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太婆,罵功真的一流。


    唐時玥咬著牙根吸著氣,迅速躺好,閉上眼睛,就聽汪氏和唐時嶸迴來了,小瑤兒小聲道:“阿兄。”


    唐時嶸沉穩的嗯了一聲,俯身抱起了她。


    汪氏哭道:“你怎麽就這麽倔,我們娘仨兒還都指望著你呢,暗地裏接濟一口也強過如今!你出來了還能幹什麽!還能幹什麽!”她氣極了,哭著捶打他:“你這死孩子!怎麽就不聽娘的話!娘竟是白養你了!到這辰光了都指望不上你!”


    她下了死力氣錘打他,少年單薄的身量被她扯的搖搖晃晃,卻像是感覺不到疼一樣,也不避開,隻垂著睫沉靜的道:“阿娘,奶奶既下了決心趕我們出來,就不會心軟的。兒不能看著你們過苦日子,卻獨善其身。”


    汪氏一下子鬆開手,哭了起來:“她怎麽就這麽狠心,竟連你也不要了,這可怎麽辦啊……”


    唐時嶸邁步進了房,把小瑤兒放下,便快步走到榻前,伸手摸了摸唐時玥的額頭,又就著光,仔細的看了看她的麵色:“阿娘,玥玥今日可好些了?”


    汪氏隻是啼哭,唐時嶸又道:“我囑咐你多喂她水,可喂了?”


    汪氏仍是不理,唐時嶸無聲的歎了口氣,滿屋想找點兒水,卻什麽也沒找到,他就出去找了幾根樹枝,綁到一起,先草草把屋裏屋外掃了一遍,又一抹汗,弄了兩個樹樁子進來當凳子,忙前忙後個把時辰,屋裏才總算有了一點能住人的樣子。


    天也黑了,唐時嶸出去了一趟,不到一柱香的時辰,就迴來了,提著一把破鐵鍋,兩個碗,懷裏小簸籮盛了兩個野菜蒸餅,居然還有一個韭合,老遠聞著便油香撲鼻。


    唐時玥是個愛操心的,心裏隻奇怪這些東西是哪裏來的,反正絕不可能是孫婆子給的,這孩子又不像是個會扮可憐討東西的樣子,肯定是拿什麽跟人家換的。


    可是他身無長物,究竟是拿什麽換的呢?


    她想不出來,汪氏也沒有問,她見他拿東西迴來便是一喜,過來接過了小簸籮,抽泣著坐下。


    唐時嶸抹了一把汗,出去又提了半桶水過來,倒了一碗水,走到榻邊扶起了唐時玥,小聲的叫她:“玥玥?玥玥?”


    唐時玥一下子張了眼。


    這聲音,這感覺,實在是太熟悉了,就……就好像她自己的哥哥一樣。


    哥哥比她大十五歲,從小就寵她,她早就在片場裏曆練的八麵玲瓏刀槍不入,可是一迴到家裏,他還總是把她當成那個捧在手心裏疼的小囡囡,連她嫂子都說,她哥哥是把她當成女兒寵的。


    真的好想爸爸媽媽,好想哥哥和小侄女啊!


    她含淚看著他。


    小少年今年還不到十四歲,看上去更顯小些,清瘦俊秀,臉上頭上都灰撲撲的,看她的眼神卻很溫柔:“玥玥,阿兄迴來了,身上的傷還疼不疼?來,乖乖的喝口水。”


    她定定的看了他半晌,慢慢的把水喝了。


    唐時嶸把她扶在床頭,過去放下了碗,汪氏正端坐在桌前,慢慢的,優雅的,小口小口的吃著蒸餅,表情哀戚,淚水不時的滾落下來。


    小瑤兒站在一旁,小臉兒瘦的隻剩了那對黑溜溜的大眼,正滿眼渴望的等著,一邊不時的咽著口水。


    唐時嶸又倒了半碗水,喂小瑤兒喝了,這才輕聲道:“阿娘,也給瑤瑤吃點東西。”


