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風高,一輪清冷的明月高高的懸掛在夜空之上,如一尊慈悲為懷的菩薩含著溫柔的笑意靜靜的看著她的信徒。


    此刻,就有那麽兩個信徒在快步疾行,溜到了一處牆根下麵。


    兩人渾身上下都包裹著玄黑色的布料,隻餘一雙波光瀲灩的眸子露在外麵。


    彼此對視一眼,兩人同時足尖輕點,纖細靈巧的兩道身形在空中滑過柔美的弧度,悄無聲息地落到高牆的另一側。


    細微的灰塵因這突如其來的動靜而輕輕揚起,在兩人的腳邊盛開出幾朵纖嫩的蓮花。


    兩人不敢多作停留,溜著夜風的縫隙,在偌大的一個宅院中穿行,最終止步於一處燃著微弱燭火的屋子。


    “篤篤——”


    纖細的手指屈起,輕叩屋門。


    半晌,申老爺從屋內將門啟開了一條縫隙,布滿皺紋的眼睛從縫隙裏警惕的打量著來人,低低的喝道:


    “誰!”


    來人將黑色的兜帽往下扯了扯,露出大半張白皙光潔的麵龐,以及一雙冷冽的眉眼,赫然便是薑荷綺。


    申老爺眼中的警惕更盛,幹涸的眼底而湧上來難以言喻的驚駭,可麵上卻迅速浮現出一層恭敬的笑容,將薑荷綺和江姝靜兩人客氣地迎了進去。


    “不知道長公主殿下深夜駕臨,草民有失遠迎!”


    薑荷綺橫刀立馬的坐在主座上,眸光隱含威嚴的睥睨著下頭言不由心的申老爺,開門見山道:


    “本宮知道你的幼女,申三姑娘開立女戶的真正原因。”


    申老爺低垂著的眸光一顫,一瞬間他就明白了自己與整個申家早就掉入了薑荷綺的設計當中。


    “您......想要什麽?”


    和聰明說話就是省事,薑荷綺的唇邊綻開淺淺的弧度:


    “我要申家和你曾經的門生故吏一起替本宮陳情如今戶部所存在的弊端,提議由女子擔任開立女戶這部分的職位。”


    申老爺驟然抬頭,看著薑荷綺淡然如水的神色,隻覺得對方是不是瘋了!


    她這是要,在朝堂上弄權?皇帝怎麽可能會答應!


    薑荷綺的眸光如雪,冷冷的看向申老爺,其中的鋒利寒芒刺得他不由自主地低下腦袋去。


    這一眼,薑荷綺也知道對方心裏在想什麽,漠然道:


    “本宮沒有你想得那麽可怕,隻不過為天下女子廣開女戶是本宮的提議,本宮隻是想要它能夠盡善盡美。


    你遠坐高堂多年,申三姑娘那日也是被戶部那幫人封為上賓,想來還不清楚戶部如今的貓膩。本宮響應父皇恩典,放了一批宮女出去開門立戶,結果卻被那些主事拉拉扯扯,動手動腳!


    本宮,煩惱得很呐!”


    薑荷綺的語氣平靜得沒有多少起伏,可在場的兩個人都感受到了她言語間的滔天怒火。


    “你從首輔的位置上退了下來,再無起複的可能。你的長子和長孫同在詹事府共事,父子相爭,不死也傷。你的次子當年因為草芥人命而遠調京城,父皇至今都不沒有鬆口的意思。


    人走茶涼的道理,你比我懂得。若是這個時候本宮將申三姑娘的內情宣揚出去,流言如虎,縱然你家中奴仆眾多,也難保證時時刻刻都看得住她吧?”


