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非配合地站在原地沒動。


    蘇夙夜進而懇請道:“請你迴去。”他艱難地抽了口氣,凝視自己的雙手,語氣不太穩:“這裏不安全,我也許會失控傷害到你。”


    司非稍稍垂頭。這是她做出決定時,用以掩飾表情的習慣性動作。


    青年見狀,依靠牆麵的背脊略微鬆弛。


    下一刻,司非抬起頭。她沒有如他意料中那樣轉身,而是沉靜地邁步,不僅踏入這幽暗的內室,幹脆越過光與影的分界線,一路走到他三步開外。


    失去阻擋物的感應門悄無聲息地闔上,房中頓時陷入混沌。


    “你……”蘇夙夜的語末跟了短促的喘息,全身緊繃。他一手撐住牆麵,僵硬地向遠離司非的方向挪。


    司非的表情溶在黑暗裏,他隻看得到她的輪廓,而後她靠得越來越近,適應黑暗的目光漸漸辨出她的臉容。


    她每一步都走得很穩,毫無猶疑,神情也堅定而放鬆。


    蘇夙夜卻加倍慌亂,猛地一推牆便要從旁閃開。


    肢體卻乏力不聽指揮,他被司非截在半途。


    她竟然伸臂環住了他。


    蘇夙夜的身體是僵的,因為用力控製而不住顫抖。非理性的衝動占了上風,他用力將司非甩開:“不要碰我!”


    司非跌了一步,微微踉蹌著險些向後倒。


    蘇夙夜慌忙扯住她,她撞進懷裏的衝力卻令他失去平衡。


    兩人狼狽地摔在一處,蘇夙夜後背重重著地,隔著厚而軟的地毯敲出一聲悶響。司非一手撐在他頰側,另一手揪著青年肩頭衣物,雙膝微分落地,半騎半趴地俯視他。


    這是個危險而曖昧的姿勢,一睜眼視線便無休止地糾纏,再俯就一點兩顆同樣狂跳的心髒就能貼緊。


    司非的唿吸稍加快。她對當下的情況也甚是無措,索性慢吞吞地收迴一隻手,撤出少許空間。


    蘇夙夜手肘撐地,支起上身,長長吐出一口氣,啞聲道:“如你所見,我控製不了自己。”


    他疲倦地閉上眼,額角卻猛地一跳,仿佛被劇痛擊中。唿吸加快,五官扭曲,唇瓣翕動,他像是要說什麽,字句卻被鎖死在咽喉,隻能大口吸氣。他的雙眼掙得很大,看的方向卻是晦暗的虛空。


    司非一手還搭在青年肩頭,他全身都抖得厲害。


    不假思索,她再一次抱住他,這迴比上次要堅決要用力。


    “過去的都過去了,”她的氣息貼著他的耳廓,溫而癢。艱澀地頓了須臾,她終於喃喃地吐出承諾般的短句,“我在這裏。”


    蘇夙夜眼睫澀然扇動數下,目光漸漸聚焦。氣息依舊紊亂,他側頭凝視她被黑暗朦朧的臉,神情漸趨柔和。


    他的放鬆她當然感覺得到。


    沉默半晌,司非向後仰了仰,解釋般低低說:“一閉眼、一句話、一個場景,不想記起來的事隨時隨地會重演,我知道的……”她難堪地咬住下唇,字音因為吐字時的猶豫而比往常柔軟圓潤,“我那時有時候會想,如果有個人能告訴我那都隻是幻覺就好了。”


    蘇夙夜沒有答話,卻將兩人間拉開的距離再次化零。


    他的臉埋在她肩頭,發絲蹭出若有似無的癢。


    司非不由伸手,指尖穿過對方的發絲,輕柔地理順他淩亂的發梢。他是不是在流淚,她不知道,也不費心去猜測。


    這種時刻的眼淚若是不希望讓人看到,那她就不去看好了。


    寂靜中唿吸由急促到平緩的過渡分外清晰。


    蘇夙夜終於抬起頭。


    司非視線一壓就能看見他。她終於有些羞赧起來,但黑暗將她的不自然藏得很好,甚至給了她更多的勇氣。


    這裏是連通訊都隔絕的研究所深處、某間黑暗而安全的房間,外界的世界和時間都失去了效力,現實的束縛自然也不複存在。她可以暫時不去考慮身上的重擔,可以忽視還有五天就要奔赴前線的事實,久違地隨心所欲。


    猶如身在夢中。


    順從心意,司非伸出手,碰了碰蘇夙夜的臉頰。


    他因為這個動作抬眸。


    “抱歉,”司非立即縮手,“隻是想確認……”


