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無動於衷讓白晏越發惱怒,或者說她需要仇恨來撫慰失去至親的痛苦。


    她站起身,任由雨水將臉上的淚痕洗淨,頭也不迴地朝鴻蒙鎮走去:“我再也不想見到你,滾吧。”


    白秀心裏不知是何滋味,三十年後他已與白晏訣別,怕是一輩子也再難相見,眼下迴到了三十年前,他本以為可以好好珍惜這段重聚的時光,沒想到最終也變成了妄想。


    不過也好,某種意義上說他和這個白晏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羈絆越少反而越好。


    他看著她的背影,沉聲開口:“亡靈逆流會在宿主體內蘊養出鬼眼,若讓其他人知道,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如果可以你就帶著那三個孩子暫時離開白家吧。”


    “不用你教,我已經將他們藏在附近,現在就帶他們走。”


    白晏腳步一頓,沒有迴頭,而是將目光看向洶湧流淌的宿靈河,緩緩道,“他們從我哥哥手裏奪走了這一切,總有一天我會全部拿迴來。”


    “你會的。”白秀比她還要篤定,他不知道她在另外那個世界過得好不好,白棟死了,在六宗她不再有競爭對手,大概已經當上白家族長了吧。


    兩人同時陷入了沉默,一時間隻有漸漸減弱的雨聲仍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白晏驀然迴頭:“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白秀一怔,他之前的確打算告訴她實情,但此時此刻他無論如何也開不了這個口。


    見他沉默不語,白晏冷然道:“其實就在剛剛,我已經猜到了你的來曆。”


    她眼中湧動著白秀也無法捉摸的複雜神色。


    “你不僅對白家非常了解,連這接二連三發生的事似乎也早有了預料,除了始作俑者恐怕隻有那些在將來知道真相的人了吧……你並不屬於這個世界,對不對?”


    白秀萬萬沒想到她竟如此敏銳,倒真怕她知道的太多,對事情產生不可以預料的影響,便不置可否地移開了目光。


    白晏接著說:“當初你出現得太蹊蹺了,我會在那裏休息,自是早將附近的情況摸透了,絕不會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靠過來。”


    白秀發現自己還是小瞧了這個時候的白晏。


    這讓他改變了之前的打算,他決不能讓白晏知道他的身份,不然以她的機敏估計現在就能將事情弄個一清二楚,屆時她會有什麽打算,怕是由不得他了。


    “沒想到你猜到了,不過這並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我本來也打算告訴你。”


    “我隻是好奇,你到底是誰。”


    白晏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自顧自道,“你似乎認識我,也認識我哥哥和那個女人,不僅是我,哪怕是謝清苑,你看著她的目光無論你如何掩飾,都不由自主地透著幾分不舍。


    你認識我們,對不對?難怪你之前會那樣看著我,原來我們真是“故人”……”


    她篤然說著,漸漸地卻好似意識到了什麽,神色驀然一變,眼中渾然是不可置信之色:“你是、難道你是……”


    白秀沒想到之前擔心的事瞬間成了真,但他莫名輕鬆起來,好似壓在他心底的事情有人幫他分擔了一樣,不禁笑了笑:“對不起,或許我應該一開始就告訴你。”


    注視著他蒼白的臉頰,白晏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至始至終她遠沒有立場去責怪他,該說對不起的人應該是她。


    她將視線投向他手上的傷口:“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你為什麽受了這麽重的傷?”


    “小傷而已,別擔心。”


    白秀倒沒想到她會問這些,一時失笑,不過見她秀眉緊蹙,他又恢複了之前的鄭重,“你還小,將來的事就由將來的我們來煩惱,你隻需要好好照顧自己。”


    白晏難掩慌亂:“你要走了麽?我是不是不該打聽你的來曆……”


    白秀安慰道:“和你沒有關係,隻是我來到這裏還有一些事沒有解決,所以該離開了。”


    他看著漸漸明亮的東方,一縷霞光映在雲團之上,在雨幕裏也明豔萬分。


    他心裏也跟著明快了起來,迴頭看著白晏,露出一絲輕笑:“不管將來發生什麽,都不要害怕,我一直都陪在你身邊,但現在要說再見了。”


    白晏低了低頭,眼淚忍不住滾落下來,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軟弱的樣子,轉身就朝鴻蒙鎮走去。


    但走了幾步,她又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迴頭一看,空蕩蕩的河岸上隻餘漸漸升起的水霧,被驀然灑下的陽光一照,也隨之消散不見。


    三日後,龍影山莊。


    白秀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在三十年前的某一天出現在這個地方,當然此時的龍影山莊還隻是一個雛形,遠沒有後麵那麽繁華,但莊中人來人往,襯托著沉靜的望山山脈,也算得上熱鬧。


