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萬籟俱寂,窗外的樹影在月色下張牙舞爪,像是隱藏在黑暗中的鬼魅。許建宇又一次從噩夢中陡然驚醒,大汗淋漓,胸膛劇烈起伏,仿若剛剛經曆了一場生死逃亡。


    “你又在騙我,我那個時候才八歲,壓根就沒有死亡的概念。我殺了你,可那也是無奈之舉,我已經贖過罪了,你不應該總是這麽糾纏我。我現在也才十三歲,你不應該折磨我,我給你磕頭燒香,找個老道或者和尚,給您超度超度。”他的嘴裏不停嘟囔著,聲音帶著未脫的稚氣,卻又被恐懼撕扯得支離破碎。那隻黑貓在夢中的眼神如幽潭般深不可測,死死地盯著他,仿佛要將他的靈魂看穿、拽入無盡深淵,每每想起,寒意就從尾椎直竄腦門。


    許建宇抱緊顫抖的自己,眼神驚恐又無助地在黑暗房間裏遊移,試圖抓住一絲現實的安定,可往昔的記憶如洶湧潮水,將他徹底淹沒。他想起八歲那年,懵懂無知的自己誤闖了那間廢棄老屋,黑貓淒厲的叫聲劃破寂靜,慌亂中發生的一切成了他揮之不去的夢魘。此後,每個夜晚都成了煎熬,他害怕入睡,害怕再度麵對那隻黑貓和無盡的指責。他年紀尚小,心智本就脆弱,如今這精神上的折磨卻如附骨之疽。他不斷在心底哀求,希望黑貓能放過自己,讓他迴歸正常生活,可黑夜一次次降臨,恐懼也如影隨形,不知道這場“噩夢”何時才是盡頭,他的身心在這漫長的折磨下,已然瀕臨崩潰。


    在醫學的浩瀚領域中,許建宇所經曆的這種怪象一直讓專家們頭疼不已,難以輕易下定論。從生理指標來看,各項檢測都顯示不出明顯的異常,大腦的電波、神經的傳導,似乎都在正常範疇內運作;心理層麵的剖析同樣複雜,童年的那次意外創傷雖有影響,但單純的心理應激反應又無法全然解釋每晚那如臨其境、極具真實感的恐懼,以及身體似被禁錮的無力感。它遊離於常見病症的邊界之外,成為棘手難題。


    民間對此卻有一套別樣的應對法子。聽聞許建宇的遭遇後,熱心腸的鄰裏們議論紛紛,都篤定這是“鬼壓床”,在他們質樸的觀念裏,這定是邪祟在搗亂。這次為許建宇施治的兩人身份頗為特殊,張菲,身為“菲你莫屬”公司的總裁,旗下業務廣泛得令人咋舌。催眠師不過是她的業餘愛好,並非專業出身,卻膽子奇大,正規醫院因風險不敢嚐試的方法,她都敢放手一搏,還秉持著治不好絕不收費的原則,在業界闖出了些名堂。另一邊,葛根是有著“鬼手神偷”名號的飛賊,這可不是徒有虛名,他真能憑借背包式噴氣發動機飛行器在空中來去自如,一旦有被抓捕的風險,便能迅速借助這黑科技逃之夭夭。而他唯一能亮明身份的地方,就是張菲公司的職員崗位。這家公司還有個奇特之處,招收的員工大多不超過一米六,當然,他們可不是侏儒,隻是身材相對矮小罷了。這次給許建宇秘密會診,是通過他姑姑暗中牽線搭橋、精心操辦的,至於這非正統的組合能否徹底破解許建宇的困境,他家裏所有人都拭目以待。


    經過三天的不懈努力,許建宇的症狀終於有了令人欣喜的轉機,一直眉頭緊鎖的他,臉上開始有了些血色,夜裏也不再頻繁被噩夢驚醒,能安穩睡上幾個小時了。許慧慧,這位為侄子操碎了心的姑姑,看到此番情景,眼眶一下子就濕潤了,內心的激動如洶湧的潮水,卻又堵在嗓子眼,看著張菲和葛根二人,愣是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的思緒飄迴到了早年間那段暗無天日的可怕遭遇。那時,她和丈夫滿懷憧憬地出國旅遊,本是一場浪漫之旅,卻沒想到成了噩夢的開端。在一處風景絕美的懸崖邊,丈夫竟瞬間變了臉,雙手無情地推向她的後背,那一刻,天旋地轉,狂風在耳邊唿嘯,她以為自己要命喪黃泉,身體急速墜落,即便最後僥幸撿迴一條命,卻也落得滿身傷痕、身心俱疲。此後,每個夜晚,隻要一閉眼,那墜落的恐怖場景就如鬼魅般反複襲來,即便那個狠心的丈夫後來意外身亡,可那深入骨髓的恐懼依舊如影隨形,死死纏著她不放。


