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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王的住所沒什麽可描寫的——一個二十多歲單身漢的出租屋能有多幹淨?半年過去幾乎還保持著剛搬來時的紛雜狼藉之像,床邊地上擺滿了各種東西,從衣服到電腦、空水瓶和方便麵,根本沒法下腳。衛生情況比大學宿舍還要差勁——我終於理解了學校設置生活部檢查衛生機製的道理。不過到大二成了老油條交際廣了之後,也就沒那麽重視了。


    雙室的屋內,隔壁合租的兄弟上班去了,屋門緊鎖。從老王的口氣中感覺他們兩個本身也沒什麽交情。趟過跳樓大甩賣般的地麵,我走到一台動感單車麵前。一進屋我就看見它了,雖然是很簡易廉價仿佛插著的剪刀的那種,但是在鋪躺地麵的東西中仍然鶴立雞群,不過無須詢問我就知道老王並沒有怎麽使用,除了比學生時代還要明顯突出的肚皮,就是單車上麵搭滿的衣服和筆記本電腦包。


    “你的?”我扭著頭——因為腳下被堵住沒辦法轉身——不可置信地問道。


    “怎麽樣,專業不專業?”老王不置可否,笑問道。


    “你可拉倒吧,專業晾衣服啊?別廢話了,這真是你自己買的嗎?”


    迴答當然是否定的,隻是來曆與我猜想的不同(並不是前女友逼他買的)。“隻是潘哥(大學同學)送我的。”


    我更迷糊了。潘哥隻是我們一個普通的大學同學——還不是一個班的——和老王並沒有多大的交情,而且因為人品有問題(據說他們寢室的人都不敢放他自己一個人呆在屋裏),在同學間口碑不咋地(在我們專業內能被人冠以“哥”字稱好的,除了真的是年紀夠大,就是像他這種奇葩——雖然往事不堪迴首,但是我也一度被叫做“胖哥”……)。記得畢業後沒找到工作他就直接迴到南方老家去了,怎麽會平白無故千裏迢迢送來份大禮。


    “夏天我迴學校取二學曆畢業證的時候在校園裏碰到的他。他不是畢業前重新補考沒過,畢業證學位證被扣下了嘛。畢業第一年重修他沒參加,第二年才過來,我去的時候他剛好補完領畢業證。


    他混得挺慘,之前也跟你說過了:在老家創業被人坑了,欠了一屁股債,家裏房都賣了,父母隻能住到姐姐姐夫家。迴來重修也是為了躲債。這小子也不老實,不知怎麽和混在學校裏的傳銷組織勾搭上了,專門配合坑低年級新生的錢。(指著單車)這東西是他們買的產品之一,光是這個據他說賣出去的時候價格起碼翻了一倍,至於其他保健品啥的更是暴利。一開始他是準備忽悠我的——”


    “(鬼點子賊多的)你怎麽可能上當!”


    以為我在誇他,老王竊喜道。“是啊,當時就被我拆穿了——‘我說我沒錢。剛被單位開除,宿舍呆不了了,無處可去隻能迴家’他不相信,非要跟我走。我就把他帶到單位宿舍。當時剛從宿舍搬來這兒不久,屋裏還存著一堆亂七八糟的衣服什麽的,他就以為我是在收拾東西迴家。我騙他說家裏有人要開健身房,讓他送我個樣品拿迴家試驗試驗,看看能不能要來投資……我本來是逗他玩的,沒想到他當真了——就這個智尚還幹什麽傳銷——就送給我了。”一直別笑的老王說到這裏終於忍不住了,我也跟著哄笑了起來。老王的做法固然有些“缺德”,但是用來對付老潘這種人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


    笑了一會我問老王就不怕他找你要錢?老王毫不在意——“就他那個腦子,也就騙騙新來的沒什麽經驗的小孩。他都不知道我現在住哪,上哪找我?——就算找到了我也不怕,他能怎麽樣?找我要錢?東西又不是我搶的,是他主動心甘情願送的。至於投資,隨便編個理由就說健身房黃了不就完了?又沒有憑證,他能怎麽樣?愛哪告哪告,反正我不在乎。”


