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月襦聽了這話,卻忽然變得激動起來,驀地拔高聲音道:“你撒謊!”


    蔣琬被嚇得一個激靈。


    她手腳並用地往後退,直縮到了牆角去:“我我我一開始真的就隻是想氣一氣你,沒想到會變成後來那樣。”


    香蘭躲在厚重的幔帳後麵,眼珠兒一轉便詐道:“要不是你和穩婆串通一氣,我怎麽會難產!”


    “我……”


    “找你兒子玩去嘍。”


    “不要!”蔣琬嗓子都喊劈了,這次是半點猶豫也沒有了,甚至語速快得都有點燙嘴:“是我、是我!是我豬油蒙了心,是我喪盡天良。”


    她是韓遂的遠房表妹,原本,是想嫁給韓遂的。


    偏偏那時,韓遂已經娶了魏月襦這個侯府千金。


    對方的出身、樣貌、才學,樣樣都勝過自己,她心裏豈有不妒忌的。


    唯一能讓她自我安慰的就是,那會兒韓遂的心都在她的身上,已經冷落魏月襦許久了。


    那日,韓遂的外祖家送來訃聞,他和雙親趕去奔喪。


    魏月襦因為月份大了,奔波恐動了胎氣,他們便將她留在了家裏,讓她照顧她。


    她怎麽可能會盡心照顧對方!


    素日的那些好,都是她裝出來的。


    魏月襦心裏明鏡兒似的,隻是那個家裏沒有人相信她的話。


    和往常一樣,她們又起了爭執,韓遂和他爹娘都不在,蔣琬也就沒必要偽裝,徹底撕下了偽善的麵具將魏月襦狠狠奚落了一番。


    說到激動之處,她便推了她一把。


    不想!


    隻那一下就害她撞到了桌角,直接早產了!


    至此,一切都還隻是意外。


    直到在等穩婆來的間隙,她站在產房外麵,聽著魏月襦痛苦的呻吟,心裏忽然冒出了一個駭人的念頭。


    去母留子!


    最初韓遂接近魏月襦,本就是衝著她侯府千金的身份,想借侯府的勢給自己謀一個好前程。


    誰知那位大小姐竟真的信了他當日求娶時說的鬼話,與他成親後說什麽也不肯求助娘家,還說,她不怕跟著他過苦日子。


    但若是求娘家幫忙,借助他們的勢力幫扶韓遂,那就證明她當日的選擇錯了。


    可是——


    倘若魏月襦死了,侯府為了不讓這個孩子過苦日子,也總要善待韓家,豈不皆大歡喜?


    於是,她給了穩婆一些銀子,叫她務必保小、舍大!


    蔣琬不知是悔還是怕,淚水流了滿臉,哽咽道:“我、我知道是我對不住你,可就算我不那樣做,韓家、韓家也絕容不下你的!”


    “若要攀附侯府,孩子會是比你更有用的棋子,你對韓遂而言,已經是絆腳石了。”


    “你你你的命就是這樣……怪不得我、怪不得我……”


    蔣琬抱膝將自己縮成一團,叨叨咕咕,瘋了似的。


    魏月襦神色平靜,似乎對於她說的那些,早已盡知,半點也不好奇,隻堅持稱:“孩子,我隻要孩子,我的孩子……”


    “我真的沒有要害你的兒子!”蔣琬十分激動的樣子:“穩婆說你胎位不正,原本就是難產之狀,根本不用她再做什麽,你們就死了。”


    魏月襦就像沒聽見一樣,還在念叨:“孩子、孩子……”


    “當時我太害怕了,就趕忙讓人將你們的屍身丟去亂葬崗了。”


    不過韓遂迴來後,擔心對侯府那邊沒有交代,又著人去亂葬崗把她的屍身運了迴來,但不知為何,那孩子卻不見了!


    偏偏那時,侯府的人來了。


    若事情傳迴去,他們必死無疑,為求保命,他們便抱了一個下人生的女兒,謊稱是魏月襦拚死生下的孩子。


    隻有有這個孩子在,他們才能有一線生機。


    可他們沒有想到的卻是,魏老夫人派來的那人太過聰明,他並沒有聽信他們的一麵之詞,而是明察暗訪,找到了那名穩婆。


    無法,他們隻得將所有有可能泄密的人都滅了口。


    韓遂又找人仿了那人的字跡,給侯府去了一封信。


    “韓遂怕那孩子日後長大了,不像他,也不像你,會被人懷疑,便特意在信中強調,那孩子腕間有一顆與你一模一樣的朱砂痣。”


    “這個謊越撒越大,牽涉的人命也越來越多,我怕事情敗露,就趕忙迴家去了,再之後發生了什麽就都與我無關了。”


    “你兒子到底為何會消失在亂葬崗,我真的不知道!”