    當時,絕望無助的她四處求醫問藥,卻屢屢碰壁,常規的心理治療對她這種由極致背叛帶來的恐懼收效甚微。直到遇見了張菲,張菲深知,許慧慧所麵對的“惡鬼”,是曾經最親密、朝夕相伴之人的猙獰變臉,那是人性最黑暗一麵的具象化,這種恐懼源自靈魂深處對人性崩塌的後怕,是一種摻雜著憤怒、絕望與難以置信的複雜情緒。所以,張菲采取的治療方法極為細膩且深入內心,她花費大量時間重建許慧慧對人與人關係的信任認知,用溫暖的引導讓她重新接納世界。


    而這次麵對許建宇,情況又有所不同。許建宇的恐懼源自童年的懵懂創傷,一隻黑貓成了恐懼的導火索,是動物帶來的未知恐懼與童年陰影交織。葛根憑借對環境和氣氛的巧妙營造,利用魔術師的手法,在許建宇的潛意識裏構建起一道抵禦“動物恐懼”的屏障;張菲則從旁輔助,用催眠引導他直麵那段迴憶,一點點驅散陰霾。相同的是二人的用心,不同的是對症下藥的巧思,隻為幫這對姑侄重尋內心安寧。


    在家庭病房裏,消毒水的氣味彌漫在每一寸空氣之中,儀器有節奏的“滴滴”聲,像是在為這劫後餘生的時刻打著節拍。許建宇的手指微微顫動,眼皮緩緩抬起,意識如破霧的晨光,一點一點迴到他的身體。他幹裂的嘴唇囁嚅著,出人意料的是,第一句話並不是索要水潤幹渴的喉嚨,而是含混卻又急切地吐出關於小劉村命案的隻言片語:“嚴謹,別怕!我會保護好你的,你不要擔心,你媽媽的事……”話未說完,他眼中的迷茫瞬間轉為驚愕,潛意識如一道淩厲的閃電劃過,他猛地意識到,此刻眼前的並非夢中那團驅不散的“黑貓”陰影,而是三張熟悉又略顯模糊的麵孔,他戲稱其為“小黑君”。


    目光聚焦,第一個映入眼簾的“小黑君”輪廓逐漸清晰,是姑姑!那熟悉親切的麵容,瞬間撞開了他情感的閘門。“姑——姑……嗚哇哇哇……”他眼眶中滾燙的熱淚奪眶而出,聲音帶著委屈、恐懼與劫後重逢的喜悅,衝破了病房的寂靜。


    姑姑一個箭步衝到床邊,將瘦弱的侄子緊緊摟在懷裏,仿佛要用自己的懷抱為他築起一道堅固的屏障,擋住所有的苦難與恐懼。她身體顫抖著,淚水如決堤的洪水,肆意流淌在滿是憔悴的臉上:“我的乖兒,你總算是醒了,你都急死我了!”她的聲音哽咽,帶著濃濃的鄉音,每一個字都飽含著無盡的心疼,“你爺爺奶奶現在不在家,最近村裏不太平啊,天天聽著那些個事兒,嚇得人心慌。我是好說歹說,勸了又勸,才讓他們去市裏投奔你爸媽,在那兒避一避風頭。本來在你自己家給你治著,可我這心裏啊,老是七上八下的,就怕再有個閃失,這不,現在改在我們家給你秘密會診,就盼著你能快點好起來。”姑姑一邊哭,一邊輕輕撫摸著侄子的頭,像是要確認他真的完好無損地迴到了自己身邊,那掌心的溫熱傳遞著血濃於水的親情,久久未曾停歇。


    病房裏的氣氛因許建宇的蘇醒而有了溫度,他靠在床頭,眼眶還紅著,淚痕未幹,卻突然咧開嘴,哭著哭著就笑了起來。那笑容裏有孩子的純真,也帶著幾分曆經磨難後的豁達。他抬起手,揉了揉有些發腫的眼睛,看向張菲和葛根,開口說道:“這二位我應該是見過,剛開始我還迷糊著呢,本以為是在那些亂糟糟的夢裏見到過,可現在仔細想想,實際情況也許根本不是夢。我以前在電影裏看到過一些神奇的情節,什麽催眠啊、幻術啊,當時隻當是消遣,沒想到現實裏卻真被我撞上了,還成了治好我的法子,這可真是夠新鮮、夠高級的!”


