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莊村東通往玉佛堂的那條鄉間小道兒,方潔茹不知道跑過多少迴,跌倒過多少次,今天她才發現竟然是那麽筆直,足足半裏地沒拐一個彎兒,這在方家莊村子裏不得不說是個奇跡。村裏的路不是疙疙瘩瘩,就是九曲迴腸,要是有一段平平坦坦的直路那一定就是奇跡。這條路除了直,再加上是直通玉佛堂的路,村上人把它視作至寶,像修飾眉毛胡子一般的把它修飾的工工整整,路邊整整齊齊的兩排鑽天楊也就是毛白楊尤其耀眼。


    小路上,悶葫蘆梗著鮮紅的脖梗子,低著老葫蘆似的大腦袋,眼皮朝上翻著,眼睛朝上看著,雙手舉起來扶著脖子上寶貝女兒耷拉下來的兩條腿,亦步亦趨的蹣跚走著。騎在悶葫蘆脖子上邊的方潔茹倆手抱著悶葫蘆的頭當汽車的方向盤左扳右扳著,父女倆玩著開汽車的遊戲。方潔茹左扳,悶葫蘆就左拐。方潔茹右扳,悶葫蘆就右拐。方潔茹不扳了,悶葫蘆就照直走。方潔茹故意朝一個方向扳,悶葫蘆就大公雞似的原地打旋兒,一旦旋轉偏了就暈頭轉向的朝那些樹撞去。這時候騎在悶葫蘆脖子上邊的方潔茹就高興地嘠嘎嘎地笑起來:“看我的車好還是樹好。”。


    方家莊雖然村子不大,但還有個集市,每逢農曆初一、十五就是集日。圍傍近村的老鄉們一到集日就老早的起來,打發車馬載著自家的白菜、紅薯、蘿卜等等的東西趕集,賣出去之後,再買進自己需要的衣服、鞋子、杈把掃帚二牛杆之類。集市雖然不大,但是人來人往非常的集中,尤其是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擺滿了街道兩旁,有的還幾乎擺到了街道的中央,使得本來就很狹窄的小街道擁堵得亂七八糟不成樣子。


    悶葫蘆父女左扳右扳的蹣跚在集市上。突然,他們的身後一個男人“看油,看油”的聲音傳過來了,使得生怕被蹭一身油的他們趕忙躲開讓路,可是迴頭一看,那個男人是個油頭粉麵的小夥子,隻見他高喊著從他們身邊擠了過去,竟然是空人一個,整個一個招搖撞騙的家夥。緊接著,又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傳過來,“修理高壓鍋、低壓鍋、鋼種鍋、炒勺、熱水器,換壺底、修理氣管子”。他們一看,是一個破衣爛衫的中年男人推著輛除了鈴不響別處都響的大破自行車大搖大擺地走過去,更是神仙般的逍遙自在。再緊接著,他們看到是一輛嗚咽得有氣無力了的破吉普車蝸牛似的蠕動而行,剛剛行動過去被它分劈成兩半的人們很快就合攏起來。真巧,正麵又有一輛同樣的車同樣的蠕動過來。真是狹路相逢勇者勝,現在兩車相對,看看誰會成為勇者吧。


    此時的悶葫蘆他們不再給誰讓路了,而是學著那些人和車不失時機地穿插在人流和車流之間。騎在父親脖子上的方潔茹高瞻遠矚,還不斷學著汽車喇叭金屬般的聲音:“有車,請注意,有車,請注意!”悶葫蘆喘著粗氣,汗水滴答滴答掉下來,落到自己土紅色的腳麵上,浸成一朵朵小白花兒,心裏甜滋滋地辛福無比。是啊,女兒長大了,會騎自己的脖子啦,當父親的辛福是極其自然的啊。