    申老爺的眼眸緊縮,手指微顫:


    “草民明白了。”


    “那就好。”


    達成目的後,薑荷綺站起身來大踏步的往外走去。


    屋門大開,寒月凜凜。


    申老爺被夜風吹得寒涼,方覺自己早就驚出了一身冷汗。


    另一頭,薑荷綺和江姝靜又以同樣的方式潛入了十幾位朝堂權貴的家中。


    他們,無一不是因不可宣揚的原因而送家中姑娘開立女戶的,又兼家風清正是真心疼愛家中小輩的門庭。


    所以,當薑荷綺使出同樣的話術和手段,他們都一一應承了下來。


    另外,謝文韻的兄長是新起之秀,真正的端方君子,他也暗地裏聚集了一批誌同道合的人準備聲援薑荷綺的提議。


    甚至,還有那位嚴肅的吏部老尚書,也被蔡扶桑磨得沒了辦法,答應了會站出來表態。


    十幾日後,由申老爺在戶部的一位門生牽頭,再次在朝堂上掀起了軒然大波。


    女子為官......這也太膽大妄為了!


    可更令人心驚的是,朝堂上支持這一提議的竟然高達半數之多!


    一時之間,你來我往,爭論得不可開交。


    朝堂上再次因為薑荷綺的一個想法而鬧翻了天,可她本人卻頗有興致的帶著江姝靜出了公主府,往秦玉珠與紅豆共同盤下來的一方小酒館去了。


    秦玉珠領著十來個相貌清秀的小丫頭和小廝站在酒館門口迎客,遠遠的瞧見薑荷綺兩人的身影,唬了一大跳。


    連忙迎上去,驚訝道:


    “殿下,您怎麽也來了?我們這......就是個小酒館,人多,眼雜的。”


    隱在幕籬後的薑荷綺輕輕笑了一聲,扭頭指了指身旁的江姝靜:


    “我們的江掌事不是應了要給你捧場嗎?你也知道的,本宮身邊一刻也離不得江掌事,那就隻好隨她一起來嚐嚐你的手藝咯!


    怎麽,你這裏隻歡迎江掌事,就不歡迎本宮了?”


    “不不不,殿下能來,自然是我的榮幸!”


    秦玉珠連忙將兩人往館內迎,因著此時一樓已經坐了不少人怕有所衝撞,所以特意繞到了側門往二樓的雅間去了。


    江姝靜將雅間臨下的窗戶推開半扇,可見下麵的情況盡收眼底。


    這間酒館裏的陳設布置,秦玉珠和紅豆兩人都是用了心思的。


    整間酒館都裝飾得古樸典雅,懸掛在梁下的燈籠上都繪製了一幅幅畫,細心看過去不難發現一隻隻燈籠便是一個個風格迥異的故事,白日裏看來已經是意趣橫生,若是晚間亮了燭火顯是另一番風味。


    酒館各處都擺放著錯落有致的鮮花,瓶身上同樣繪製著精美的圖案,伯牙子期,鴻門宴,煮酒論英雄,杯酒釋兵權......


    角落裏堆放的酒罐用的是價格昂貴的透明琉璃,澄澈的酒液在裏麵微微搖晃,隻是看著便似乎能聞到那或清甜或醇厚的香氣,很難讓人不食指大動。


    秦玉珠被困在後宅多年,最堪消磨的便是緩慢流淌的時間,不僅磨出了一手好廚藝,也釀得一手好酒水。


    而紅豆風雅才情揚名多年,最不缺的就是這等細微處動人心弦的別致審美,兩人搭配起來共同開的這個酒館,即便才第一日便已經吸引了不少過路客。


    因著是第一日,紅豆決定今日的第一支曲子便由她親自坐鎮,彈奏的是她最為拿手的鳳求凰。


    一層一層的輕紗放下,叮咚作響的珠簾垂落,又有小廝合力推來了一麵屏風,上麵懸掛著一輪偌大的清月,雲霧繚繞間,自有兩隻鳳凰啼鳴九天。


    流暢的琴音自屏風後麵傾瀉而出,叫人如癡如醉。


    更有不少人為此等悅耳的琴音駐足停留,酒館中的客人也越來越多。


    “敢問這位彈琴的,可是昔日倚春風的頭牌,紅豆姑娘?”


    忽然,有一道高揚的聲音突兀的插了進來,衝著琴音所在的地方詢問道。


    江姝靜聞言不由得狠狠皺眉,紅豆被贖身入公主府做琴師已有大半年的光景,此人偏偏挑明她曾經委身倚春風的身份,分明就是來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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