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望月驚慌,放下撩著簾子的手,“不是的。我沒怎麽見過外頭的景致,有些好奇。讓世子爺見笑了。”


    裴長意眉眼疏淡,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見她有些局促不安,臉頰緋紅,不像在說謊。


    “你很少出門?”


    他從前聽母親說過,徐瑤夜是汴京城中名媛聚會的常客。


    若不是她在那些宴會上大出風頭,又豈會有汴京第一才女的名聲。


    而她的庶妹,竟連普通長街入夜後的景致都覺得好奇?


    徐望月的臉更紅了,點頭,坦然開口,“小的時候我和母親在一方院子裏,母親沒有資格出院子,我自然也沒有機會。”


    “後來母親沒了,我更沒有資格出去了。”


    徐望月所有童年的迴憶都隻在那一方小院子裏,幸好有紅玉相伴,兩個年齡相仿的女孩子還能一同玩耍。


    “後來紅玉長大了,她偶爾可以出院子,便會給我帶迴一些糖葫蘆,小零嘴,那便是我最快樂的事。”


    徐望月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過去能讓她笑的事太少。


    母親走後,除了紅玉,便隻有那人。


    隔著那堵牆,她聽他講牆外的世界,做人的道理。


    裴長意靜靜坐在那,聽她說了一路,神色間沒有半點不耐。


    看著她時不時麵露欣喜,總覺得心口那塊石頭越來越重。


    外頭下起了鵝毛大雪,馬車裏卻越來越暖,連帶裴長意周身的那股寒意也盡消去。


    他將車上的簾子掛起,將自己的披風裹在徐望月身上,不讓她受寒。


    “如今你已離開那方小院,自可大大方方地看。天地之大,以後你想去何處,想看什麽,都但憑你自己的心。”


    有那麽一刻,裴長意甚至想過。


    若是她才是他的妻,是否,便可以海空天空自由自在。


    而不是如此委屈困頓。


    若她該是他的妻……


    徐望月手裏捧著一杯熱茶,身上那件披風讓她渾身繃緊。


    耳畔傳來的話,讓她心弦一震。


    若不是理智拉著她,她幾乎就要立時跪下,求裴長意幫那人重審案子,好讓他們遠走高飛。


    可她理智尚存,微微頷首,並未接話。


    待馬車停穩,裴長意先下車,十分自然地伸手,想要接了徐望月下馬車。


    徐望月停頓了片刻,待她下馬車時,身上已沒有穿著裴長意的披風。


    裴長意眼神從她身上掠過,又見披風一角安靜躺在塌上,知道她想避嫌,並未多言,帶著徐望月和裴鈺往裏走去。


    他們三人上堂,見地上擺了兩個妝匣,裏麵滿滿當當的金銀首飾。


    裴鈺小聲在他耳邊說道,“那是齊姑娘搜出的齊夫人首飾,我們一並帶迴了。”


    見了裴長意,齊夫人大哭起來,“青天大老爺啊,這嫁出門的小姑子這般欺辱嫂嫂,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您瞧瞧我這妝匣,所有東西都在裏頭了,到底有沒有她那對金鑲玉石榴燈籠耳環,一目了然!”


    齊夫人底氣十足,氣得臉都紅了,雙目瞪得圓滾滾的。每每轉頭看向齊姑娘,眼中都能噴出火來。


    她嫁入齊家之時,這位姑娘就已許給了將軍府,自詡尊貴,一貫是對著她這個嫂嫂趾高氣揚,從不把她放在眼裏。


    齊姑娘亦是不甘示弱,上前哭訴著,“這可是太後禦賜之物,我隻帶著它迴過一次娘家,如何會丟?”


    “將軍府裏的丫鬟婢女全都搜了一遍,量她們也沒有膽子做這樣的事情。”


    少將軍心疼新婚妻子,在一旁搭腔,“我將軍府上下管教嚴厲,絕不可能出這樣的事情。”


    齊秀才一聽這話,扶住了自家娘子,“少將軍這話說得好沒道理,你們將軍府上下管教嚴厲,我們齊家就門風堪憂了嗎?”


    “行了,全都閉嘴。在世子爺麵前,如市井潑婦一般爭吵,成何體統?”


