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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持續了一個下午的婚宴上,劉哥和雪兒姐終成連理,父子和解,一家子和睦相處,雪兒姐如願以償加入了美滿大家庭;自從端午節的那次大聚會後,小城久違的迎來了如此團聚時刻,這是王大爺離開之後,難得的放鬆,每個人都很開心,可以暫時的遺忘平日裏的喧囂與煩惱,酣暢淋漓的痛快了一場。


    可惜,歡樂總是短暫的。婚宴圓滿結束後,劉哥和雪兒姐又在小城盤桓了一天,第二天離開了小城,迴老家準備正式的婚禮。而本應一同迴家的劉叔劉嬸,決定緩兩天,等張姨張叔料理好小城的事情之後,再一同離開。——至於為什麽會如此安排,是經過了多次商量之後得出的最好結果:


    原本,劉哥和雪兒姐就是為了要領父母一同迴鄉舉辦正式的婚禮儀式——這次就需要婚慶公司全程安排了。按照雪兒姐的意見,準備待婚禮舉辦結束之後,再帶上父母(改口費已經給完了)一同出外連蜜月帶旅行。但是遭到了劉叔以及老兩口的反對,三人一致認為蜜月出行還是新婚夫婦單獨行動比較好,可以省去不少的麻煩,“以後再帶我們出去也行!”。最後在雪兒姐的據理力爭下,決定為劉叔劉嬸報旅行團,在他們度蜜月的時候,老兩口也能出去遊玩放鬆放鬆。劉哥和雪兒姐按照原計劃,去歐洲蜜月,劉叔和劉嬸則選擇了在淡季到南方旅行:十餘天的行程玩遍雲南和海南——旅行軟件上是這麽寫著的,估計行程應該會很充實——價格當然也不少……劉嬸覺得隻有他們兩個人出門人少孤單,並且“成天和這個死老頭子(劉嬸)一起,我都看膩了!”,就勸說張姨和張叔跟他們一起,同樣擔心小城人少寂寞的兩人當即應允,隨同劉叔一同迴家,等辦完婚禮後再一起出發。劉哥和雪兒姐自然是不會反對,很高興能有人陪伴父母,還想要自己出錢請張姨張叔,被嚴辭拒絕後也不堅持。


    遲了一天之後,劉叔劉嬸、張姨張叔結伴離開了小城。工作在身的我和老秦隻送出了小城,就由心姐開車送他們直接到市內火車站。


    雖然是暫時的分別,但是這四位從小城建立以來就生活在這裏的“元老”們離開後,小城就真的沒什麽人,甚者可以說是徹底的荒涼了——一如我剛來時感受到的“正在死亡的地方”……


    孫大爺一家最先離開,沒有給出明確的歸來時間。即王大爺被迫出走後,劉叔劉叔、張姨張叔也出外旅行。除去一直在狹小車站工作的我和老秦,包括無垠荒漠和遼闊草原在內大片曠野的小城,就隻剩下心姐和巴特爾兩個人在了。而巴特爾隨時會進城打工,老秦和心姐又不知何時會離開……


    和家長出門的小孩子一樣,一開始還很興奮,沒有了大人的束縛之後,感覺自己終於得到了自由,可以“為所欲為”,省去了不少繁瑣的禮節和代溝極深的無功交流。雖然我已經是成年人了,而且小城裏的長輩們也從來沒有過教訓數落我的時候,但是喜歡宅在一個地方的我,在劉叔等人離去後,確實減少了許多外出交際的情況——盡管知道他們是為了我好,但是自私孤僻的我還是更願意獨自呆著——不用擔心關心我婚姻大事的劉嬸近乎無時不刻的關於相親介紹的嘮叨,也碰不到超市裏張姨拿我當小孩子般經常性的強塞禮物……起初幾天還覺得很逍遙自在,難得沒有人打擾的寂靜與安寧,然而時間久了之後,包括深居簡出的老秦外,成天見不到其他人。沒有了劉嬸張姨的親切關心,想出門也找不到熟悉路線總帶我到各種好玩地方的劉叔張叔的陪伴,工作學習不再有王大爺幫助……得不到他人關懷,人心溫暖的我,仿佛放逐到荒無人煙的萬古冰原,被這無盡的空虛與寂寞擊倒了……