    “糖葫蘆,俺吃。”方潔茹在悶葫蘆上邊突然喊起來。


    在悶葫蘆的示意下,賣糖葫蘆的人把一串透著亮光的山裏紅糖葫蘆從自己用高粱秸稈紮成的一捆秸稈上取下來,遞給方潔茹,笑嘻嘻地接過悶葫蘆手裏的兩元錢,順手把一元錢遞到了方潔茹的手裏高聲唿叫著“一塊一大串,來,找你一塊,拿好拿好。”。


    方潔茹咬了一小口:“呀呸,酸!”嘴唇外翻著小牙兒雌著嚷嚷,順手交給了父親悶葫蘆。悶葫蘆一隻手扶著方潔茹的腿,一隻手拿著糖葫蘆吃起來,更加極其自然的幸福。


    身邊又是一個頭戴一堆零碎兒的南方模樣的姑娘舉著個掛滿各式小飾品的一麵牆似的大架子走了過來。她走過方潔茹和悶葫蘆他們身邊,飾品的滴瀝當啷聲和她的鳥鳴聲連成一片:“滴瀝當啷,兩塊仨,滴瀝當啷,兩塊仨。”。


    方潔茹在高處像摘桃子似的從上邊摘下她大架子最高一層的一隻玉石蟬墜兒。


    南方姑娘喊:“這個,一個兩塊。”。


    “啥?”悶葫蘆歪著脖子反問,“不是兩塊仨麽?”。


    “這個是好的,一個兩塊。”南方姑娘明白,要你五塊你也得給呀,這麽寵著丫頭,當父親的還能駁女兒的令不給買嗎?


    悶葫蘆停下來,像給牲口卸套一樣的從脖子上把方潔茹卸下來,對南方姑娘一本正經地說道:“你這就不對了啊,明明兩塊仨,為啥要你的了,你就兩塊一個啦?這不是糊弄人嗎”。


    南方姑娘惺了悶葫蘆一眼,老大的不高興:“好吧,一塊五吧。”。


    悶葫蘆看看方潔茹,搖搖頭,從腰間的錢包裏“刷”地掏出一張拾元的大票交給南方姑娘。南方姑娘接過那張大鈔票,一副付愁容:“大哥,票兒太大了,找不開呀。”。


    悶葫蘆頓時得意洋洋起來:“那沒辦法,這就不賴我了。”。


    方潔茹拿過剛才買糖葫蘆找迴的一塊錢:“阿姨,給你這個吧。”。


    南方姑娘哭笑了一下,點點頭,接過那一元錢,摸了一下方潔茹的小臉蛋,說著“小姑娘真招人喜愛”,然後噘著嘴滴瀝當啷著走了……


    穿過集市,再轉過幾個彎,費了不少的周折悶葫蘆他們來到了方家莊的小學校。在學校老師的辦公室裏,悶葫蘆領著方潔茹辦完了入學手續,最後整理了整理方潔茹的新衣服,對麵前的女老師說:“孩子可招人喜歡了,今後就交給老師啦?”女老師看看悶葫蘆,再看看方潔茹,說道:“好,放心吧,你就迴去吧。走,我們上課去。”說著,領著方潔茹朝外邊走去。


    方家莊學校坐落在村子中央。院子很大,院子北邊是兩排三角形房頂的高大房子,這些房子都是用打磨得十分規整的石頭壘砌而成的。院子西邊是操場。說是操場,其實隻是有兩個破籃球框的籃球場,籃球框也是用木頭杆子栽在地上,釘上個沒有網子的鐵圈兒而已。院子東邊是一排低矮的小平房,方潔茹的教室就在小平房的南頭。


