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阿冰吃痛低唿,嚴星昌卻並未駐足,很快消失在了岩石走廊的又一個拐角,引得少年抱怨起來,“這人怎麽這樣!”


    司非看清來人容貌後立即低頭,但她無法確認對方是否真的沒注意到她。


    如果嚴星昌真的是叛軍安插在帝*中的細作,隻需要他一句話,司非就必死無疑。


    她不覺縮了縮肩膀,好不容易稍稍平複的心緒再次翻滾沸騰起來。


    恰好一陣風從岩洞縫隙中鑽進,阿冰關切地看她一眼,安撫道:“等醫生檢查好,清姐她們會給你找保暖的衣服穿的,你再忍忍。”


    司非無言頷首,跟隨少年轉過拐角。病房到了盡頭,兩人眼前是一間有門板的房間。


    “醫生!”阿冰大喇喇地上去叩門,動作卻很小心,仿佛生怕用力過頭便會把門敲碎。


    “阿冰?請進。”門後傳來略有些低啞的中年人聲音。


    阿冰也不客氣,推門直入,一邊邀功似地大聲說:“大哥他們從邊緣區救出來了一個!”


    這麽說著,少年側身一讓,跟在他身後的司非便與這位醫生打了個照麵。


    略腫的單眼皮,胡子拉碴,戴著舊式大框鏡,這中年人一身汙漬斑斑的白大褂,抱臂靠在一麵櫃子上,慢吞吞地掃了司非一眼:“哦?”


    “她好像被砸傷了,腳上也有點破口,麻煩您處理一下,之後就交給清姐好了!”阿冰一口氣說完,拔腿就往外跑,“大哥他們還在上麵,我再去看看!”


    不等醫生應答,他就風風火火地閃身離開,輕手輕腳地帶上了門。


    醫生歎了口氣,將視線調迴司非身上,沙啞的聲音很平和:“請坐,”頓了頓,他撓撓亂翹的頭發,漫不經心地說道,“如你所見,我是這裏的醫生,大家都這麽叫我。”


    司非沒有多問,依言在這石洞唯一的一張石床上坐下了。


    醫生踱到她身前,他身上立即飄來了一陣刺鼻的消毒物質氣味。雖然看上去不太可靠,醫生的診療動作卻十分規範,倒像是受過帝國正規訓練。


    司非不由小心地多看了他一眼。


    中年人壓了壓眼瞼,沒什麽起伏地自顧自說道:“都是皮外傷,沒有異物混進去,消毒上藥就沒事了,小丫頭運氣很好啊。”


    她沒有迴答,而對方顯然也對她並無太多興趣,醫生徑自轉身到避光玻璃架上取了兩個瓶子。這時司非才發現,這醫生的右腿不便,走起路來拖著一瘸一瘸的很是吃力。醫生迴轉身,司非立即垂下頭,中年人沒什麽反應,開始為她處理傷口。


    片刻的寂靜。


    “嗯?”醫生突然出聲,“你身體狀況不差,沒有營養不良。”


    司非不自禁想到了棚屋中那兩具瘦消的屍體,心中悚然一驚。幸而她本就低垂著頭,便幹脆裝聾作啞,一聲不吭。


    她感覺得到,對方的視線在她身上逗留了片刻。


    不緊張是假的,她可以確信,對方可以輕而易舉從她的肢體語言中判斷出這一點。


    醫生突然笑了。


    司非的神經在這一刻繃到極限。


    但對方輕輕揭過了這一茬:“也好,正好後方缺人,過幾天你就可以幹活了。”這麽說著,醫生起身,在洞邊緣的三角凳上坐下,輕輕嘶了一聲才再次開口:“你可以走了,我會把要換的藥給小清,你不用來。”


    “謝謝。”司非微微欠身,拖著步子往外走。


    她很快再次迴到了洞窟底層,剛才在門外見過的、被稱為清姐的婦人兩手空空的快步走進來,見到司非眼睛一亮,笑笑地迎上前:“傷口處理好了?跟我來。”


    這次的目的地是近旁的一間地下石屋。清姐似乎早有準備,一進門就抓起一套衣物塞給司非:“到後麵換個衣服,一會兒我帶你到學校去轉轉。”


    司非強忍住沒發問,摸著石壁到後間,脫下了本就不屬於她的衣物。


    “瞧我忙的,還沒自我介紹,我叫瞿清,是這裏的後勤分隊長,簡單來說就是什麽都管。”瞿清說著自己笑起來,“你叫什麽名字?”