    汪氏歎了口氣,默默的看了他一眼,把手裏的一小塊蒸餅給了小瑤兒,小瑤兒一把接過來,就拚命的狼吞虎咽起來。


    唐時嶸洗了手,又把餘下的一個蒸餅掰開,拿了一半給了唐時玥。


    一拿過來,唐時玥就又聞到了剛才那股子油香,蒸餅的外頭,還沾了一點兒油跡……但是韭菜合子已經叫汪氏給吃了。


    這裏的蒸餅,其實就類似後世的饅頭,也沒有餡兒。唐時玥隻能聞著那味兒,咬著那塊蒸餅,雖然粗的拉嗓子,但她真的餓的不行了,居然還硬從裏頭吃出了一點香甜來。


    抬頭時,汪氏已經把餘下的那塊蒸餅又拿了起來,慢條斯理的吃著。


    唐時玥的手一頓。


    看唐時嶸似乎並不意外,喝了半碗涼水,就又開始收拾屋子了。


    所以,唐時嶸不用吃飯麽?


    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太相似,她心裏就自動代入了她哥哥,心裏替他委屈。


    可是她現在還是個傻子,她勻給他一塊肯定會崩人設的!


    所以,汪氏到底是怎麽迴事?


    不給兒子留飯,也不把唯一有滋味的韭合留給兒女,她就這麽坦然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著,坦然的享受著當前最好的待遇,好像這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


    唐時嶸最終還是什麽也沒吃。


    小少年在院子裏直忙到大半夜,忙完的時候汪氏和小瑤兒早就睡的沉了,唐時玥聽著他進來,一邊洗手一邊輕輕的吸著氣,應該是忙的時候不知怎的弄傷了手。


    唐時玥實在不忍心,輕聲叫他:“阿兄?”


    唐時嶸動作一頓,摸索著過來,先在衣服上蹭幹淨了手,這才輕輕摸了一下她的額頭。摸著不熱,他便放了心,輕聲道:“玥玥乖,快睡罷。”


    來到這個時空的第一夜,她就在他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裏安睡了過去。


    早上聽到聲音醒過來時,天剛蒙蒙亮,唐時嶸昨晚臨睡前搓洗了衣裳,此時正把半幹的衣裳穿上,然後輕手輕腳的開門出去。


    唐時玥小心的活動了一下,身上還是很疼,但是起碼手腳什麽的都能動了。


    她看了一眼榻上,汪氏睡在裏頭,蓋著自己的外裳,正睡的沉沉的,小瑤兒大概是冷,整個人鑽進了稻草下頭,隻露出黑乎乎的半個腦袋頂,頭發黃黃的,亂蓬蓬的,就像一隻小狗。


    唐時玥歎了口氣。


    既來之,則安之,汪氏就是個菟絲花,指望不上,看來她得盡快找個機會“病好”了。


    唐時玥摸索著爬了起來,就著破窗透進來的天光,檢查了一下身體。


    身上應該是扁擔之類的長條物抽的,一道一道青紫的印子,臉上,手臂上,腿上到處都是,背後看不到,隻是覺著疼,還不知道有多少。


    可是她很多事情都想起來了,唯獨為什麽受傷一時想不起來,隻聽村裏人議論是賤賣給了別人。迴頭倒是要找人細問問才好,畢竟,報仇這種事兒不宜過年。


    心裏想著,唐時玥扶著牆走到了外頭,一邊活動著身體,一邊繞著院子來迴的走了一圈兒。


    這院子本來有三間正房,兩邊還各有兩間廂房,全是土坯房,現在塌的塌,破的破,斷開的牆頭都長草了,勉強能住的,就是這邊的一間半正房了。


    唐時嶸在塌了半邊的正房邊壘了一個土灶,就是石頭疊著壘的,也沒有抹泥灰,看上去居然還挺結實的。


    院門綁上了樹枝,破牆紮上了荊棘,塌掉的石塊泥塊全都歸並到了院子的一角,空出了大半個院子,這樣一來,早已經廢棄不知多少年的破屋,就多少有了些人氣。


    估計這孩子是想著,他去了宗塾家裏沒人照應,所以才趕著把活兒幹了。


    真是個好孩子,小小年紀,就承擔起了長兄的責任。


    忽聽院牆外頭有人道:“小喪門星!” 唐時玥一皺眉,踩著石頭趴到院牆邊,向外頭看去。


    兩個孩子正在唐家門口拉拉扯扯,唐時嶸提著一個藤編的破簍子,簍子裏摘了一些野菜,正左右避讓,一個黑胖孩子一把扯爛了簍子,野菜就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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