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由和韋陟,都出身於京兆韋氏大士族。


    從西漢時起,京兆韋氏就是中國極有影響力的一個大家族。


    到了大唐時代,京兆韋氏積極與皇族聯姻,開枝散葉極為繁盛。


    時下有句民諺,叫做“城南韋杜,去天尺五”,就是形容韋氏與皇權關係緊密,並且名臣輩出、權勢極盛。他們光是出了宰相的家族支係就有九個,被稱為“九大公房”。


    韋由和韋陟,就出身於京兆韋氏九大公房之一的,鄖公房。


    太原王氏雖是五姓七望之一的老牌貴族,在大唐的社會上享有極高的聲望。但在如今大唐的朝堂之上,京兆韋氏的政治影響力,可不是太原王氏能比的。


    就算是王忠嗣巔峰之時身披四鎮節度大印,他憑一己之力,也無法與一整個極大繁盛的韋氏大家族,去相抗衡。


    所以,在韋由看來,王爍這個年紀輕輕的四品中郎將,就算他出身高貴,就算他父親是炙手可熱的封疆大吏……在京城來講,也就不過爾爾!


    王爍從韋由的眼神當中,看出了他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倨傲。


    王爍很討厭韋由這樣的德性。還有昨天遭遇的那個韋陟,也是一樣。


    大唐有不少像他們這樣的人,最是善長拿著祖宗的功業和名聲,去給自己臉上貼金,當作自己耍牛逼的資本。明明自己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還眼高於頂誰都瞧不起。


    這種貨色,如果井水不犯河水,眼不見心不煩也就算了。但既然他毫不客氣的惹到了自己頭上,王爍也就沒打算忍氣吞聲,給他什麽好臉色。


    “王中郎,我不想贅言。”韋由麵無表情的主動開腔,語氣十分生硬,“我現在就下令,撤迴我手下的武侯與不良人,解除布政坊的封鎖。”


    “隨便。”王爍淡淡道,“反正該抓的人,我都已經抓到了。”


    “什麽?”韋由聲音一沉,“那你方才,何不直接言明?”


    王爍看著韋由,滿懷嘲諷的嗬嗬一笑。


    ——你算什麽東西?


    ——你管得著嗎?


    一言不發,走了。


    李晟等人列步跟在王爍身後,整齊劃一的冷冷看著韋由,齊步而去。


    韋由簡直氣煞,瞪圓了眼睛,指著問楊釗:“他什麽意思?!”


    楊釗也看著韋由,嗬嗬一笑。


    同樣一言不發,也走了。


    剩下韋由獨自一人,在那裏三屍神炸跳的原地暴走。


    楊釗連忙追上了王爍,麵露喜色的問道:“王將軍,賊人全都落網了?”


    “沒錯。”王爍道,“現在,我得馬上前去審訊他們。”


    “王將軍親自出馬,果然手到擒來。”楊釗大有揚眉吐氣之感,說道:“王承業和韋由等輩,倚老賣老仗勢欺人,著實可惡。”


    王爍笑了一笑,“他們不過是出於嫉妒。”


    “我看也是。”楊釗大有“同仇敵愾”之感,用十分解恨的語氣說道,“他們一個個官居顯位自命不凡,小事不屑幹、大事又幹不成,根本得不到聖人的重用。但他們非但不懂得反省自己,還專愛指手劃腳妨礙別人幹正事。簡直就是京城官場的毒瘤,大唐帝國的蛀蟲!”


    王爍真是樂了,他們居然能被“著名奸臣”楊國忠罵成毒瘤和蛀蟲,這得是多大的悲哀啊!


    “話說迴來。”楊釗道,“王將軍方才為何不直接言明,賊人已經抓獲,可以解除布政坊的封鎖了呢?”


    “這不過是他們前來尋釁的借口。就算我百般解釋、苦苦哀求,也無法消除他們內心的嫉妒與偏見。到頭來,衝突仍是再所難免。”王爍道,“所以,與其委屈自己,我還不如痛痛快快的給予反擊。敵人就是敵人,犯不著去求他們來做朋友!”


    “哈哈!”楊釗大笑,衝他豎起大拇指,“王將軍真乃性情中人!妙,大妙!”


    王爍也嗬嗬的笑,看著楊釗,心想:或許某天,我們也會成為這樣的敵人。


    “王將軍,你去忙吧!”楊釗說道,“你隻管專心辦案。餘下再有什麽閑雜瑣事,全都交由我來打理。”


    王爍叉手拜了一下,“喏。”


    “別客氣,千萬別客氣。”楊釗連忙叉手還禮,“你我並非上下,而是同舟共濟、相扶相持的一輩同僚。”


    王爍點頭笑了一笑,走了。


    楊釗輕籲了一口氣,看著王爍的背影嘖嘖了兩聲,“真是後生可畏啊!”


