將果核扔開,拿起木勺揭鍋,舀了一點熱湯自碗,淺嚐後,轉頭對墨羽道:“好了,大哥。”話罷,就盛了兩碗放在木墩上。


    清湯裹蘑菇,野菜調中味,既頂飽,又暖髒胃,二人都喝了好幾碗,直至鍋底清淨。


    這是在破廟的最後一頓飯,日後,誰也不知道是否還有機會迴來,墨羽吃的緩慢,墨乞吃的沉默。


    足足半個時辰,二人吃罷,墨羽起身,環顧四周,側首對墨乞道:“你且看還有什麽要帶的,整理一番,我先在外麵候你。”


    墨乞聞言,下意識的朝屋內瞅去,那裏,是老乞丐的沉眠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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