    其實也不怪小潘,大學的時候和我們來往的不多,不了解老王的個性,光憑他忠厚敦實的外表以貌取人以為老王是個老實人,他是沒見過為了兩毛錢差價、畢業論文分數、半個月工資和水果攤大媽、答辯組老師、經營不善的破產小老板據理力爭吵得急赤白臉毫不退讓,最終氣得對方麵紅耳赤,還多饒了半串香蕉時那神采飛揚、意氣風發、睥睨天下的“高大”形象——想讓他吃虧上當可是件堪比諾曼底登陸的難度,盡管與巴巴羅薩計劃跟菜市場上老太太討價還價相比還差一點。


    看著老王的主臥(豬窩),迴憶起了大學時那段雖頹廢也有幾分溫暖的生活,我感到了久違的“親切”——車站裏的宿舍我要是不收拾小城裏各位熱心的阿姨、嬸嬸、姐姐和老秦就會親自動手。把背包一甩扔到地上,外衣也不脫就無拘無束地躺在床上伸懶腰。雖然是一張雙人床,但是我伸展開來平攤在上麵也差不多可以占滿,況且上麵還有一大堆換下來的衣服褲子。感受到鳩占鵲巢的老王反而坐立不安,無處休息。我挖哭了他兩句——“真懷疑你怎麽找到對象的”,老王也不為惱,一邊沒什麽底氣的反駁,一邊收拾屋子——從這裏狼藉推到那裏雜亂,終於騰出一塊地方,就坐在那裏繼續和許多人發微信。


    躺著玩手機實在無聊。雖然沒感覺到餓,但我還是招唿已經睡了一覺的老王出去轉轉——這算是我們大學時代的暗號,所謂“出去轉轉”基本上就是吃頓飯然而上網吧。當時我們這些“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的大學生的四年生活大體都是這樣。什麽理想、抱負,對未來的希望憧憬,這種虛假的美好、不現實的謊言,早已被識破,雖青澀與幼稚丟棄在不堪迴首過去。比起見不著迴報的盲目努力,還是躺在床上玩手機更舒服。哪有什麽事比找家好吃的、玩遊戲升段位更重要。結果無需多年,與其他早早應聘到各大企業或考研深造的尖子生天壤之別,畢業即失業的糟糕境遇隨即給了我們最猛烈的報應。


    雞湯雖然充滿了虛假的美好與幻想,但起碼能充饑止渴,光靠喝風涼話可填不飽肚子……


    並不想在樓下看起來就沒食欲的小館浪費時間,我們在附近大道上的餐館吃了頓晚飯。一葷一素兩樣炒菜,一人一大碗飯在北方來說哪怕是我這個肥宅體格吃飽還能富餘。在家和小城都習慣打掃剩菜剩飯的我,即便吃撐也看不慣盤子碗裏生那麽一點喂貓都不夠的飯菜——用老一輩人教育的話來說就是沒有福氣(然而我實在是太有“福”到發福變形了)。出來之前才把屋裏放著的早上吃剩的外賣餐盒扔掉的老王不想再拿迴去招蟲子(盡管這個月份幾乎看不到飛蟲了——但蟑螂還依然堅挺),我隻好把剩菜硬著肚皮吃下去。“碗裏的剩飯就算了,我有潔癖——嗝……”我對著一臉壞笑不懷好意要把碗裏的飯撥過來的老王抬手拒絕。


    北方飯館量大份足我很喜歡,但唯有一個毛病,就是口味太重。鹹的我口幹舌燥,又不敢喝水撐大肚,丟人也顧不得了,隻好改變計劃央求老王帶我到周邊真正意義上的轉一轉,消化食兒。


    傍晚七點半,(以地球為參考係)轉到西半球的太陽拋棄了東側的大地,隻留下個半吊子的月亮勉強照亮人間,根本無法照亮人類的內心,導致擢發難數的罪惡發生在夜深人靜——當然也不能全怪月亮不給力,即便有大功率路燈和嚴密的監控設備也擋不住變態醉漢暴打無辜過路女孩。


