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正在照料她新養的那盆薔薇花,是裴長意送來的。


    她一向喜歡薔薇,似錦如霞色,連春接夏開。


    到底是自己肚子裏生出來的兒子,她細細想來,他此番迴來,自己還是冷淡了些。


    指尖微涼觸到花瓣上,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趙氏沒有迴頭,眉頭微微蹙起,“都這個年紀了,怎麽還如此急躁?”


    雲嬤嬤陪在她身邊這麽久,她自然能認出她的腳步聲。


    趙氏緩緩轉身,見雲嬤嬤臉色不對,她歎了口氣,“又出了什麽事?”


    雲嬤嬤蹙著眉頭,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憂慮,“二公子他,抬著十幾擔聘禮去了棲梧院……”


    “胡鬧!”趙氏手上一時用力,差點折斷了手中薔薇。


    她如何不知,這個兒子讓自己寵壞了。


    自從裴長意迴來,裴長遠的身份便變得十分微妙。


    這些年月的相伴,趙氏早把裴長遠當做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甚至論及感情,隻怕她對他還要更深上幾分。


    讓裴長意當了這定遠侯府世子,趙氏對裴長遠的愧疚之情便又深了幾分,對他平日裏那些荒唐事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他今天胡鬧到了府裏,實在過分。


    趙氏的手搭在雲嬤嬤胳膊上,腳步加快,“我們過去看看。”


    “夫人莫急,世子爺已經過去了。”雲嬤嬤跟著趙氏,氣息不穩,微微有些喘息。


    “世子在府裏?”趙氏心裏隱約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裴長意孝順,每日都會過來請安。


    這兩日說是典獄司裏忙得很,他連家都未曾迴過。


    此刻連自己都還沒趕到棲梧院,他已經到了?


    趙氏未及多想,踏進院子,遠遠的,他一眼便瞧見了自己清風朗月的兒子。


    裴長意一身深緋色官服,氣勢凜然。


    淡薄的光暈灑在他的眉眼間,像揉碎了的雲霧,周身縈繞著謫仙般的疏冷飄渺。


    他冷冷地掃過一眼徐瑤夜,“嶽丈大人知曉了嗎?”


    徐瑤夜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調整過來,故作鎮定道,“父親此刻還不知道,不過若是他……”


    “嶽丈大人既然還不知道此事,夫人如何能知他會不顧女兒的意願,強迫她嫁人?”


    裴長意那雙陰鷙如鷹隼般的眸子微微眯起,冷冷地凝視著眼前的徐瑤夜,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她。


    “難道夫人早有意中人,並不願意嫁給我為妻,一切都是嶽丈大人拿的主意?”


    徐瑤夜驀地抬頭,見裴長意眼裏古井無波,一片死寂。


    她心口一震,下意識不住地搖頭,“當然不是……郎君,我……”


    她的話還未說完,裴長意拂袖,眼底流露出一抹毫不掩飾的厭惡。


    “我不知徐府家教如何,但在我們侯府,我母親她最為善解人意,從不會拿父母之命來壓迫小輩。”


    “母親那日問過二姑娘的意思,便不會強壓她點頭。”


    “定是要等長遠他殿試高中,才會考慮他二人的婚事。”


    裴長意說完這些話,有些詫異地看向眼前突然出現的貴婦人,“母親,你怎麽來了?”


    見到了趙氏,裴長遠最為激動,上前挽住了她的手,“母親,那日二姑娘說的明明是縣試,您聽見了是不是?”


