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望月心中忐忑,還是抬頭坦誠說道,“沒錯,佛靠金裝,人靠衣裝。若是穿了和自己身份不符的衣服,自然會遭人詬病。”


    裴長意低眸看著她,目光很淡,微微蹙著的眉冰涼而淡漠,溫潤如玉又雲淡風輕。


    夜色之中,他的側顏冷俊料峭,那雙眼幽沉如頭頂的月色。


    這個解釋,他接受了。


    壓在心口的那塊大石,不知不覺中有了裂縫。


    隨著徐望月那雙明眸每眨一次,裂縫變越來越大,直至破裂,完全滾落在地。


    是了,此次是他考慮不周。


    “走吧,我們迴去。”裴長意不緊不慢地說著,薄唇微微牽起。


    馬車晃晃悠悠地顛簸著,徐望月一手拎著禮盒,一手拿著糖葫蘆,始終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今夜種種,好似是一場夢。


    她突然參與了典獄司一樁案件的審理,又被裴長意帶到長安大街上,那賣糖葫蘆的老爺子竟會在深夜出來擺攤,裴長意沒頭沒腦問了這麽一句,又沒有繼續追究下去……


    今夜,她好像全都能夢想成真。


    透過馬車的簾子,徐望月望著那彎美得動人心弦的下弦月,忍不住心想道,若是她真能心想成真,那便祈求裴長意能再聰慧一點,早日將書生案查清,讓那人重獲自由。


    迴到了侯府,裴長意親自將人送迴了棲梧院。


    徐瑤夜房中的燈早已熄了,在院門口等待的是紅玉。


    紅玉抬眸見著自家姑娘手中的糖葫蘆,又是驚喜又是震驚。


    徐望月衝紅玉眨了眨眼,轉身對裴長意行了禮,“多謝世子爺,我先進去了。”


    裴長意今日心情仿佛格外得好,周深充斥著的寒意在月光下竟顯得有幾分柔和。


    他眼神掠過徐望月手中的冰糖葫蘆,語氣如月色溫柔,“今日應當是我多謝二姑娘,請我吃糖葫蘆。”


    徐望月這才詫異地發現,裴長意手中竟一直握著自己送他的那根冰糖葫蘆。


    若說他愛吃吧,除了起初就著自己的手咬下的那半顆,後來他一口都未動過。


    若說他不愛吃吧,那根糖葫蘆他始終拿在手中,不曾扔掉,也不曾交給裴鈺。


    裴長意相貌俊美,眉眼修長舒朗,高高的鼻子,雙唇緊抿成線,宛如謫仙之姿。


    這樣的人手裏拿著一根糖葫蘆,實在不相配,甚至有些好笑。


    徐望月忍著笑意,恭敬行禮,轉身便拉著紅玉,往院子裏頭跑。


    裴長意並未離去,站在她身後,瞧著她隱忍克製,又難以壓住的步伐,知道若是自己不在,怕是她們主仆要跑這迴院子。


    平日裏所見的二姑娘雖天真爛漫,但總刻意裝出沉穩自持的模樣來。


    好好的一個姑娘家,讓高門大院的規矩壓得沒了年少活潑。


    今日一根糖葫蘆,倒好像讓他瞧見了真實的她。


    裴鈺跟在裴長意身後,從棲梧院往書房走,越走他就越心慌。


    他家世子爺這是怎麽了,看著手裏那串糖葫蘆,時而皺眉,時而沉思,時而微微一笑,莫不是中了邪吧?


    是哪裏來的小妖精?迷惑了他家世子爺?


    糖葫蘆精?


    裴鈺猛地搖了搖頭,天哪,他是不是也中了邪?


    他在想什麽?什麽東西都能成精,糖葫蘆怎麽可能能成精?


    他猛地一抬頭,不知何時裴長意停下了腳步,微微側頭站在原地看著他。


    裴長意清冷的目光看向自己,那眼神好像是在看隔壁二狗子。


    二狗子小時候燒壞了腦子,高高大大的人卻隻有三四歲兒童的心智,平日裏見了裴長意,總要叫一聲世子哥哥,想討顆糖吃。


    裴長意瞧他便是這樣的眼神,三分同情,三分意外。


    裴鈺迴過神來,伸手便要接過那根糖葫蘆,“世子爺,這糖葫蘆您不愛吃,我幫您扔了吧。”


    他早些日子便聽說過,那老爺子的糖葫蘆,可堪稱是整個汴京城一絕啊!


    他也好想嚐一顆……


    也不知世子爺怎麽這般沒良心,方才不幫他也買上一串。


    他的手剛伸過去,裴長意方才還在眼前的手竟不見了。


    好快的身手!