    約莫是被野狼野狗什麽的叼走吃了也未可知。


    隻是這樣的話,蔣琬不敢說。


    萬一刺激到對方,找她兒子索命怎麽辦?


    “我真的知道錯了,這些年每逢中元節或是你的忌日,我都會給你和那孩子燒紙的,我求求你、求求你安息吧。”


    “我是存過壞心,但到底沒有付諸行動,是你自己沒有保住孩子。”


    “我隻是氣極才推了你那麽一下,誰知你連站都站不穩……”


    魏月襦聽著,麵上分明沒什麽特別的表情,可說出口的話卻聽得蔣琬一愣一愣的。


    她近乎咬牙切齒地說:“你是真不要碧蓮啊!”


    話落,她忽然揚起手,竟將懷裏抱著的繈褓狠狠砸向了她!


    “啊——”


    想想那是包死孩子的,蔣琬的尖叫聲忽然就哽在了喉嚨那,眼睛一翻,人便徹底暈死了過去。


    見狀,“魏月襦”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一開口竟是男人的嗓音:“暈了。”


    說完,就見幾道身影陸續從黑沉沉的帳幔後麵走了出來。


    最先衝出來的就是武安侯。


    他拳頭都舉起來了,眼瞧著是要取蔣琬性命!


    關鍵時刻,還是侯夫人拉住了他,吩咐護衛道:“先將人帶下去。”


    聞言,不待侯府中的侍衛動手,初四便先一步拿出麻袋將人套了進去,像來時一樣,將人往背上一扛就出了屋子。


    沈棲姻對扮成魏月襦的三娃說:“先把衣裳換下來吧。”


    昨夜她讓初四扮成沈光宗,為的是想看看,蔣琬是否信鬼神之說,麵對自己曾經做過的虧心事,是否會吐露真言。


    若是連鬼都騙的話,那她也就不必大張旗鼓來這麽一出兒了。


    好在,她沒她以為的那麽厲害。


    倒是香蘭,愈發讓她刮目相看了。


    她原本沒打算帶她一起來侯府的,但後者得知此事後,卻自告奮勇要來套蔣琬的話。


    她說:“小姐不知,奴婢以前一直給人當牛馬,誰拿我當過人啊?所以當鬼我有經驗。”


    “鬼想知道什麽,那不能問,得靠自身的氣質,嚇得她自己主動往外說!”


    如今看來,她這鬼當的成功的不是一點半點。


    沈棲姻倒了杯茶給她:“潤潤嗓子。”


    “嘿嘿,多謝小姐!”


    今日這出局,除了魏老夫人以外,其餘侯府主事的便都在了。


    沈棲姻想著她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她也不確定蔣琬嘴裏究竟會蹦出怎樣的真相,恐老夫人會承受不住,是以便先瞞著她了。


    至於事後要不要告訴、如何告訴,就看侯爺的意思了。


    這時,阮星狐忽然開口說道:“方才那人說,韓家在信中提到,孩子腕間有顆紅痣,料想他們是有法子弄虛作假。”


    “但當祖母趕去韓家時,那具嬰兒的屍體上並沒有,這卻是為何?”


    這一點,沈棲姻也不敢肯定。


    她搖了搖頭,說:“也許是已經點了痣,但不知何種原因,顏色褪去了,又或者,是他們壓根就還沒來得及弄,便起了火。”


    畢竟時隔多年,相關之人俱已不在,她隻能盡力還原事情的大概,個中細節,卻實在無能為力。


    聞言,魏玄忍不住輕嗤道:“切,鬧了這麽半天,不還是沒弄清楚嗎?白費勁!”


    沈棲姻:“世子爺說風涼話倒是不費勁,我可得跟你多學學。”


    “你……”


    魏玄還要再說什麽,武安侯忽然上去就是一腳!


    “給我閉上你鼻子底下那個坑!”


    “爹?”


    “別叫我爹!你缺心眼兒別帶上我!”武安侯本就一肚子的火沒撒出去,偏他這時候湊了上來:“你做人可以沒腦子,但總不能沒良心吧?”


