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在一旁侍奉的平安使了眼色,看著他牽著慕雲鑽入人群,但是並沒有注意到暗處還有另一雙眼睛,也在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我們往那邊走走嗎?」此時雨蓮已經誦完經站起了身,慕天指向人群較少的上遊,無疑地他是有私心的,雖然這段時間以來他們同進同出,但總有慕雲或仆人跟在左右,這是他們第一次單獨相處,他希望這樣的時間能更純久一些。


    「那盞燈,是為了陸伯伯祈福的嗎?」他們並肩走在河道邊,不時有孩童從身邊嬉鬧而過。


    「嗯,是的。」雨蓮低著頭,攏了攏側邊垂落的頭發。


    「陸伯伯……他走的時候還安詳吧。」當年,雨蓮是為了照顧久病不愈的老人,才不肯和他私奔的,而她這樣細心體貼的人兒,一定能將老人侍奉得非常周到吧。


    雨蓮停住了腳步,當慕天轉過頭時發現她別開了臉,手緊緊地攥著衣襟,就好像那日,他問起她身上的疤痕時一漾約麥隋。


    「雨蓮……」他的心怦怦地越跳越快,一萬種不好的猜測在腦海中旋轉而過。


    「他本來應該,他本應該……」他本應該是安然辭世的,即使飽受疾病的困擾,但他依然應該帶著眾人的愛戴離開,而非因為她這個不孝的女兒,承受了那樣的難堪和嘲笑,甚至是那樣痛苦的死亡。


    「告訴我,好嗎?雨蓮,告訴我陸伯伯的事情。」慕天循序誘導著。


    他明白自己不該緊逼,但是一看到雨蓮這樣的表情,他就忍不住想要追問,他想要分擔雨蓮曾經經受過的痛苦。


    雨蓮的目光望向了閃動著點點銀光的河道,如果今天父親遊蕩到人間的亡魂,能夠聽見她真心的懺悔,是否也能就此安息超渡呢?


    「你走後的第二年,老莊主想將我許配給一戶朱姓人家……他們是西北的望族,莊主想要通過他們發展西北的生意。」


    此時的慕天已經不再埋怨父親的所作所為,他相信老人之所以會不顧他和雨蓮的感情,將她另嫁他人一定是受繼母的慫恿,而且至少他為雨蓮安排了一門好親事。


    「我不肯,因為我已經是你的人了,我怎麽能……」那日的場景依然曆曆在目,她長跪在院內請求莊主收迴成命,瑞琪夫人在一旁的冷言冷語,以及父親惱羞成怒的責罵,「於是瑞琪夫人命人把我關進了柴房,說無論如何婚禮還是會照常舉行,不是完璧之身的我,大不了給朱家做妾……當時的我隻想一死。」


    雨蓮轉頭看向慕天,眼底似乎還有當時的絕望,「我趁別人給我送飯的時候,故意打翻了蠟燭,我當時隻想……」她隻想在被迫承受一個陌生男人的染指之前,結束自己的生命,「火燒得很快,我以為很快就能解脫,但是沒有料到……沒料到我爹他……」


    原來她的父親就在門外,默默地偷看屋內的情況,希望能確認她沒事,「他衝進了火海,護著我,把我拉了出來……結果我隻是燒傷而已,但是我爹卻……」


    老人本就身體不好,火灼和濃煙讓他沒能挨過當晚,而當時的她也因燒傷臥床不起,以至於入殮時,都不能親自侍奉左右。


    「後來呢?」慕天感到自己的喉管不斷縮緊,第一次,他如此真心強烈地希望雨蓮的故事裏,有一個什麽人能給她幸福、撫平她的傷痛,讓她的這十年不僅僅隻有苦澀。


    「後來因為我的傷,也因為這件事情鬧得太大,婚事作罷了,也沒人再敢提親。」


    「雨蓮。」慕天上前一步緊緊地抱住了眼前的人兒,他真想狠狠揍自己一頓,為什麽當年那麽輕易地就為聽到的傳言續寫了結局,為什麽這麽久以來,都沒有迴去證實一下事情的真相。


    「我並不是因為你……」雨蓮伸手擋在自己胸前,想要將他推開,她不想被當成貞潔烈女,因為她根本不是,說出自己當年的經曆,也不是為了讓慕天感到內疚,「那個時候的我太過年輕了,對未來充滿恐懼和絕望,所以才不敢活下去!說真的,我對你絕望了……因為你不曾有任何音信;我也對我爹絕望,他總是那麽嚴厲,我一直很怕他,覺得他也會逼我嫁人,但是我錯了,原來……原來他那麽愛我。」


    愛到願意為她付出生命,可是她卻在他死後,才真正明白父親深沉的感情,那個愚蠢的、膽怯的自己,這才是令她不堪迴首的地方。


    「我理解,雨蓮,我明白你的感受。」慕天卻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緊緊將她環在胸前,「我是一個更蠢的笨蛋,我直到最近才明白我爹他……他是愛我的,他從來都沒有放棄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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