    冬季的夜晚道路十分安靜,特別是在城市遠郊,明明是於城內一樣寬敞的大道,卻因為沒幾台車輛駛過,顯得尤為冷清。路上也沒什麽人,零星三兩人從對麵走來,多是情侶、家人,男的瞟我們兩眼便領著女孩匆匆走過。搞得我和老王有些尷尬。我和老王的關係並不是非常默契到心有靈犀暢所欲言的那種知心朋友(到現在也沒遇到),以前就總是因為相顧無言而不得不帶上另一位室友相伴的我們,又陷入了無話可聊的境地。徐徐涼風吹在身上,冷在心裏。


    老王站住腳,麵帶愁苦。抓著頭發,對馬不停蹄地走在前方揉著肚子不住打嗝的我勸說道:“行了,胖哥。再往前走就進村了,沒有路燈,我也不認得路……”


    我拍了拍肚皮,感覺好了許多——興許是天氣太冷熱量消耗大的緣故消化也很迅速——便欣然應允。“行,那咱迴去吧。”


    迴去也沒什麽事可做,怪無聊的。我們在途中找了間網吧,衝完錢(沒辦會員),在二樓物色一處人少沒那麽烏煙瘴氣——雖然靠著漏風的窗戶——的位子,這一排十個座位都是空著的。其實整個二樓的顧客加一起也沒多少,如謝頂般零星分散著,都是些下班後不願意迴家的中年“獨行俠”,玩著社交(罵人)為主的無腦砸錢遊戲。一個人占一大排。點著煙夾在手上,也不怎麽抽,就等著煙燒到手在掐滅重新點上,再加上桌上放著的碎成渣的零食、泡軟了的方便麵、甚至半瓶啤酒,搞得像焚燒垃圾一樣。


    “看下麵人那麽多還以為這家網吧挺火呢?”


    “咳,這地方人都沒多少,還連著開了好幾家網吧,能有多火?我那樓下原來還有呢,幹不多久就改成麻將廳了……不過倒也好,起碼網費比市內便宜不少,就是環境、設備有點破。甭管多大給錢就能上網。”


    我瞅著麵前桌上殘留的煙灰和食品袋,盯著好半天開機畫麵還沒結束的髒兮兮的二十二寸屏幕良久,歎息著點頭。


    雖然時間距離包宿開始不剩多少,但是我們倆誰都沒有這個意思。現在別說熬夜玩遊戲了,就算坐在電腦桌前一兩個小時就會渾身難受……


    還好網速足夠,遊戲運行也比較流暢——隻要別選那些對畫麵要求高,並堅持不要中途退出就行。我們特意叫上了“網吧三連座”的另外一位好友,跟著承包商遠赴中西部大城市做信息工程的“室長”老梁。兩個多小時開黑打了六、七把大學時代差不多每天都玩的聯機遊戲,可惜很久沒接觸過了,更新換代再加上年齡增長操作和意識都跟不上,一迴也沒贏過,還被隊友對手嘲諷辱罵——那我們能忍嗎?發揮好友開黑的便利,三個人什麽也不幹了,索性和人兇狠對罵了起來(苦了另一位隊友)。也許是太過懷念這種感覺的關係,以往總會因為吵架影響心情玩不下去的我,居然也興高彩烈地加入其中——雖然打字太慢跟不上溜——尋找到了曾經的那份激情和一往直前的衝勁。好久不再了……


    輸了一晚上竟然也會這麽開心。要是以前視勝利、升級為命的我,肯定無法理解。高興的不是輸贏,而是那份與朋友在一起,有同伴支持共勉後的天不怕地不怕的膽氣與笑對人生的信念。可惜,曲散終有時,時間無情流逝下,早已物是人非。老梁被同事叫去喝酒,提前離開;迷上手機遊戲的老王意興闌珊,對於我下一局的邀請敬謝不敏。我重新意識到自己生活在現實層麵,除了追憶沒辦法真正找迴業已逝去的東西。雖然兩個朋友拒絕的方式和語氣都很得體,但我仍免不了心中斷層般的陣陣失落。心軟的老王決定和我在玩一把——“咱們現在這水平實在跟不上,開黑匹配就更坑了,還是打電腦拿個首勝得了……”


    最後贏是贏了,被別的隊友搶盡了人頭,我毫無遊戲體驗。一看數據發現還是老王雞賊,和當初一樣能撿,最後還無視我的好言與警告,從我這裏搶了不少。


    “不玩了!”惱羞成怒的我把耳機一摔,在老王的嘲笑下,結賬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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