    晚上躺在床上,我陷入了恐慌,即將被所有人拋棄的巨大壓力,與入夜後深沉的黑暗一起,排山倒海的壓迫在自己身上。無論性格多麽古怪孤僻,離群索居,人類都是典型的群居生物,一向討厭與人接觸,懼怕社會交際的我,自從小學時第一次了解了死亡的冰冷含義後,再度如墜入永遠深不可測永無落地之時的無底深淵般陷入了深深的恐懼。連續好幾個晚上難以入眠,即使勉強在淩晨獲得寶貴的休憩,也會被各種詭異離奇的噩夢驚醒,起身後發現渾身連被褥和枕巾都濕透了。本以為洗床單時會被老秦笑話,但是他不僅沒有和往常一樣揶揄嘲諷我,反倒幫我一起晾衣服。起初我還覺得很開心,以為老秦終於迴心轉意,知道珍稀身邊寶貴同伴,可是在我仔細思考之後,才明白過來,老秦是想要在離開前最後的時間裏,好好與我相處,營造美好的迴憶,不想讓我們雙方留下遺憾。——了解了這些之後,總感覺老秦看著我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憐憫和溫情,不光是老秦,心姐和巴特爾也是如此。——雖然這麽形容不好,但是總感覺帶著一種臨終關懷的感覺,戰戰兢兢的照顧著隨時可能再也不見的我——我從來小城第一天就希望一直引領我前行的好大哥老秦能夠符合我的心意,更加和善溫柔一些,然而如今如願以償的我卻希望能在“最後的日子”(越說越像了)裏見到真實的情感,與大家一起真心相處這不知還剩下多久的日子……


    正當我擔心這種日子還會存在多久的時候,將草原上屬於自己的一部分轉讓給其他人的巴特爾,在市內找到了一份在旅行團打工的工作,決定離開小城。


    這一天是劉叔他們離開小城後的第三天,晚上大家在車站吃晚飯的時間段(因為小城就剩下我們幾個人,所以為了能夠團結一些,並且省去單個人做飯時的麻煩,我們四個人就基本都聚集在車站附近活動。)。通過每天的定時視頻聊天,我們得知了劉哥和雪兒姐的婚禮盛況,以及他們即將出發旅行的消息後,送去了衷心的祝福。聽到了好消息後,車站裏久違的充滿了熱鬧歡快的氣氛。正當老秦和心姐受到劉哥和雪兒姐的結婚儀式感染,罕見的興高彩烈地暢想著他們自己的婚禮,我也在一旁插科打諢,烘托氣氛的時候,巴特爾反常的一言不發,雖然和我們坐在同一桌,卻仿佛不在一個次元,自己喝著悶酒。


    “巴特爾?你怎麽了?”細心的心姐察覺到了他的異樣,收住了笑容,輕聲問道。


    “沒事——不用在意我!”堅強的蒙古漢子試圖安撫在場其他的人不安,放下酒碗,揚了下手臂,豪爽的笑了起來,笑聲卻比平時短暫的多,須髯叢生的臉上看不見表情,但是那落寞的眼神說明了許多。


    “巴特爾……”


    “就剩我們幾個人了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有什麽事情就直說吧,你要是不說,不光你心裏憋著難受,我們也吃不好……”


    巴特爾就是在這個情況下,告訴了我們他即將離開小城的消息。


    “工作已經找好了。因為比較匆忙,所以隻能托朋友找了個臨時的活,在旅行團裏幹點體力活。說的是幹好了能當上導遊,但估計也我沒有那個耐心伺候別人,看著他們借開發之名,破壞草原——當然,我現在也沒有這個資格去說別人了。沒辦法,都是為了省錢養家……”


