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鬱東站在門口,居高臨下的看著癱坐在地上的林珠,高大身影在日光下投射下來的影子結結實實的籠住了林珠幹癟清瘦的身形。


    屋內一下子變得昏暗起來,林珠淩亂受辱的衣裳,痛苦厭惡的表情,鮮紅的唇和含淚的眼都被這昏色掩蓋了下去。


    察覺到光影的變化,地上軟成一灘爛肉的林珠眼珠下意識地動了動,而後艱難地眯起眼想要看清楚這個逆著光站在門口的人是誰。


    待看清是李鬱東之後,出於母親的本能她抬起手腕用寬大的袖子遮擋住了自己的麵容,不願意自己這副模樣出現在兒子眼前。


    “東兒,你先出去。”


    林珠慌亂的撐起身子,低頭去整理自己的衣裳和麵龐。


    可那團籠罩在林珠麵前的陰影並沒有移動,而是如老僧入定一般死死的立在原地。


    正在捋平衣服褶皺的林珠似有所感,抬頭去看站在門口的李鬱東。


    李鬱東臉上掛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抬腳走到林珠身邊,伸手將人攙了起來:


    “母親,您沒事吧?”


    說著,親自擰了一塊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林珠唇邊的血跡:


    “母親,今日兒子也是一時情急才同母親動了手,母親可有被兒子傷到?”


    林珠想起方才宴席上李鬱東和李進一起將自己強拖迴來的畫麵,心中湧起淡淡的悲涼。


    不過很快,林珠便自我寬慰了去。


    這也不怪東兒,莫說家中的夫子和李進,就是自己這些年也是耳提麵命的讓東兒將自己的前途和李家的顏麵放在最緊要處,東兒的舉動也不過是耳濡目染之下的結果。


    這樣想著,林珠緩緩地搖了搖頭,還反過來安慰兒子:


    “你別擔心,母親並沒有受傷。”


    李鬱東沉沉的黑眸在母親唇邊的血跡上定了半晌,才緩緩地如機械一般開口:


    “那就好。那——母親之後有什麽打算呢?”


    “打算?什麽打算?”


    這話問的林珠發愣。


    李鬱東仍舊用他那緩慢的語調道:


    “母親與父親鬧得這般不可開交,讓父親在滿梧城的同僚麵前丟了臉,還動了手。父親恐怕會很生氣,一怒之下隻怕會接那個女子入府,到時候母親還如何自處呢?”


    林珠想到李進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那個外室女子摟在懷中,不由得譏笑連連:


    “他要接進府就由著他去!已經這樣了,多一個妾室和少一個妾室又有什麽差別呢?我如今是看明白了,你父親根本就不是個忘恩負義之徒,也根本沒有把我當作妻子!”


    林珠看向李鬱東的目光熱切而包含希望:


    “如今母親的指望就全在你和蘭兒身上了!等到你成家立業,等到蘭兒有了好的歸宿,母親就算是立刻閉眼了去也能安心了!”


    李鬱東垂著眸子,並不迴應林珠的目光,而是執著的問道:


    “那父親呢?母親就全然放下了?”


    放下了?


    林珠的手不由自主地撫上胸口,那裏曾經跳動著一顆鮮活的心,盛滿了對李進的愛戀。


    如今,這裏空落落的。


    在李進的手不顧她感受的撫上時,當李進說她不過是個“賤婦”時,這裏的心就被他活生生的剖了出來,如今隻剩下淋漓沒有愈合的傷口了。


    林珠苦笑了一聲,喃喃道:


    “以後——以後就井水不犯河水吧!”


    “那母親,您有沒有想過兒子和妹妹要怎麽辦?”


    李鬱東垂下眼睛低著頭,默默的折疊著手中沾了血的濕帕子。


    “什麽?”


    林珠愕然,轉而又扯了扯嘴角安慰道:


    “東兒你不必擔心,就算母親對你父親徹底失望,也還會對你和蘭兒好的!你們是他的骨血,但更是我十月懷胎,從身上掉下來的肉!”


    “兒子不是說母親,而是——父親會不會因此厭惡了兒子呢?”


    李鬱東抬起頭來,眸中全是頹然:


    “當初父親能在咱們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覺的養著一個女兒,焉知那個外室與父親就沒有骨肉?萬一父親因此厭了兒子,轉而去扶持其他人怎麽辦?”


    “就算如今沒有,可父親尚在壯年,母親放手後院之後難保父親不會屢納新歡,若是再有新的弟弟妹妹出生,沒了父親喜愛和母親庇護的我們,怎麽還會有好的前途呢?”


    “不會的。”


    林珠的手輕輕撫上兒子青澀的眉眼,替他捋好鬢邊的碎發:


    “就算你父親與我生了嫌隙,你的祖母最是在意你這個孫子,你可以去求她庇護你,她不會不管你的,也不會放任你父親胡來,糟蹋李家的名聲。”


    李鬱東微微偏頭,躲開了林珠的手:


    “母親你還不明白嗎?祖母和父親才是親母子,是一條心的!如今父親都厭了兒子,您覺得祖母還會不放棄兒子嗎?”