    裴鈺厲聲嗬斥,轉頭看向裴長意。


    清官難斷家務事,此案十分簡單,卻又難斷。


    裴長意見他們冷靜下來都閉上了嘴,冷聲開口,“少將軍夫人既然已經搜遍了你嫂嫂的妝匣,可有找到你要找的東西?”


    齊姑娘皺了皺眉頭,臉色一沉,“沒有。”


    “但是世子爺,她定是把東西藏起來了。偷來的東西,她怎麽敢直接放在自己的妝匣裏?”


    齊夫人冷笑了一聲,“好啊,找到了你說我是賊,找不到你還要誣陷我!你如今就是吃定了我好欺負是嗎?”


    “兩位夫人息怒。”徐望月上前一步,先迴頭看了裴長意一眼,見他點頭,才轉頭看向了齊夫人。


    “可否讓我瞧一瞧夫人的妝匣?”


    齊夫人十分坦然,“這位姑娘請吧,我這妝匣子裏幹幹淨淨,不是從娘家帶來的,便是郎君給我買的。”


    “我們齊家雖小門小戶,比不上別人將軍府,但也不會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


    徐望月淡淡一笑,走上前去一一細看。


    片刻,她抬頭望向齊姑娘,“少將軍夫人,你可有仔細瞧過你嫂嫂的妝匣?”


    齊姑娘點頭,“都看過了,我沒看出什麽問題。”


    她突然有些激動,“這位姑娘,你可是看出了什麽?”


    徐望月點頭,“的確。我看出來,那對金鑲玉石榴燈籠耳環應當不是齊夫人拿的。”


    齊姑娘臉色一變就想發怒,可礙於徐望月是裴長意帶來的人,隻得忍下,“姑娘,可否詳細解釋?”


    徐望月迴頭,走到裴長意麵前,將那妝匣桌案上,“世子爺,典獄司裏都是男人,所以不了解女子之物。”


    “我們女子所用配飾都有品階,說得簡單一點,就像宮中妃嬪分了等級,她們所用物件也要分等級。”


    “貴妃品階所用之物,貴人一定不能用。”


    “我們都是民女,自然沒有這麽嚴苛的要求。可是人的品階,從不在規矩,而是在人心之中。”


    “我是一個庶女,和嫡女雖隻一字之差,確是天壤之別。我的吃穿用度雖比丫鬟高一些,卻也絕不能越過長姐去。”


    徐望月用自身舉例,並未多想,隻是想讓裴長意能夠理解。


    她不知道平日裏長姐是怎麽說的,不敢妄言,已然是在說謊了。


    論吃穿用度,莫說是五福嬤嬤和碧玉,她甚至不如紫玉。


    徐望月卻沒有留意到堂上的裴長意眸中沉了又沉,握著玉竹筆的手不自覺地用力,骨節分明。


    “齊夫人妝匣之中,並無十分貴重之物。可見夫人是個進退得宜,心態平和之人。”


    徐望月迴過頭看向齊姑娘,“少將軍夫人,那對金鑲玉石榴燈籠耳環,既是太後禦賜之物,一定是一眼便不凡的。”


    “像那樣的飾物,齊夫人若是偷走,也斷不會往耳朵上戴。”


    “背上偷竊禦賜之物這樣的罪名,難道隻為了惡心小姑子嗎?”


    齊姑娘不言語,低下了頭,小聲嘟囔著,“可我那對耳環的確是不見了。”


    “少將軍夫人放心,我已命人去黑市尋找這般貴重的物件,不論是丫鬟或是別的旁人,應當都不敢留在身邊。”


    裴長意淡淡開口,他白日裏邊已安排人去黑市尋找,如今差的,隻是一些時日罷了。


    終於把這對姑嫂的矛盾解決,徐望月看著裴鈺把人都送出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微微側頭看向裴長意,試探著問道,“世子爺,我剛才沒有多嘴吧?”


    裴長意靜靜地站在堂下,麵無表情地看著林梢上那彎下弦月,微不可見地點了一下頭。


    方才徐望月在堂上所說的話,鋒利地好像一塊石片,擦著水麵跳了好多下,重重沉入水底。


    見裴長意並未生氣,那自己也算是,幫上忙了?


    徐望月按耐不住,小心翼翼地開口,“世子爺,我還是第一次來典獄司,能不能到處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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