    說到這兒,許建宇微微皺了下眉頭,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經繼續道:“不過吧,我得跟你們說實話,這治療手段雖說厲害,可過程真像坐過山車。你們下藥那叫一個猛,一會兒讓我暈暈乎乎地睡著,一會兒又跟被鬧鍾叫醒似的蘇醒,說實話,心裏還怪忐忑的。而且吧,我對那隻黑貓的恐懼,就像在心裏紮了根,到現在也還沒徹底拔掉,時不時地它還會在我腦袋裏冒個泡。”


    但話鋒一轉,他的眼神裏滿是真誠與感激,稚嫩的臉上洋溢著暖意,“但是我也知道,現在我已經能像以前一樣正常生活了,不會再被噩夢糾纏得整夜睡不著覺,這對我來說太重要了!所以,這個我也當然會感謝你們的救命之恩!要是沒有你們,我還指不定得在黑暗裏摸索多久呢,說不定都沒法安心上學、跟小夥伴玩耍了。真的,特別謝謝你們!”許建宇邊說邊用力地點了點頭,以孩子特有的方式強調著這份感恩,讓病房裏的氛圍愈發溫馨。


    葛根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旋即沉默不語,似是心中有數卻不願多言。而張菲,敏銳得如同一隻在暗處蟄伏的獵豹,瞬間捕捉到許建宇口中吐出的“嚴謹”一詞,這於旁人而言或許隻是個普通詞匯,可對她來說,卻如一道驚雷在心頭炸響。


    她深知,“嚴謹”可不是無名之輩,那是曾經與自己並肩作戰的合作夥伴嚴格的寶貝閨女。在小劉村,嚴家那可是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宛如一棵盤根錯節、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深深紮根於這片土地。嚴謹的姥爺作為嚴莊第三代村長,兢兢業業治理村子多年,在傳統觀念的裹挾下,因膝下無子,便早早定下規矩,下一代村長之位非嚴格莫屬。村民們也對此深信不疑,在他們心中,嚴家就是村子的主心骨,村長世襲就如同祖祖輩輩傳下的家訓,不可更改。


    可命運偏生來了個急轉彎,殘酷得讓人猝不及防。先是第四代村長候選人嚴格離奇死亡,緊接著現任村長嚴厲也遭遇不測,整個嚴家瞬間風雨飄搖。而最為關鍵的嚴謹,如同斷了線的風箏,消失得無影無蹤,沒了蹤跡可循。這下子,村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第四代村長還沒來得及上任就已隕落,如今管事的雖說暫時穩住了局麵,可大家心裏都清楚,這不過是權宜之計。等到第五代村長候選人,那個還年幼懵懂的嚴家小姑娘長大成人,按村裏的老規矩,村長一職仍須由她扛起,才算名正言順。哪怕旁人有經天緯地之才,能將村子治理得井井有條,若無嚴家血脈這層身份,最多也隻能當個“代理”,在這世襲製的緊箍咒下艱難周旋。如此傳統,固然承載著先輩的榮光,卻也在變故麵前,成了束縛村子發展的沉重枷鎖,未來的路,愈發顯得迷霧重重。


    “你認識嚴謹?那你肯定知道嚴格,就算是不認識也應該聽說過,有的事你千萬別藏著掖著,人命關天啊!”張菲一個箭步衝到許建宇床邊,雙手緊緊抓住床沿,前傾的身子幾乎要貼到許建宇身上,她的雙眼圓睜,滿是急切與焦灼,額前的發絲因這突然的動作有些淩亂,聲音也因激動而微微顫抖,那高分貝的質問在病房裏嗡嗡迴響。


    許建宇被這突如其來的陣仗嚇了一跳,身子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他頓了頓,猶豫的神情在臉上一閃而過,轉而心想,有些事透露一下應該也沒關係吧。他微微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說道:“這麽說吧!我們小劉村裏壞事傳千裏,好事不出門,這點您肯定也有所耳聞。你別說,嚴格我確實隻見過一麵,當時她神色匆匆的,拉著我問了好多關於我們村的事兒。她最想找的,是我們村新上任的村長董忠英,可奇怪的是,後麵卻一直執著地找我們村部組小隊長呂豐賢。”說到這兒,許建宇微微歪了歪頭,壓低聲音,像是要分享一個天大的秘密,“據我的初步了解,這個小隊長啊,是她的前男友!”


    “前男友?”張菲像是聽到了什麽天方夜譚,眼睛瞬間瞪得如同銅鈴一般大,眼珠子都快鼓出來了,嘴巴也不自覺地張開,形成一個大大的“o”型,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在這一片地區,小劉村和呂豐賢所在的村子多年來一直遵循著不通婚的傳統,這規矩就像一道無形的高牆,橫亙在兩個村子之間,阻隔了無數男女的情愫。所以聽到嚴格和呂豐賢曾有過戀情,怎能不讓她驚愕萬分?這打破常規的關係背後,究竟隱藏著怎樣的故事,又會給眼下這一團迷霧般的局麵帶來怎樣的變數?張菲隻覺腦袋裏“嗡嗡”作響,滿心都是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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