    “就算祖母願意庇護兒子,她都多大年紀了,能活得過父親嗎?能活得過父親的子女嗎?”


    林珠的手落在半空中,僵硬的收了迴來:


    “那你——想要母親怎麽做?”


    林珠看明白了,她的這個兒子不是來安慰傷心失意的母親,而是來逼她的!


    可李鬱東卻沒有看到她眼中的灰敗之色,而是自顧自的把心頭滾了十幾遍的話說了出來:


    “兒子希望母親能振作起來,和父親重修舊好!”


    想到李進離開時兩邊臉頰上高高腫起的巴掌印和脖子上還在淌血的傷,李鬱東也意識到想要兩人重歸於好無異於癡人說夢,於是改口道:


    “就算夫妻情分淡了,母親也總還是父親名正言順的妻子,隻要麵子上的事情做足了,父親會讓您把持中饋,掌管後院的。”


    “隻要母親放下私心,學會做一個大度賢惠的原配夫人。就算父親想要納妾,母親依著他順著他,父親想來也不會做得太過分!到時候後宅仍然在母親手中,庶子庶女的出生和前途也都在母親手中,兒子和妹妹才能有前程啊!”


    “放下私心?大度賢惠?”


    林珠在口舌間咂摸著這八個字,抬眼看向自己的兒子:


    “所以,這些年你們一直覺得我是太有私心,不大度,不賢惠,是嗎?”


    “所以,在你的眼中,這一切都是因為我,不能做一個你父親心中滿意的夫人,才會鬧成如今這樣難看是嗎?”


    “這究竟是你父親的想法,還是你,不,你們的想法?”


    “因為你們覺得是我錯了,才會幫著你們的父親瞞著我?是不是?”


    李鬱東的麵上閃過一絲心虛和愧疚,不過也隻是一瞬,很快就重新提高了聲音:


    “母親,您想想兒子和妹妹吧!這裏是李家,是父親做主,說到底這府上每一個人都是在父親手下討生活,您和父親鬧成這樣對誰都沒有好處!”


    “母親,遠的不說,就拿和咱們家多年交好的齊家來說,齊大人年紀比父親還大上一輪,前些日子不也納了一個十七八歲的樂伎做小妾嗎?”


    “齊家後宅裏妻妾成群,您看看他們可有一丁點威脅到齊肅和齊玲瓏的地位了?您看看齊夫人可有把他們放在眼裏?”


    “再放眼看看,誰家主君沒有心上得意的人呢?可隻要當家夫人有氣度有手腕,他們怎麽受寵也越不過去的!”


    “母親,父親已經很收斂了!您也好好想一想吧!”


    說完,李鬱東皺著眉頭不讚同的看著林珠,那神情眸光就像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在無理取鬧的孩童一般。


    林珠也在看著他,隻不過她的目光裏充滿了悲涼。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養大的兒子會來勸自己做一個大度的夫人,去包容他父親的所作所為。


    是哪裏出錯了呢?真的是她做錯了嗎?


    為什麽夫君,兒子,一個個都變成了陌生的樣子?


    所有人,撕開那層和平的假麵之後,個個都對她露出了獠牙,個個都在指責她的不對,漠視她的感受,要把她裝到一個陌生的名為合格的妻子和母親的殼子裏去。


    可是——難道不是他們先欺瞞自己在先的嗎?


    為什麽他們就能這樣理所當然呢?


    自己這麽多年問心無愧,真情相待,到頭來無一人感念她,無一人站在她的身後支持她!


    嗬嗬——真是可笑啊!真是可笑啊——自己可真是可笑啊!


    林珠想著想著就控製不住的笑出了聲,這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放肆,最後像是蝙蝠一樣盤旋在屋子的每一個角落裏。


    李鬱東看著仰起身子,笑聲尖利刺耳的母親,心中有什麽東西滑落了下來。


    他皺眉,本能的想要去撈取那東西,可它滑落的太快了,他沒有抓到也沒有看清。


    李鬱東皺著眉不理解林珠為什麽會是這個表現,伸手想要去攥住林珠因為狂笑而抖動不已的衣角:


    “母親——”


    卻被林珠拂開,看向他的目光冰冷而陌生:


    “你是你父親的好兒子,不是我的。”


    “我不是你的母親,你父親的妻子才是。”


    “你走吧,我不想看見你!你的樣子,讓我厭惡!”


    李鬱東愣住了,溫柔慈母的林珠從來沒有用這種語調對自己說過話,更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看過自己。


    在林珠冰冷的注視下,李鬱東幾乎是逃一樣離開了那間屋子,可林珠尖利的笑聲就像是心魔一樣,在他的耳邊心裏生根發芽。


    即便是走出了後院迴到了自己的院子,李鬱東還是覺得自己能聽見林珠那悲涼到幾乎要泣血的笑聲。


    瘋了,母親瘋了!


    李鬱東捂著耳朵,癱坐在圈椅上,心中隻有這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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