    得知他兩天後就要離開,我們雖然不舍,也沒有辦法阻攔,隻能約定好臨走之前再好好聚一次。


    當天晚上,我又一次被噩夢驚醒。夢中的場景曆曆在目:迴到了上次聚餐,孫姐為小城的大家拍合照的那一天。然而麵前的閃光燈發出的巨大光亮閃得我不得不掩麵遮蔽,再度睜開雙眼,剛剛在照相機後按下快門的孫姐不見了。當我轉頭正要詢問其他人時,卻發現,身邊的人如水中泡影般依次消散,不留下一絲痕跡,最終隻剩下我和巴特爾。驚魂未定的我本想捉住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撲了個空。換上節日盛裝的蒙古漢子,騎上天馬,向著天空奔去,卻在中途墜落,消失在了半空。喊不出聲音的我起身想要撲救,雙臂被兩旁的老秦和心姐死死拉住,兩人用力向後一甩,站在原地的我紋絲未動,他們卻飛出了窗外,向著光明遠去。黑魆魆的潮水迅速蔓延,幾秒鍾的功夫,淹沒了我的胸口,我不由自主的吸了口氣,想要遊離這個即將被吞沒的地方,可是腳下被兩從茂密的水草纏住,根本動不了身。洪水沒過脖頸、咽喉、口鼻,瞬間摸過了我的頭頂。永恆的黑暗吞沒了我,唿吸停滯,意識逐漸模糊,唯有雙腿遵循著本能,為了擺脫水草奮力踢蹬,然而即使脫離出來,我仍然被永遠的丟棄在了墨海深處,不得逃離。突然,雙腿一陣抽搐,鑽心的疼痛將我遠去的意識喚醒,我坐起身,在漆黑的屋子裏痛苦的呻吟著,使勁伸直雙腿。


    “怎麽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沉睡中被我的聲音驚醒,擔心我出什麽事的老秦打著手電,從隔壁屋趕了過來。衣服擰在一邊,鞋子也穿反了。——如果是以前的老秦,除非真的發生了我自己處理不了的緊急情況,否則頂多在隔壁敲敲牆壁,漫不經心地問一問就算了——倒也不是不關心,隻是覺得一個大男孩自己的事情如果自己都不能解決身在沒必要同情,以前的老秦就是這麽個“冷血無情”的家夥。根本不會風風火火地起身來幫忙。


    “腿——抽筋了……”我扭曲著身子,試圖指出自己身上的問題。明白了事態的老秦感到了我的床邊,手法專業的幫我掰直雙腿,頂起腳尖,我的雙腿不多時就止住了抽搐。


    “是不是屋裏太冷了,把你凍抽筋了。——還是說你睡覺不老實,又把被褥掀開了,把腿凍著了?不管怎麽樣吧——雖然還有點早,要不明天把爐子拿出來,倉庫裏應該還剩些去年冬天的煤,放你這屋給你取取暖;記得路上好像還有電褥子,就是不知道還好不好使……”


    曾經在樓上空屋住過的我,知道電褥子早就壞了——“爐子?用不著吧——用這麽早多浪費啊?取暖費還沒開始給呢……”


    “怕什麽的?也不用你拿錢!”言下之意是由他出錢,為我一個人準備取暖設備。


    我哪裏好意思接受。連聲拒絕。“我還沒那麽精貴。又不是坐月子,還用火爐子。——再說了,現在就要用上取暖了,等冬天了還不用活了呢……我不能搞特權,要不然,以後咱們怎麽辦?”


    “你說的倒也有道理……不過也不能說是特權,畢竟以後可能就隻有你一個人了……”


    ……


    又囑咐了我幾句之後,老秦迴了屋。雙腿上還時不時的傳來疼痛,黑夜籠罩下,我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望著無盡的黑暗,找不到方向……


    接下來的兩天裏,為了填補心中的空虛與寂寞,不讓自己胡思亂想,我試圖尋找能夠充實自己的方式。手機玩膩了,電腦也沒心思打開,我隻好一邊工作,一邊學習。沒想到竟然在我已經不再因為考研的事情焦慮不安,根本沒心思思考追求成績的時候,反倒能夠靜下心來,認真學習。可惜用功的時間太晚,也不知道會達到什麽樣的一個程度。


    巴特爾告知我們離開小城的日子到來了。上午最後一次與心姐去市內交涉孩子上學的事情,圓滿歸來,一同在鎮子上采購了各種食材及其他應用之物後,可能也是最後一次,在附近草原上土生土長的蒙古漢子巴特爾,迴到了小城。時間是下午四點,我們破例提前結束了今天的工作,早早收拾好了車站,準備為巴特爾餞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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