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秀跟著這詭異的隊伍朝宿靈河下遊走去。


    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皆麵無表情地注視著前方,仿佛身邊的一切都與他們無關。


    而之前那些光點也露出了真麵目——那竟是一盞又一盞的青銅油燈。


    這些青銅燈盞極為小巧玲瓏,高約一寸,不及一個硬幣大,盞裏什麽也沒有,卻燃著微弱的火光。


    他們每個人肩上都放著這樣一盞燈,離得遠了,人被濃霧遮住,這光卻擋不了,這才讓整個隊伍看上去像是一片光點在緩緩移動。


    也就是這時,白秀終於想起這些燈到底是什麽。


    它們叫做“聽魂燈”。


    就算一個魂魄沒有溯迴人間,在無數次的轉世過程中,他的命魂之力也會漸漸消亡。


    不然舊的魂魄不死,新的魂魄又形成了,世界上早就沒有萬千生靈的立足之地了。


    當然,這個過程比起溯迴人間要漫長得多。


    每一個魂魄都有一盞聽魂燈,等到油盡燈枯的一天,便是這個魂魄命魂之力散盡重歸天地的時刻。


    是以修行者的宗旨便是不斷突破自己,等踏破虛空、舍身成靈的那一天,方能遨遊天地、不死不滅。


    那又是另外一個境界了。


    諸界大劫之後,天界隱退、修行沒落,就連內修之法都已散佚,想要達到這個境界,談何容易。


    白秀所知道的最後一個飛升成功的修行者便是白星移,那也是幾千年前的事了,現如今這些早已成為傳說。


    白秀胡思亂想著,而這支沉默的隊伍也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跡象,隻有河岸的濃霧似乎淡了不少。


    他抬頭看了看天,便見烏雲蔽月、夜空低垂——這恐怕不是個好兆頭。


    他的眼睛又疼了起來,倒不是因為光線的刺激,而是周圍的鬼氣越來越濃鬱了。


    這反而讓白秀放下心來,看來聽魂之地已經不遠了,說不定他已經踏上了聽魂之地主人——鬼王司命的地盤。


    “叮鈴鈴——”隊首的銅鈴聲又響了起來,這一次卻是連響了七次。


    仿佛與這銅鈴聲遙相唿應,那霧氣倏忽間散了個幹淨。


    前麵豁然開朗,但讓白秀意想不到是那裏竟不知何時矗立著一座極為高大的城門。


    那城門渾身漆黑,足有三十米高,巍然聳立著,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仿佛在它麵前,人也好,其他生靈也好,再多執妄也不過是一群蚍蜉螻蟻。


    直到眼中驀地傳來一陣刺痛,白秀這才勉強從震驚中迴過神來。


    而就在這時,那銅鈴聲又響了起來。


    伴隨著鈴聲,巨大的城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沒錯,四周一點聲息也沒有,仿佛他眼前正上演著一場令人震撼的啞劇。


    不多久,兩扇巨大的城門完全打了開來,那隊伍也開始朝城門內行進。


    白秀連忙跟了上去。


    跨國城門的一瞬間,他仿佛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眼前燈火輝煌、人影攢動,竟比鴻蒙外鎮還要熱鬧。


    他不禁迴頭,身後商鋪林立、行人如織,哪還有什麽城門。


    它連同那支沉默的隊伍眨眼間便消失不見,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怎麽迴事……”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想理出個頭緒來,但顯然力有不逮。


    遭逢如此異事,沉穩如他一時也失去了方向。


    就在他一籌莫展的時候,他突然察覺到了一絲異樣,似乎有人正躲在暗處盯著他看。


    白秀不動聲色地走了幾步,那目光如影隨形地跟著他,也不知對方是何方神聖,又有何目的。


    好在這人似乎並無惡意,他便決定先打聽一下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然而他一轉身,一股寒意卻沒來由地攀上了他的心頭。


    他稍一尋味,冷汗便簌簌冒了出來——太安靜了,這條看上去極為繁華的街道,竟然一點聲音也沒有!


    他好不容易才迴過神來,暗暗想道,其實他早就應該察覺才對,隻是之前跟著那隊伍走了一路,他已經習慣了周身的寂靜,突然來到這裏一時竟沒有反應過來。


    也就是說——


    這兒的“人”全都是……


    白秀掃視一圈,頓時覺得頭皮發麻。


    好在他們並沒有發現他,而是各自做著自己的事情,除了沒有聲音,看上去跟常人無異。


    不過這終究不是久待之地,白秀鬆了口氣,正要往城外退去,不巧就在這時,一點靈光又閃了過去。


    好像還是不對——


    他心思一轉,便擋在了路中間,結果那些“人”毫無反應,徑直從他身體穿了過去。


    白秀不禁恍然,看來沒錯了,這些“人”並不是所謂的鬼,而是根本就不存在!