    “確認這不是幻覺。”蘇夙夜接上下半句,他的嗓音依然沙啞,配上柔和的語調反而添了難以言說的意味。這麽說著,他主動將臉貼上她的掌心,停了片刻後蹭了蹭。


    這小動作犯規。一顆心都要化了,司非卻在努力平穩聲調中的顫抖:“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現在沒有。”蘇夙夜簡略答。


    “當時到底……”司非突兀地收聲,懊惱地別開臉。


    她不該現在就問起暗殺的事,萬一刺激了他就前功盡棄。


    蘇夙夜的聲音平靜:“我記不清了。”


    擺明了避而不談。


    司非默了片刻,還沒開口,對方突然說:“有人來了。”


    大約是無意識的,他抓住了她的手,握得很緊。


    “我去開門,”司非安撫地拍拍對方的手背,起身時才察覺剛才維持的姿態有多親密,停了停,她承諾,“我不走。”


    蘇夙夜因為這話稍安心,卻執拗地不願放手,幹脆也站了起來。


    “打擾了。”門外的人這麽說著打開門。


    外間的光線再次一擁而入。


    一個斯文的瘦老頭踱進來,先迴手將牆上的光源開光按了。


    柔和的白光漸漸變得明亮。隱遁的黑暗不僅照清了房中淩亂的陳設和器物,更帶走了剛才虛幻的安全感,司非不覺也有些緊繃。


    蘇夙夜將她的手捏得更緊,整個人戒備得像是隨時想要鑽進地底。


    “小少爺,”老者說話溫文客氣,“您現在感覺怎麽樣?”瞥了一眼桌上的食物,他溫和地指責:“您不能一直不吃東西。”


    “徐醫生,我現在很好,不需要您的幫助。”蘇夙夜的聲調冷硬。


    徐醫生認真凝視他,半晌點點頭:“那就好。”他向門外望了一眼:“晚飯已經準備好了,能否讓送菜和打掃的人進來?”


    司非側眸,蘇夙夜忍耐地抿抿唇,應道:“好。”


    他的表現顯然大大超出徐醫生意料之外,老者這才將目光挪向司非,卻沒多話,轉而去開門。立即有兩個著白色工作衣的人入內,手腳麻利地打掃房間、重新布菜。


    “這位姑娘,能否借一步說話?”徐醫生說著這話,卻看向牢牢抓著司非不放的蘇夙夜。


    司非向他一笑,無聲做了個口型,緩緩抽手應道:“是。”


    徐醫生退到門邊,司非跟上去,走了幾步就迴頭,用眼神向蘇夙夜保證自己不會離開。


    “我姓徐,是小少爺的心理諮詢師。”老者突然笑了笑,“我這麽叫習慣了,改不過來。”


    司非心下了然,隻是微笑。


    “和之前相比……他的恢複程度十分驚人,”徐醫生溫和的微笑中多了一絲苦澀,他抬手按了按眼角,“年齡越大,小少爺就越把心事悶在心裏,即便是我也不再願意說了。這症候靠藥物控製不穩定、而且風險大,如果可能的話,還是要讓他把事都說出來。那是創傷後壓力心理障礙最有效的應對方法。”


    老者沒有繼續說下去。


    司非自然明白對方話中隱含的請求。她沒有一口應下:“我沒有權利強迫他。”


    “那是當然,”徐醫生一頷首,輕輕歎氣,“我也並不想當惡人逼得那麽緊。但這是蘇將軍那裏的命令,小少爺必須恢複到能錄製公開聲明的地步……請您盡快--”


    司非搖搖頭:“我不能對您承諾什麽。”


    徐醫生看她的眼神便複雜起來,清理房間的工作人員這時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看他們小心翼翼的樣子,此前顯然沒少受過無端的怒火。


    司非迴頭看了一眼,蘇夙夜挨在牆邊,臉繃得很緊,顯然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


    徐醫生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歎氣般地主動告辭:“我明天還會再來。”


    腳步聲退到第二道門的隔音層外,周圍再次一片寂靜。


    司非將房中燈光再次調暗,隻留了一線燈光。


    昏暗的光線讓兩個人都放鬆了許多。


    “你……要不要吃點東西?”


    蘇夙夜默了片刻,點點頭。


    兩人在桌邊坐下,麵對麵沉默地用餐。司非偶爾抬眸瞟蘇夙夜,對方本就看著她,視線相交,眼裏順勢浮上淡且克製的笑意。


    誰都沒有開口,也無需出聲。


    這感覺極為奇妙,一晃神就會生出錯覺,好像這本就是、也會成為兩人習以為常的日常。


    司非努力不順著這念頭想下去。


    將餐盤推入牆壁上的傳送裝置,司非去洗手。


    蘇夙夜卻從後麵貼上來,鬆鬆擁著她伸手去夠水柱。洗個手都要黏著,司非卻礙於對方病號身份不好推開。


    仿佛瞅準了她的窘迫,對方冷不防來了一句:“今晚能不能陪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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