    裴鈺驚歎,他知道自家世子爺武藝高強,可平時在人前幾乎從不顯山露水。


    今日竟為了這串糖葫蘆,在他麵前顯露了身手。


    “想吃?自己去買。”


    裴長意的聲音冰冷地好像是從牙縫裏硬擠出來的,他這話還未說完,就已轉身往前走去。


    裴鈺愣在原地……


    裴鈺委屈。


    裴鈺想吃糖葫蘆!


    迴到了書房裏,裴長意將一卷文書扔進裴鈺懷裏,“今日的案子既已了結,你將卷宗整理好,明日帶迴典獄司歸檔。”


    裴鈺點了點頭,便退下了。


    一說起做事,他鬥誌高昂,全然忘了那串糖葫蘆。


    裴長意在桌案前坐下,比劃著那串糖葫蘆,不知該放在哪裏才好。


    青蕪站在門口時,瞧見的便是這無比詭異的場景。


    他們那不食人間煙火的世子爺,竟拿著一串孩童愛吃的糖葫蘆甩來甩去,不知在作何?


    她突然想起方才在門口遇到裴鈺,他興奮地告訴她,今日是帶二姑娘去典獄司審案子了。


    二姑娘?


    青蕪心頭一動,大抵是明白了什麽。


    她笑著走上前,“世子爺可是不知該將這糖葫蘆放在何處?”


    裴長意並未答話,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


    青蕪在書房裏環視了一圈,拿起一個素白小瓷瓶,將裏頭那支梅花摘下,從裴長意手中接過那串糖葫蘆放進小瓷瓶裏。


    “還是世子爺別出心裁,這糖葫蘆放在書房裏,不止帶著甜甜的香氣,顏色還特別好看,連帶著書房也充滿了生氣。”


    裴長意伸手接過那瓷瓶,眉眼疏淡地掃過一眼青蕪,“難怪母親如此喜歡你。”


    若非青蕪是一個女子,他帶在身邊不方便,不然他定要把裴鈺換了。


    青蕪微微一笑,欣然接受裴長意的誇讚,“老夫人待奴婢極好,世子爺,今日我未曾去老夫人那裏,明日?”


    趙氏雖然青蕪來書房伺候裴長意,但她平日裏最喜歡青蕪揉肩敲腿,所以時不時地會派人來招她過去伺候。


    “母親那裏要緊,明日上午你去吧。”裴長意修長的食指輕輕摩挲著瓷白花瓶,突然叫住了青蕪,“正巧,我有些事要問你。”


    青蕪停下腳步,不知為何,對上裴長意似乎格外溫和的雙眸,她心中隱隱覺得此事應當和二姑娘有關。


    裴長意雲淡風輕地開口,“那日你所穿蜀錦披風,布料格外名貴?”


    青蕪忍著嘴角的笑意,他們家世子爺可算是開竅了。


    她點頭,“沒錯,那蜀錦是夫人賞賜。”


    “蜀錦極為名貴,當日就連老夫人也隻得了幾匹。若非這一匹蜀錦有一些瑕疵,老夫人也不會賞賜給我們奴婢。”


    青蕪想了一想,還是將話又點透了幾分,“那日世子爺和裴鈺帶迴來的蜀錦,那是最上乘的蜀錦,比老夫人身上的那件還要華貴。”


    裴長意握著瓷白花瓶的手一頓,眸子沉了又沉,“倒是我孤陋寡聞了,那不知女子布料還有什麽講究?”


    青蕪開口,“那可太多了,單論錦,便有浮光錦,月華錦,煥花錦,散花錦……”


    裴長意頭疼,打斷了青蕪,“我聽明白了,這些和蜀錦一樣都很貴重,我是想知道有沒有什麽布料是舒適,但又不太名貴的?”


    青蕪此刻心中已然篤定,裴長意問這些,隻怕是想給二姑娘做衣裳。


    他怕是終於想明白了為何送徐望月的披風,她始終不願意穿。


    “世子爺不如交給奴婢去辦吧,漂亮舒適,還要低調,奴婢曉得。”


    裴長意並未言明,隻是看著手中瓷白花瓶裏的糖葫蘆,眸子裏的光似乎更亮了些。


    如果換了料子,徐望月還是拒絕了。


    那麽,他可能需要重新考慮一下,是否要去調查她心中的人,到底是誰。


    裴長意被自己心中這個想法震驚到了。


    有一日,未曾想的某一日。


    他竟然會為一個人產生了徇私的想法。


    他這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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