    “池璨,”司非說著從洞深處緩步走迴,看著瞿清輕聲問,“學校是?”


    瞿清麵上便現出歉然之色:“就是我們這的學校。上麵的狀況你也知道,我實在撥不開人管那些小兔崽子,麻煩你去搭把手。第一天就這麽辛苦,實在抱歉。”


    “不,您太客氣了。”司非恭順地應下,“隻是我不太會照顧小孩子。”


    “沒事,有人教他們,你隻要看情況幫忙就行。”


    瞿清與阿冰作風頗為相似,三言兩語間將事情交代完畢,直接就帶著司非往目的地進發。


    學校正是司非剛剛在半空看到的某個洞窟。兩人還沒走進洞,笑鬧聲已經傳了過來。


    十幾個孩子鬧哄哄地坐成一圈,一位老太太單手叉腰站在圈內,扯著嗓子道:“都安靜點!還要不要聽故事了!”


    這話仿佛咒語,剛才還在互撓癢癢、扯頭發、交頭接耳的孩子們立刻安靜下來,各個抬起臉,殷切地看著身材矮小的老婦。


    瞿清和司非已經走到了洞口邊,卻就此止步。


    “你先看看。”瞿清低聲向司非道,臉上露出微笑。


    “上次我說到哪了來著?”


    一個男孩高高舉手:“藍星因為一架飛行器掉下來開始打仗,突突突突,殺殺殺!”


    “哦對,”老婦人歎了口氣,也不糾正男孩的用語,自顧自慢悠悠說了起來,“2121年,也就是三十六年前,藍星的兩大政治陣營互看不順眼,偶然的局部軍事爭端沒能好好解決,局勢不斷升級,最後爆發為長達十年的戰爭,也就是我們知道的十年戰爭……”


    剛才發話的男孩尖聲打斷:“這裏早說過了!我要聽太空戰的部分!還有藍星的地下城,還有三大元帥!”


    “你再插嘴就出去罰站。”老婦人的脾氣不怎麽好,衝男孩一瞪眼,維持著自己步調繼續說下去,“十年戰爭要真的一年年說過去……我沒這個精力,就跳過第一階段。”


    孩子們發出抗議聲。


    老太太眉毛一橫:“第一階段有什麽好說的!地表全毀了,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城市轉入內陸底下。要不是我命大,我早就給炸死在藍星了!”


    孩子瞬間噤聲。


    “沒過幾年,反物質武器和機甲、太空戰艦就都被研發出來,又是一通狂轟亂炸。地下城都被炸毀了,死的人不計其數。”老婦聲調平板,眼神卻望向虛空的某點,她突然一笑,滿是褶子的笑弧說不出地冷,“再之後,奧爾特人也來湊熱鬧,但這都是上麵人才會關心的,像我這樣的能多活一天就能笑醒。應該是29年吧,所有人都對戰爭麻木了,隻等著哪天上頭的那群瘋子瘋夠了,如果那時候自己還沒死,就是天大的好事。也就在這年,spdp不知從哪裏冒出來……”


    司非不覺握緊了拳頭。


    spdp,科學和平主義進步黨,創立第四帝國的精英,也是如今依舊掌握帝國一切的那群人。隻不過如今帝國已經與科學和平主義進步黨劃等號,為帝國賣命等同於為spdp衝鋒陷陣。