    人家小丫頭為了寬老太太的心,忙裏忙外,莫說如今查到了這許多事情,便是什麽都沒查到,他們也隻有道謝的份兒啊。


    魏玄明白武安侯的意思,卻仍忍不住反駁道:“爹,防人之心不可無,您怎知她做這麽多就單單是為了祖母?”


    “我看她根本就是為了她師弟!”


    “說不定,這就是他們布的一出局,為的就是冒認姑母當年的孩子,好享受榮華富貴。”


    三娃換了衣裳、束好頭發迴來,正好聽見了這句話。


    他站在陰影裏,燭光照不到的地方。


    清冷,寂寥。


    明明未發一言,可就是莫名讓人覺得,所有人都對不起他似的。


    武安侯本就因為魏月襦的死,自責不已,總覺得是自己這個當哥哥的沒有保護好她,才害她丟了小命。


    三娃那張臉,偏生又與魏月襦生得一模一樣!


    他如今見了他,便不僅僅是舅舅對外甥的喜愛之情,更是把對妹妹的愧疚都投射到了他的身上,哪裏受得了旁人說他半句不是。


    即使那個人是他的親生兒子。


    因此,他忙上前摸了摸三娃的頭,安慰他說:“你聽舅舅的,這就是你家,從今往後你就是我侯府的公子,咱別聽你表哥擱那放屁。”


    “對了,今後咱們各論各的,你管我叫舅舅,管他樂意叫什麽就叫什麽,實在討厭,索性當沒他這個人也使得。”


    魏玄在旁邊險些氣得跳腳。


    最後,還是侯夫人出來打圓場,說:“阿玄,我知道你也是不想祖母空歡喜一場,但你仔細想想,神醫帶來的消息,都是千鷹衛調查迴來的,豈能有假?”


    “還有那個盜墓的,他與蔣琬並不相識,但二人所言卻能對得上,若說是被人教唆的,可進了棲鷹閣那種地方,撒得了謊嗎?”


    “更不要說,寒玉同咱們府上是什麽關係,豈會兒戲!”


    侯夫人字字句句都說到了點子上,加上魏玄素來敬重她,終是閉上嘴不再“丟人現眼”了。


    最終,武安侯還是決定將事情的真相告訴魏老夫人。


    他們自然是要為魏月襦報仇的。


    但若是就此一刀殺了蔣琬,怕會給沈棲姻帶去什麽麻煩。


    便暫且讓她將人帶了迴去。


    沈棲姻也沒說什麽。


    因為這個人,她要給她師弟留著!


    與此同時,對於武安侯府的人來講,還有另一件要緊事,便是讓三娃認祖歸宗。


    侯府大排筵席,昭告世人,尋迴了流落在外多年的表公子。


    以魏為姓,單名一個“昭”字。


    金昭玉粹,謂如金玉之明美。


    是魏老夫人給起的。


    終於如願認迴了外孫,老夫人滿心歡喜,還在沈念姻的提醒下,決定不日去城外的靈岩寺燒香還願。


    沈棲姻在給魏恆施針的時候,無意間聽聞了這個消息。


    她想了想,問魏恆:“所有人都去嗎?”


    “除了我和爹以外,其餘人都會去的。”他見沈棲姻麵露深思,隻當是她想去,便說:“阿昭想來也會去,你可以同他一起。”


    “……嗯。”


    既然沈念姻要去,那自己肯定也要去!


    她之前便曾想過,沈念姻假孕一事到底準備如何收場。


    直到有一日,香蘭看話本子的時候無意間感慨了一句:“如果一個女人夠聰明的話,就會知道一個男人的憐憫和愧疚足以讓她在後宅站穩腳跟。”


    她聽後瞬間醍醐灌頂!


    就像蔣琬將自己的小產賴到沈光宗身上一樣,沈念姻多半會將失去孩子的錯賴到魏玄的頭上。


    如此一來,她就成了受害者。


    倘若沈念姻像當初嫁給魏玄時那樣,再上演一出“美救英雄”的戲碼,那她今後在魏玄心中的分量,以及在侯府的地位,就難以撼動了。


    她不可能讓她如願的。


    她這輩子迴來,就是為了給人添堵的。


    沈棲姻先他們一步趕去了靈岩寺,路上香蘭還問她:“小姐,今兒的事對咱們有什麽好處?”


    她堅定道:“讓別人得不著好處,就是我得到的好處。”


    香蘭一臉敬佩地點了點頭。


    隨即一邊吃點心,一邊兀自嘟囔了句:“不愧是古人,這精神狀態領先本牛馬好幾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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