    方潔茹跟著女老師走進教室,女老師走上講台,方潔茹突然發現講台上的女老師竟然是圓的。她的臉是圓的,頭是圓的,說話的聲音也仿佛是圓的。


    “安靜啦!小朋友們都別說話啦。”女老師轉了轉圓圓的腦袋,對著台下亂哄哄的孩子們說道。


    教室裏馬上退潮似的靜了下來。最後一個說話的方潔茹也看看左右,吐吐舌頭縮縮脖兒,專注地看著圓圓的女老師。


    女老師清了清了嗓子說:“小朋友們聽我說,我姓焦,大家叫我焦老師就行了。”。


    講台下橫七豎八紮著堆兒的孩子們,齊刷刷看著這個蠻新鮮的焦老師,個頂個小嘴兒張得圓圓的,小黑眼珠兒骨碌碌地轉動著。


    焦老師拿著一個破本子,一邊看一邊說:“我現在開始點名,點到誰誰就到一聲。男生站左邊,女生站右邊。好了,開始點名了啊!”。


    按照焦老師的要求,孩子們緊靠著左右牆根兒羊羔似的擠成兩堆,中間卻空出大片空地兒,課桌課凳靜呆著空無一人。


    方潔茹紮著兩個小羊角辯兒,小臉上的那兩個酒窩十分惹眼,讓人感覺她什麽時候也是在笑。方潔茹有事沒事喜歡抿嘴笑,酒窩周圍鼓起一圈粉紅的嫩肉,酒窩就像紅香蕉蘋果被樹枝擋上沒有摸著太陽的光照留下的綠白的坑點兒。此時的方潔茹被擠在牆角,肚子又扁又疼。但懾於焦老師的威嚴,沒敢叫出聲來,然而臉上的笑靨仍然清晰可見,仿佛故意笑著逗已經不耐煩了的焦老師。


    “方潔茹!”焦老師已經是第三次喊方潔茹的名字了,“方潔茹在哪兒?誰是方潔茹?”。


    “哎,到!”方潔茹慌忙驚醒。


    “不準笑,怎麽不聽我點名?”焦老師看著方潔茹的笑臉大聲喊道。


    方潔茹被擠得一隻腳站在地上,另一隻腳沒地方站,隻能懸在半空中。她使勁動動站在地上的那隻腳的腳尖,馬上就騰雲駕霧起來。她仰殼迴答道:“俺到啦。”。


    “不許嬉皮笑臉的,嚴肅點!”聽到焦老師的命令後,男左女右兩排同學齊刷刷的都把眼光投到了方潔茹臉上。


    “我再說一遍,不許笑,聽見了沒有?”焦老師大聲喊著,最後基本上是厲聲嗬斥的聲音了:“你過來!方潔茹!”。


    方潔茹懦嚅地從人群中挪出來,躡手躡腳地走到焦老師跟前。


    “你怎麽迴事,把笑收起來,不許笑!”焦老師這時真正的發怒了。


    “俺沒。”方潔茹的嗓子裏分明帶了哭腔,“俺沒笑啊!”。


    “還敢嘴硬,拿鏡子照照,你看你都笑成什麽樣子了?還說沒笑。”


    方潔茹東張西望,納悶地找著:“哪兒有鏡子啊?”。


    焦老師看看方潔茹的天真樣,突然“噴”一口笑了,心裏說話跟個孩子置什麽氣啊,於是她緩和了下來,說:“好了,去最後一桌坐吧!”。


    方潔茹一邊往後走,一邊迴頭看看焦老師,再轉頭看看列隊兩廂的同學們,滿心的委屈。她的眼睛裏傷心的淚珠撲簌簌滾落了下來,但臉上的酒窩裏依然還在微笑著。她坐在凳子上,把父親買的新書包放在桌子上,胳膊肘住在桌子沿上,手托腮,怎麽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錯兒。


    方潔茹的同桌,是一個小男生,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方潔茹旁邊,一直靜靜地看著她。等方潔茹坐下來看他一眼,他才飛快地把眼光轉到前邊去。他叫劉自立,小帥哥,白皙的麵皮,濃濃的眉毛,烏黑的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地放著光。他的頭發微黃,一排芝麻粒似的小牙又白又齊。


    方潔茹小聲問:“你叫什麽?”。


    “沒聽見焦老師叫俺名字呀?”他咬著手指頭說,“劉自立。”。


    方潔茹又問:“焦老師為啥生俺氣呀,你知道不?”。


    “你為啥老是笑?老師叫你嚴肅不要笑,你還笑。”說著,劉自立自己也笑了,“不過,俺挺喜歡你笑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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