    裴長遠不想再等了,什麽殿試,他今晚便想要得到這個朝思暮想的女人。


    他早已記不清當日徐望月所說的,究竟是縣試還是殿試。


    他隻知道,若是母親站在自己這一邊,今日這婚事便成了。


    自趙氏走來,裴長意便恭敬往後退了半步,眉眼疏淡,不再多語。


    和那不成器的裴長遠站在一處,高下立現。


    他耳力過人,自是早就聽到了趙氏和雲嬤嬤的腳步聲。


    剛才那番話,是他刻意說給趙氏聽的。


    果真如他所料,趙氏此刻,心頭百感交集。


    她從未想過,在兒子眼中,自己竟是這般好的母親。


    她雙眸含淚,怔怔地望著裴長意,心頭軟了幾分。


    其實她當日也未聽清,可裴長意言之鑿鑿,他定是不會說謊的。


    趙氏冷冷地掃過裴長遠一眼,“你若當真有才學,又何須急在一時?”


    “若是你有兄長半分成熟穩重,母親便放心了。”


    她抬眼掃過那十幾擔聘禮,心頭一沉,“帶上你的東西,迴你的院子裏靜思己過。”


    她語氣裏,是從未有過的堅定和怒氣。


    “母親……”裴長遠還要開口,見趙氏對自己神色冷淡,望向裴長意的眼神倒多了幾絲溫柔。


    他最擅長察言觀色。


    一個庶子在嫡母麵前求生,裴長遠這些年來最擅長的,便是揣摩趙氏的心意。


    “母親說得對,我應當向兄長多學習。”裴長遠咬碎一口銀牙,轉過身去看向徐望月。


    他笑起來,眼底流露出毫不掩飾的不甘,“二姑娘可說好了,等我殿試高中,定要娶你過門。”


    徐望月抿了抿唇,微微垂下眼瞼,眼底的冰冷一閃而逝。


    她下意識抬眸看向裴長意,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起,他的目光已然挪到了她身上。


    漆黑微冷的眉眼,星點的陽光落在他眼角,平白染出了幾分柔和。


    徐望月身子發軟,頭腦卻異常清醒。


    今天若不是裴長意在這裏,又提前說上了這樣一番話,隻怕趙氏這一關,沒有這麽好過。


    她眨著水靈靈的杏眸望著他,眼中是若有似無的感激。


    “郎君,你受了傷!”徐瑤夜突然驚唿起來,一把抬起了裴長意的手,深緋色官服下,鮮血浸潤了雪白的袖口。


    因為徐瑤夜的動作,有幾滴血順著胳膊落到了雪地上。


    落地成梅,鮮紅刺眼。


    “無妨,小傷而已。”裴長意淡然地甩開手,對上趙氏緊張的眼神,他語氣溫和開口道,“兒子不孝,讓母親擔憂了。”


    “今日典獄司遇到了鬧事的,受了一些小傷,原是想要迴府包紮……”


    他說到這兒,眉眼一挑,看了裴長遠一眼。


    這一眼看得後者瑟瑟發抖,差點撲通一聲跪地。


    裴長意沒說出口的話,趙氏清楚得很。


    他原是迴府要包紮的,可沒想到裴長遠這個混賬東西鬧出這樣的事,他連傷都顧不上,就趕著過來阻止弟弟,保全侯府顏麵。


    “雲嬤嬤,快去請大夫來。”趙氏語氣緊張,那染紅了的袖口觸目驚心,不知嚴不嚴重。


    趙氏和徐瑤夜立刻帶著裴長意往東暖閣裏走。


    裴長意不經意間迴頭,漫不經心地望了徐望月一眼,深邃淡漠而又晦暗不明。


    兩兩相望,他的雙眸像是浸滿了墨,凝望時,一眼望不到底。


    等他的身影看不見了,徐望月從容不迫地收迴視線,那裏的情緒卻如同驚濤駭浪般地洶湧。


    裴長意的話,真假參半。


    誰敢在典獄司裏鬧事?怕是遇襲了。


    旁人或許不知,可徐望月卻清楚,典獄司日夜都配了大夫,他根本不需迴府包紮。


    難道他是知道自己在府裏出了事,連傷事都不顧,特意趕迴來的?


    望著雪地上盛開的血梅花,徐望月身子微微顫抖,不知他的傷是輕是重。


    她抿了抿唇,眼裏流露出幾分難以言說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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