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棲姻看了眼外麵的天色,說:“噢,時辰是不早了,那我不喝了,多謝母親提醒。”


    “你……”沈夫人更氣了:“你存心的是不是?”


    “什麽存心?”


    “存心氣我!”


    “沒有啊。”


    沈夫人遷怒道:“你爹都要被不知道哪個狐狸精給勾搭走了,你也不說幫我想想辦法,你還是不是我的親女兒?”


    “您早說讓我幫您想辦法不就得了嘛。”沈棲姻一副“這事不難”的樣子,說:“那我幫您盯著下人拾掇出一個院子來,準備迎新姨娘入府?”


    沈夫人雙目瞪圓,難以置信的樣子:“你、你說什麽?!”


    “您總不會說是想讓我出麵去接她進沈家吧?”


    “怎麽可能!”


    “不是就好。”


    “我的意思是,你怎麽會說出要給那個賤人拾掇院子這種話?”沈夫人氣得渾身發抖:“你難道還歡迎她進府不成?”


    沈棲姻竟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父親既看上了她,想必是她有討人喜歡的地方,既是能讓父親心情舒暢,那她就是大功一件啊。”


    “母親您方才不是還說,要我多為父親著想嗎?如今我站在父親的角度琢磨這事,覺得還是將人接進府裏為好。”


    “母親覺得,女兒這樣夠貼心了嗎?”


    “你!”


    沈夫人腦袋“嗡”的一下,差點沒一頭栽倒。


    她剛剛得知夫君在外麵的風流事,還沒等緩過神兒來,女兒還陰陽怪氣地來氣自己。


    自己究竟是遭了什麽孽了,居然攤上這父女倆!


    難過的是,自己偏還拿他們沒辦法。


    從前不管自己怎樣打罵,姻兒都很聽自己的話的,如今她一身反骨,自己竟奈何不了她。


    思及此,沈夫人掩麵痛哭。


    一半,是發自內心的悲愁。


    一半,是哭給沈棲姻聽的。


    她想讓她良心發現,知道母親的不容易,像從前那樣給自己出出主意,為自己鞍前馬後。


    結果——


    “母親哭吧,我先走了。”


    見沈棲姻說完就走,並非在嚇唬自己,沈夫人立刻就止住了哭聲,急急拉住她問:“你去哪兒?”


    “醫館啊。”


    “你就不管我了?!”


    “我說幫您盯著人拾掇院子,您不是不用嗎?”


    “……”沈夫人氣得都顧不上哭了,怒聲質問道:“你這孩子到底怎麽迴事啊?”


    “你就那麽樂意你爹找女人是不是?”


    “你別忘了有句話叫子憑母貴,你爹心思都不在我身上,於你又有何好處!”


    沈棲姻目光淡淡地看著她,緩慢而堅定地將自己的袖管自沈夫人手中抽了出來,她說:“子憑母貴我沒聽說過,倒是聽說過母憑子貴。”


    沈夫人:“你……”


    “母親別忘了是誰幫您解了禁足,又是誰幫您拿到了庫房鑰匙。”


    “若沒有我,隻怕您這會兒還被關在凝香院中不得出來呢。”


    “您口口聲聲教導我,讓我萬事以父親為先,怎麽輪到您自個兒就不這麽做了呢?”


    沈夫人梗著脖子,嘴硬道:“我怎麽就沒以你父親為先了?”


    “那您得知他養了外室,這般氣憤做什麽呀?”


    “我那是……”


    “有人替您服侍父親,把人伺候得開開心心的,您應該感到慶幸才對啊。”沈棲姻說著,忽然一把拽住沈夫人往裏間走。


    她將人往妝台前的椅子上一按,透過鏡子注視著沈夫人爬滿細紋的雙眼,一字一句地說道:“母親好好看看您自己這張臉,覺得如何?”


    沈夫人一開始還不解其意,直到在鏡中看到自己憔悴的麵容,黯淡的膚色,整個人都如遭雷擊似的。


    她猛地傾身向前,恨不得將臉都貼到鏡子上一般。


    可看得越是仔細,她內心就越是絕望。


    自己幾時變成這副鬼樣子了?


    沈棲姻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從震驚到難過,從難過到絕望,她這才開口說道:“看母親的神色就知道,您自己也被自己的樣子驚到了。”


    “您自個兒見了都如此,更遑論是父親!”