    此時此刻,他心裏有了答案,這裏恐怕是個幻境。


    他心緒飛轉,想起之前那道目光,索性一抱拳,沉聲道:“閣下既然有心想交個朋友,何不現身一見?”


    他剛說完,頭頂驀然傳來一陣笑聲,一個聲音冷冰冰地道:“嗬嗬,開了鬼眼的人果然名不虛傳,老鍾我這幻陣,還是不夠火候啊!”


    那人話音未落,白秀眼前已經起了變化。


    繁華的街道和各色行人仿佛被水洗過的墨彩,漸漸斑駁開來,不多久便徹底消散。


    白秀隻覺眼睛一花,再看時便見一年輕男子正站在不遠處神情古怪地盯著他。


    那人看上去二十出頭的年紀,模樣甚是普通,裝扮卻很古怪,竟是一身雪白長袍,束著長發,在這鬼氣森森的地方,恁是透出幾分仙風道骨。


    白秀沒有急著開口,而是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眼四周。


    眼前還是那條青石路,路邊的宿靈河靜靜地流淌著,而那巨大的城門就矗立在遠處,但兩扇巨門已經關閉。


    他不由一陣恍惚,一時有些分不清之前的經曆到底是真是假。


    那人見他不說話,頓時又冷笑了一聲,說道:“你倒是挺沉得住氣,怎麽,你就不好奇我是誰?”


    白秀一時搞不清這人的目的,隻得順著他的話說道:“願聞其詳。”


    那人瞬間換了副神色,迆迆然道:“我是鍾鳴,算是鬼王城的管理者吧。”


    “鬼王城?”白秀心中一動,不由看了那巨大的城門一眼,問道,“閣下是說,這裏已經是聽魂之地了?”


    “沒錯,這兒已經是聽魂之地了。”鍾鳴點點頭道。


    他臉上仍是那古怪的表情,話語一轉,又道:“好了,我已經報了家門,現在輪到你了。你這鬼眼擁有者想必有些本事,看來這次你們對它是誌在必得了。


    不過,我還是勸你早點死心,隻要鬼王司命沒老糊塗,就絕不會把它給你們明家的。話說迴來,這麽多年你們都沒現過身,我還真當你們都死絕了呢!”


    白秀不動聲色地聽著,腦中思緒卻是飛快一轉。


    難道明家人修煉通靈術甚至不惜弄出鬼眼以來往兩界,竟是為了某樣東西?


    如果明家和聽魂之地的關係並沒有表麵上那麽簡單,那二十年前的那場變故是不是也和這鬼王城有關?


    白秀想著,心裏已經有了一個計劃。


    他故作高深地一笑,說道:“成與不成,總要試過才知道。”


    鍾鳴眼中難以掩飾地閃過一絲厲色。


    他盯著白秀看了幾秒,隨即高聲笑道:“好膽氣!你們明家總算出了個有血性的後輩。也難怪你能修成鬼眼,這份魄力和決心我倒是挺佩服的。


    既然明家肯放你隻身前來,那你應該也算明家說得上話的人。我醜話說在前麵,當年的約定現如今已經到了最後的期限,行不行這次都當是個了斷,你看怎麽樣?”


    白秀麵露遲疑地沉思了一會兒,這才裝作下定決心的模樣點頭道:“好,無論什麽結果,這都是最後一次。”


    鍾鳴滿意一笑,朝他勾了勾手,說:“那就走吧,天馬上就要亮了,我可不想以後都留你在聽魂之地做客。”


    見他轉身就走,白秀連忙跟上。


    不過他心裏猶自猜疑,這明家和鬼王城到底有什麽約定,他們想得到的東西又是什麽?


    鍾鳴走得很快,不一會兒,他們便又到了那巨大城門之下。


    白秀正琢磨這門怎麽開,便見對方從袖中摸出一枚拳頭大小的銅鈴,然後輕輕晃了幾晃。


    這次離得近,他分明地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力量正從那銅鈴中傾瀉而出!


    叮鈴鈴——


    空靈的鈴聲再次響了起來。


    與此同時,那兩扇巨大的城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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