    海棠和錢三因為身上帶有重傷,暫時還沒有被關進京兆府的大牢,而是臨時安置在官府後院的兩間雜屋之內,由南宮軾負責率領不良人嚴密看押。


    王爍帶著李晟等人,來到了這裏。


    “王將軍。”南宮軾上前參拜。


    “辛苦你們了。”王爍點頭,示以讚許的微笑,“差事辦得不錯,左街署有賞。”


    “謝王將軍。”南宮軾再拜,說道,“這次搜捕賊人進展順利,全靠長安縣不良人的鼎力協助。其中有一位不良帥出力最多。他叫聞人鋒,是我的一位舊友。我勸他改投王將軍麾下,來左街署辦差。肯請王將軍允準!”


    “如此公然挖右街署的牆角……”王爍嗬嗬直笑,“真是幹得漂亮啊!”


    李晟和南宮軾等人都笑。


    “至於能否獲準,你該去問判官李都尉。”王爍道,“這是他職責之內的事情。”


    “喏。”南宮軾叉手應命,


    李晟叉手道:“王將軍,聞人鋒確實不錯。我們左街署,正缺這樣的人才。”


    “你說了算。”


    “謝王將軍!”


    王爍帶著李晟和幾名親衛,走進了關押海棠的雜屋之內。她被一箭穿腹傷得挺重,正躺著奄奄一息。


    但她眼中的戾氣,卻是更勝往時。


    “你有什麽想說的嗎?”王爍問道。


    “我隻想親手殺了你!”


    “殺了樂城公主全家!”


    “殺了那個昏君!殺了你們所有人!”


    王爍搖了搖頭,真是心理變態了,典型的“反社會人格”。


    看來暫時和她沒什麽可聊的,先去看一看那個錢三。


    錢三被王爍撞碎了鼻骨,一箭穿中了肩頭。傷得不算輕,但比起海棠來說要好多了,至少不會有性命之虞。


    王爍剛一走進去,錢三就跪在了他的麵前。李晟立刻坐到了一旁,開始執筆記錄現場的一言一行。


    “你會把我知道,全都告訴你。我隻想肯求王將軍,能夠饒得海棠不死!”


    王爍平靜的看著他,“大唐已經沒有死刑。”


    “這不過是聖人想要詁名釣譽而已,王將軍你不會真的信了吧?”錢三毫不諱言的說道:“沒有了絞斬之刑,但是杖責一百流放三千裏,比死刑還要更加恐怖。就算沒有被一棒一棒的當場打死,不等走出京畿也是必死無疑。就像海棠他父親當年一樣。”


    王爍道:“既然你知道,我又能有什麽辦法來救她性命?”


    錢三跪地磕頭,“小人知道,杖責之刑一般都由不良人執行。隻要王將軍一句話,他們就能手下留情,饒海棠不死!”


    王爍皺了皺眉,“給我理由。”


    “其實,她曾經就和現在的薛畫眉一樣,也是一個很天真很善良的小女子。”錢三道,“但是因為她父親的緣故,她被罰沒為官奴婢,墮入了掖庭局這樣的一個人吃人的阿鼻地獄。在這裏,她再次經曆了餘下所有親人的慘死,遭受了極多非人的折磨,但她仍舊堅強的活了下來了。”


    “直到離開皇宮,在被祆教蠱惑毒害之前……”錢三道,“她都仍是一個本性純善的好女子!”


    王爍皺了皺眉,“是祆教的大麻葛亞裏斯,把她變成了現在這樣嗎?”


    錢三搖了搖頭,“我們還沒資格接觸到,大麻葛亞裏斯。”


    “那是不是西市珠玉行的東主,米罕?”王爍再問道。


    錢三微微一怔,“你竟然早就知道了?”


    王爍不動聲色的坐了下來,“說下去。讓我看看,你會有幾分真話。”


    “我說過,我會把我知道全部告訴你,絕對不會有一句假話。”錢三道,“西市珠玉行的東主米罕,是京城祆教的一位重要祭司,專門負責祭祀祆教七大主神之一的大地保護神。米罕其實就是他的教名,我們都稱唿他為米罕麻葛。”


    “繼續。”


    “米罕巧舌如簧。他利用祆教的善惡之論,打開了海棠的心扉。”錢三道,“海棠想起了她十年前家破人亡的經曆,還有這十年遭受的奴婢之苦。她的心裏漸漸燃起了強烈的複仇之火。也漸漸的……被米罕所完全支配了!”


    “你為何不阻止她?”王爍問道。


    錢三無力的搖頭,“我試過一切辦法。全都失敗了。”


    “於是你變得和她一樣?”


    “沒錯。”錢三點頭,“既然無法拉她迴頭,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她一起走向阿鼻地獄。”


    王爍皺眉尋思了片刻,“這次布政坊針對於我的行刺,是米罕對你們下達的命令嗎?”


    “沒錯。”錢三道,“命令其實早就下達了,但我們一直沒有機會動手。直到你和安國臣未帶兵馬私訪蕭炅,這簡直就是送上門來的,天賜良機。”


    王爍長籲了一口氣,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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