    也不知道發生什麽,莊中很多房屋都倒塌了。


    方家人大概是忙著重建的事,並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這讓他稍稍鬆了口氣,畢竟這時候的方家也是守著傳統過日子,還沒有對外族人開放。


    等進了山莊,他便不著痕跡地將目光在人群中搜尋起來,卻始終沒有發現謝清苑的身影。


    當日他與白晏分別後,正打算再迴一趟顛葫蘆兒山,沒想到途中竟遇到了謝清苑,她自是沒有死,帶著他父親的屍體一路向東,最後來到了這裏。


    老實說,謝清苑的一舉一動都讓白秀無法參透其中到底有什麽深意。比如,她為什麽要殺了他父親,又為什麽要來方家。


    他唯一知道的是,她可不是什麽瘋子,一個正常人會做這些事,一定有她的理由。


    他不是謝清苑,自然無法從她的角度來分析這件事,所以他決定換個思路,方家又有什麽特殊之處?就是那一瞬間,白秀想到了一點——她會不會是在打罔靈塔的主意?


    蘇鄉留和馮先生之前就說過天地無極和堤莊的來曆,雖然他們並未指明,罔靈塔背後的勢力就是那所謂的締天,但也不排除這樣的可能。


    他甚至想到一點,搞不好締天就是蟄天背後的推手,它就是傳說中真正的、養螞蟻的人。


    如果真是這樣,那之前很多假設的情況就要推翻重新分析了。


    首要的一點就是他母親謝清苑的身份,從清燎兩人對她的態度就可以看出,她的地位絕不會低,那她怎麽可能會是謝家派出去的臥底?


    他突然意識到一點,恐怕事情恰恰與他之前猜到的相背,謝家之所以早就知道謝清苑這三字的存在,是因為她很早之前就是他們的目標。


    那麽問題來了,也是他一直以來的困擾。


    包括淩蒼,所有提到那個計劃人的,言語中儼然帶了一點誘導,這個計劃正是他父親發起的,可現在看來他父親似乎也不過是其中一個執行者。


    那就奇怪了,謝寧蘊一直強調他於這個計劃的關鍵性,他之前以為這是他父親的安排,但他父親也不過是個棋子,似乎說不通。


    此時此刻,他不禁想起鄭如意的話,鄭如意說他的特殊性來源於謝清苑,這恰好佐證了剛剛的分析——他們的確一開始針對的就是謝清苑。


    白秀腦中沒來由地冒出這樣一個念頭,包括謝家在內參與那個計劃的人的確派出了臥底的,但不是他母親,而是他父親。


    也許他們早就察覺出了謝清苑背後勢力的存在,甚至知曉了他們的顛覆修行界的計劃,於是讓他父親去接近她,並暗中推動計劃的進行。


    一個可怕的推論出現了,那些人包括他父親很有可能知道事情會朝著哪個方向發展,甚至於這本身就是他們引導的結果,鳳凰宗和明月島所付出的代價不過是他們迷惑締天的煙霧彈。


    他的思路越來越清晰,亡靈逆流製造出了鬼眼,八星祭屍陣孕育出來血陽屍珠,這都與那個計劃有關,一切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中。


    不過話說迴來,若這罔靈塔正是締天搞的鬼,那它到底有什麽作用?


    白秀看著眼前滿目的斷垣殘壁,突然想道,此時的天地無極應該已經被抽走了陰核,他父親也早就救出了水秋,一切都與二十年後沒有什麽區別,謝清苑進罔靈塔又是為了什麽?


    這於他來說,似乎是最容易得到答案的一個問題了,隻要他也跟著進去一切便見分曉,想著他也不再耽擱,不著痕跡地朝湖心靠去。


    他沒有幻心玦,自然無法進入幻心秘境,從那繞到罔靈塔,但他可以肯定,喜聞賭坊之下一定有通道通向那裏。


    當然,就龍影山莊眼下的情況而言,那喜聞賭坊估計也還沒有修建,果然等他到了湖岸一看,島上綠林密布,儼然沒有人活動的跡象,倒是保留著最原始的風貌。


    不過他並不擔心,喜聞賭坊下麵的暗道顯然不是方承影後來修建的,換句話說哪怕是現在它也存在於那個島上,他隻需找到那夾層的位置就夠了。


    他打定了主意,趁著人少,飛快泅到了對岸,然後閃進了密林之中,循著記憶他在島心仔細搜尋了一番,功夫不負有心人,很快他發現了端倪。


    那是片非常茂密的灌木叢,他將層層疊疊枝葉撩開一角,露出了一個好似塌土一般的洞口,等他將裏麵的泥土稍稍清理,一個可容一人通過的洞口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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