    “你剛剛說的三大元帥裏的葉平道就加入了進步黨,但那時沒人真的把這小黨派當迴事……進步黨宣傳的全麵停戰對抗外星威脅,還是挺能扯的,但也就能扯而已。總之上頭的大人物也終於打夠了,我所在的國家成了戰敗國,但至少戰爭結束了,一晃就是十年。”


    洞中的氣氛稍稍鬆快了一些。


    “那麽林登將軍呢?”有人小聲問。


    老太太的麵色微微一變,不禁拔高了聲調:“對,還有三軍總帥林登!那時戰敗,簽了那什麽條約之後,國內情況隻有更加糟糕,換領導人就和換衣服似的,幾個月抬頭一看,議會那群的頭兒肯定是張新麵孔。也就隻有林登……在十年戰爭裏給我們國家出了口氣的林登,能夠服眾當總統。”


    “但國家還是那副爛攤子,林登上去了也沒用,中間囉嗦的事我也搞不清,總之最後大家投票給進步黨,33年進步黨上台,談朗成了新總理,沒工作的人少了,之後還和其他國家恢複了貿易,甚至把那些趾高氣揚的戰勝國都打趴下了,所以藍星真的統一的時候,我們都覺得是好事,苦日子終於到頭了……”


    老太太再次神經質地搖頭,眼皮一抬,終於看到了瞿清和司非:“我終於可以喘口氣休息了?”


    瞿清對老太陰陽怪氣的埋怨一笑置之:“這是今天才從地麵下來的小池,我讓她幫你搭把手。”


    “上麵?”老太太眯起眼,突然咧嘴一笑,“你是三等公民?”


    司非微微一怔:“是。”


    “小鬼,你們不是一直纏著我問改造設施是什麽樣的麽,問她比問我有用,畢竟我是個破政治犯,沒進過那種地方。”老太太說著翻了個白眼。


    此話一出,十幾雙眼睛頓時朝司非看過來。


    驟然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司非感覺背上掠過一陣寒意。


    瞿清皺皺眉,低聲說:“你別勉強,不想說就別理她,這老太太就這怪脾氣,你多擔待點。”


    司非向她感激地頷首,卻露出柔和的微笑:“你們想問什麽?”


    她說得越詳細、越符合外界對三等公民的認知,她就安全。


    自挖傷口這種事,她早已經感覺不到痛了。


    須臾的沉默後,石洞中瞬間炸開鍋:


    “黑鷹真的用三等公民做人體實驗嗎?”


    “改造設施是不是一天隻有一頓飯?比我們還慘?”


    “姐姐你是怎麽出來的啊?”


    孩童言語無忌,每句都正中痛處。司非卻異常平靜,她看著這一張張無辜而好奇的臉龐,心中不由升騰起異樣的冷意。這些孩子接受的教育、乃至學習的曆史自然與帝國公民不同,但總還有什麽不對勁,讓人覺得不寒而栗……


    “我在4區改造設施呆了兩年……”司非說了半句,竟然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


    瞿清按住她的肩膀,清清嗓子要說些什麽。


    就在這時,整座山穀突然震動起來,頭頂之上遙遙傳來巨響。


    尖叫很快止歇為死一樣的寂靜。不止是這座山洞,原本熙熙攘攘的基地瞬間沉入死寂,隻有沒得及停下的索道還時不時吱呀地一聲怪叫。


    “地麵有敵襲!b預警方案啟動!所有人進入深層掩體!”


    石塔頂端的擴音器突然齊齊發聲,急促的語聲重疊迴蕩,刺得人耳膜生疼。


    “我得走了。”瞿清轉身便往外跑,司非一咬牙跟上去:


    “我能幫忙。”


    瞿清看了她一眼,利落頷首:“一起來!”


