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過年,不能太熱鬧。


    孝期不貼春聯不放鞭炮不外出拜年,所有人的衣著也不能穿得過於鮮豔。


    時成逸夫妻倆帶著孩子們,還帶了姨娘丁香和庶女時知雨一起迴了侯府。


    他們到的時候,其他幾房的人全都到齊了。


    於素君四處張望了一圈,皺眉問,“咦,楚君姐姐今日不來嗎?”


    魏采菱歎口氣,“母親說她和離了,不該來侯府團年。怎麽勸都不來。”


    三房主母尤晚霜道,“那怎麽行?楚君姐姐不來,過年還有什麽意思?”


    於素君瞥了一眼尤晚霜,氣鼓鼓,“你怎麽也喊楚君姐姐?”


    尤晚霜笑,“大嫂,你喊得,我就喊不得?”


    於素君一抬下巴,“楚君姐姐跟我自來要好。我們小時候就在一起。”


    尤晚霜偏氣她,小聲道,“這一年裏,楚君姐姐跟我走得近呢。”


    四房主母王可湘也湊過來,“有多近?楚君姐姐昨兒還親自來我們家給棉兒送吃的,嘻嘻,棉兒可喜歡她了。”


    於素君好氣啊,“所以你們背著我,都跟楚君姐姐好上了?”


    王可湘說話也酸,“我們好上了有什麽稀奇?咦,他們二房那堆妾室都跟楚君姐姐好上了才稀奇!嘖,以前也沒見那群妾室貼主母啊。這下不是主母了,反而親近了。你是沒見那熱情勁兒!”


    於素君慪得傷心傷肝的,“你怎麽知道?”


    王可湘大大方方顯擺,“我們昨兒就在一起啊。”


    於素君一咬牙,一撩袖,“你們趁我府裏忙,跟我搶楚君姐姐是吧?”


    尤晚霜和王可湘齊齊行了個萬福禮,“大嫂在上,小的們不敢,哈哈哈……”


    於素君沒繃住,也笑,“嘖!這才一年不到,你倆性子活潑多了啊。以前在府裏,都感覺不到你倆存在。走走走,咱們一起去請楚君姐姐和姚笙姐姐。團年沒她們在,還團個什麽年?”


    三個媳婦兒還咬耳朵,“反正礙眼的二叔又不在府裏,根本不會尷尬。”


    如此,幾房媳婦兒就笑鬧著,去把唐楚君和姚笙連拖帶拽全弄迴了侯府。


    這就是住得近的好處,幾步路的事兒嘛。


    於素君拍了拍手,當著大家的麵逼問,“楚君姐姐,你是不是跟我天下第一好?”問完還特意看了看笑成一團的尤晚霜和王可湘。


    唐楚君無奈地看她一眼,“都多大了,還鬧這出?”


    “多大了也要問清楚啊!”於素君不依,“你是不知道,三弟妹和四弟妹都懟我臉上了!這口氣我不能咽!”


    尤晚霜忙告饒,“錯了錯了我錯了,嘿嘿,大嫂和楚君姐姐第一好第一好,我們誰都越不過你去。”


    王可湘也笑著搖晃於素君,“越不過,越不過!根本越不過!”


    於素君這才親熱地笑著一手挽唐楚君,一手挽姚笙,領著尤晚霜和王可湘進了崢慶園。


    她眉眼間再無與夫君相處時的沉鬱,隻餘少時爭寵才有的天真爛漫。


    連遠處的時成逸都看呆了,方真正相信,於素君早前那般平靜,並非帶著多大情緒。


    一時,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夫人似乎沒有他想象的那般在乎他。


    這個認知出來後,他有些茫然。


    “大哥?”時成允問,“你說是吧?”


    “啊?”時成逸並未聽清時成允的問題。


    時成允便是再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時成逸斂了眉眼,答了,卻又忍不住再去看夫人於素君。


    他想起自己氣急之下的信口雌黃:“你承認了!你就是沒當心兒是親生女兒!”


    同時也想起有一次他罰做錯事的時安心抄經書,那會子是個夏天。


    天氣熱,時成逸為了讓時安心長記性,把冰盤子全撤了。


    結果轉過身來,就看到於素君悄悄在給女兒打扇子。


    一下,一下,女兒額頭上的額發都被扇子的風吹起來了。


    女兒仰起頭,彎著眉眼對著於素君笑。


    於素君伸手戳她額頭,“別笑了,快抄,抄完一會兒給你吃冰糖楊梅。”


    “母親,我現在就想吃。”


    “不行,你抄完了再吃。”


    “母親,可我現在就想吃呀,口水都流出來啦。”


    於素君便悄悄讓人端來一碗冰糖楊梅放在桌子底下藏著,隔一會兒給女兒喂一顆,隔一會兒又給女兒喂一顆。


    時成逸看得無奈,吼,“你就慣著她!”


    於素君便笑,“我女兒嘛,我不慣著誰慣著?”


    往事一幕幕掠過心頭,模糊的畫麵忽然就因為早前那句“你就是沒當心兒是親生女兒”而變得異常鮮活。


    時成逸眼眶潤了,喉頭哽了哽,連手指都有些發麻。


    心,隱隱作痛。


    悔意漫過四肢百骸,就覺得他和夫人之間的裂痕,再不是他說幾句“我心裏沒有旁人,隻有你”能填補上的。


    一瞬間,無力湧上心頭。


    目及處,幾個女子正在聊天,不知聊了什麽就笑成一團。


    夫人還拍了一下四弟妹,四弟妹躲去唐楚君身後。


    整個侯府裏,隻有唐楚君和姚笙穿得鮮豔喜慶。旁人都因孝期穿得素淡。


    也是在這一瞬間,時成逸福至心靈地悟到了一個真相:明德帝才是背唐楚君上報國寺的人。


    怪不得時安夏一再提醒他,明德帝和唐楚君有緣份。然後給他說了一通後,卻並未說出這兩人為什麽有緣份。


    原來!原來是這樣!


    刹那間,時成逸真真切切感受到內心裏有一個角落轟然坍塌了。


    塵煙喧囂四起,掩埋了歲月的痕跡。目及處鮮豔的顏色慢慢淡去,淡去,直至那張如花笑顏的臉落在他眼裏,也消散成了雲煙。


    原來,他們不止無份,還無緣。


    這些年的執念,也不過是一場錯誤奔赴。


    當一個顏色黯然淡去,另一個顏色卻變得異常耀眼。


    她穿著淡雅的煙水色對襟小襖,袖口寬鬆,配以湖藍色羅裙,裙身以細膩的銀線繡著纏枝蓮花圖案。


    她的發絲如瀑,簡單挽成髻梳在腦後,發間點綴著幾朵新摘的臘梅花。


    時成逸的視線與於素君的視線交錯,遠遠的,她轉身就避開了。


    避開時,臉上的笑容明顯垮了一大半。


    時成逸覺得這個年,恐怕會過得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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