    “您素日不是最賢惠的嗎?如今既知父親厭惡您人老珠黃,您就更應該主動幫他尋覓可心可意的人才對。”


    “更何況,如今沒用您操一點心,他自己就找著了,您該偷著樂啊。”


    這一字一句,無一不狠狠戳著沈夫人的心。


    她先是哭,然後又笑,最後邊哭邊笑,撒潑似的將一切責任都歸咎到了沈棲姻的身上。


    “還不是因為你!”


    “否則即便我容貌衰敗,他看在我為他養育兒子的份兒上,也會對我尊重一二,哪會像如今這樣,連外室都養下了!”


    “就因為你是個不值錢的丫頭,他才如此不待見我。”


    沈棲姻居然還點頭表示讚同:“沒錯,就因為我是個丫頭,可您怎麽不想想,這丫頭是誰生的?”


    “怎麽別人都能生出兒子來,就您生不出來?”


    “沈光宗和沈耀祖能夠出生,難道是因為他們倆在那兩位姨娘肚子裏的時候就求神拜佛,保佑自己投生成男孩?”


    “您自己的肚子不爭氣,可別胡亂賴人。”


    說完,她也不管沈夫人是何反應,轉身便走。


    後者氣得跳腳:“你說什麽?”


    “你給我站住!”


    “我叫你站住聽見沒有!”


    隻是任憑她如何發瘋咒罵,沈棲姻都頭也不迴地走出了海棠院。


    沈夫人從來沒有一刻像眼下這般崩潰。


    她徹底沒了理智,抓狂般地對香蘭吼道:“你還杵在那做什麽!還不趕緊叫人去備車,我這就要出府去!”


    “……是。”癲婆!


    若換了之前,香蘭保不齊還會勸沈夫人冷靜點,別貿然跑去觸老爺的黴頭。


    可時至今日,二小姐都迷途不返,不再管她了,自己何苦費力不討好。


    就讓她作。


    自己白撿熱鬧看,何樂不為!


    香蘭跟著沈夫人一路出府,經過大門口的時候,遵照沈夫人的吩咐,叫上了大福。


    桂花巷內不止一戶人家,若沒有他指引,她們也不知道上哪“捉”人去。


    大福無法,隻得聽命。


    而就在沈家的馬車往桂花巷駛去後,沈家大門口不遠處的一道身影也飛身而走,幾個起落間,便到了廣仁堂。


    初四徑自往裏走,十分有眼色地搶過沈棲姻手裏的一把筷子,一邊往桌子上擺,一邊說:“不出姑娘所料,沈夫人出門去了。”


    “瞧著方向,的確是往桂花巷那邊去的。”


    “有勞你了。”確認了心中的猜測,沈棲姻也沒有急著去桂花巷,而是接過大壯盛好的麵條擺到桌子上,甚至還不忘問初四:“要不要來一碗?”


    初四摸了摸自己癟癟的肚子,別說,還真有點餓了。


    眼巴巴地看著那色香味俱全的麵條,他咽了下口水,問:“那你們還夠吃嗎?”


    春生咬了口蒜,含糊不清地說道:“隻要你沒有忍冬姐姐能吃,那就是夠的。”


    大壯直接遞給他一碗。


    他是習慣按人頭做飯,但方才楚桃檸和崔大娘先後過來,又是送餅子、又是送果子,偏生那會兒他麵條都已經下鍋了。


    他不喜歡剩東西,有初四這個“壯勞力”正好。


    初四雖然說起來隻是蕭琰的護衛,但堂堂國公府世子爺的近身侍衛,一應吃穿甚至比一些小家公子還要精致講究。


    因此在他看到春生和司圖南兩個人,一口麵條一口大蒜,吃得無比生性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都要控製不住了。


    春生甚至還往他碗裏也扔了一瓣蒜,說:“初四哥哥你嚐嚐,可香了!”


    司圖南忙不迭地點頭附和。


    初四戰戰兢兢地嚐試了一口,就這一口,直接給他香迷糊了。


    他不禁感慨道:“大壯師兄的手藝竟然這般好,這誰能想到啊,昔日名震江湖的一條……”


    話未說完,卻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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