    索道突然恢複了運行。從數不勝數的石窟中湧出麵色驚惶的人群,向山穀更低處進發。雖然慌亂,基地眾人還算井然有序,走的道路互相錯開,此前顯然預演過多次。


    而震動和轟鳴還在繼續,甚至有愈演愈烈的態勢。


    帝*終於開始反攻。


    “第一、第二、第三先遣隊就位,機甲編隊二號母艦到位還需180秒。”


    “救護後勤部隊到位,通訊正常。”


    “第四先遣隊就位……”


    通訊頻道瞬息不停地播送著戰況,令裝甲戰車內的氣氛變得分外緊張。


    “長官……”穿著不合身侍官製服的少年怯怯出聲。


    蘇夙夜聞聲撩了對方一眼,食指在戰車方向盤上不耐地叩了叩,聲音還算平靜:“沒我們的事,戰線離我們很遠。”


    楊冕努力抬首挺胸,應答聲依舊沒什麽底氣:“是!”頓了頓,他有些焦慮地問:“長官,您沒事吧?”


    他的擔心無不道理:蘇夙夜鬢邊的止血貼還沒撕下,臉色依舊有些白。驚險脫離母艦機庫、駕駛鷺鷥機甲脫離奧伯隆大氣不過是三小時前的事,簡單處理了傷口後,這位蘇少尉基本沒休息,便再次領命來到地麵:


    帶領技術二科的特勤隊迴收機甲殘餘零件與芯片,同時尋找生存者。


    雖然並非直接作戰,這個任務並不輕鬆。目標地點更是令人心有餘悸--蘇夙夜和楊冕才脫離不久的原安全區西側。


    由兩架白頭翁機甲開道,技術二科後勤隊碾壓過碎石殘磚,朝著地圖上的指定坐標靠近。機甲編隊母艦銀色的弧麵在遠處閃閃發光。這是原來的安全區地帶鋪天蓋地的灰中唯一的亮色。


    戰車後部坐著六名技術科特勤員,正與耳掛另一端的指揮所不斷聯係,雖然是名義上的隊長,蘇夙夜覺得自己更像是個帶路司機。這個想法令他稍稍舒展了眉眼,露出一絲嘲弄的微笑。


    與剛才在鷺鷥機甲上相比,他的情緒已經平穩許多。


    抵達目標點,蘇夙夜按了按通訊儀,淡聲通報:“技術二科特勤隊就位,開始執行任務。”


    前方是一整片無法通過的廢墟,也就是原來的安全區g片區。無人飛行器先行抵達,掃蕩過後確認並無敵軍。而就在這一區域,飛行器還監測到大量機甲計算主機芯片信號。為了執行任務,所有人必須改用步行。


    身著特殊輕型裝甲的特勤隊員立即跳下戰車。蘇夙夜並非特勤編內人員,拿到的裝備便沒那麽先進,但好歹是技術科,發放的電子頭盔已經比此前的唿吸麵罩要精良。蘇夙夜無端歎了口氣,將頭盔戴上,向同樣準備完畢的楊冕一頷首:“走。”


    先行的隊員已經找到了第一枚機甲降落艙。


    一進入識別範圍,電子頭盔上立即出現了原機甲的型號編號與使用者信息。


    爬進艙內的特勤隊員手一撐跳出來,搖搖頭。


    電波通訊聲在耳邊響起:“叛軍來過了,都補了好幾槍。”


    蘇夙夜盯著視野中的駕駛者頭像看了片刻,唿了口氣。不知是什麽原理,即便這樣大口唿吸,頭盔玻璃罩上依舊沒有蒙起水汽。同樣全副武裝的醫療隊很快將遺體運走,他看了一眼便覺得無趣,轉頭望向不遠處另一枚駕駛艙。


    這艙室的損毀情況更嚴重,機甲師無需叛軍,就很可能在撞擊中喪生。


    毫無意外地,前去檢查的特勤隊員又做了拇指向下的手勢。


    再向前便離開了原安全區的邊界。但僅憑目測,前方還有四枚墜落的機甲駕駛艙和機體。


    蘇夙夜緩步向最近的駕駛艙走去,每一步踏在碎瓦礫上,都嘩啦啦地響。


    一聲清響,機體識別成功,視野中再次跳出搭乘者信息。


    蘇夙夜漫不經心地一瞟,足下驟停。


    搭乘者姓名第二欄:


    在役預備兵司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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