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沒有?你剛剛沒聽到底下掌聲如雷、群眾狂吼‘再一次!再一次!’嗎?”茶博士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不請自來地晃到她麵前坐下,自碟裏揀了顆五香花生扔進嘴裏,嚼得滿口香。“唔,真好吃……我說媒人婆,老夫看你印堂發白、臉色發青卻眼睛發紅,哎呀,不妙啊,這明顯是中了桃花瘴,要不要費個一兩七錢銀子請老夫幫你化解化解?”


    “什麽桃花瘴,什麽化解不化解的,你不是說書的茶博士嗎?怎麽搞得好像是街上擺攤的半仙似的。”她心情不好,懶待和他鬥嘴。“你何不去休息一會兒,喝口茶喘口氣,下午不還有一場嗎?”


    “你這小妮子可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啊!”茶博士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惋惜表情,然後自懷中掏出了一張名刺。“來,給你瞧瞧老夫可是專業的。”她沒精打彩地接過那張名刺,瞬間瞪大了圓圓眼兒,“啥?”


    上頭墨字龍飛鳳舞地寫著:黃半仙,專長卜卦、紫微鬥數、鐵板神算,專攻夫妻姻緣、家庭事業、消災解厄等等……


    “怎麽樣?夠專業吧?”茶博士得意洋洋地撫著長須,“這年頭沒有個三五招,怎麽出來行走江湖?”


    “茶博士,你還真忙,到底一天要兼幾個差呀?”饒是心緒不佳,她還是有些啼笑皆非。


    “唉,這你就別問了,總歸是能者多勞,活脫脫一本江湖奮鬥血淚史啊!”茶博士歎了一口氣,揮揮手道。


    喜鵲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突然想起懸宕在心底深處很久的一個疑問,小圓臉嚴肅了起來。


    “對了,茶博士,你說的那些古記傳奇,都是打哪兒聽來的?上迴聽你說牛郎織女的故事,好像還聽你提到過……天上的信鳥喜鵲、忠牛、天兵天將什麽什麽的……”


    她越說越小聲越忐忑,滾圓的眼兒卻是牢牢地緊盯著茶博士,仿佛想看出他老潑皮的外表底下,究竟是何方神聖?


    這茶博士……該不會是京師的土地爺爺扮的吧?


    噫,不對,土地爺爺哪可能這般犧牲色相拋頭露麵來說書?再說了,他上次說的那些都是天機,既是神祇,就更不會泄漏天機了。


    這茶博士到底是誰?


    “其實老夫本是不能說的,”茶博士單手握拳抵在額頭上,做一臉沉思樣。“不過看在閣下聰明伶俐,骨骼清奇,乃是一個百年不遇的媒婆奇才份上,老夫就跟你分享這個秘密。附耳過來!”


    她心跳得好快,立刻傾身過去。


    “費用一兩七錢銀子拿來先。”


    喜鵲隨即火大,坐直了身子,要不是出於敬老尊賢的禮貌,早一根青蔥玉指戳到茶博士鼻頭上去了。“敢情您老是蓄意來坑蒙拐騙我這善良無辜好孩子的血汗錢的吧?”


    “老夫釋疑解惑不要錢啊?就大夫出診都還有診金收呢。”茶博士咄了一聲,睜大眼睛,懷疑地瞪著她。“難不成你個小丫頭片子連老人家的錢都要苛扣?”


    她抬手捂住腦袋瓜,頭已經夠痛的了,這茶博士又來添亂。


    “好好好,那打個折,一兩五錢銀子,不能再少了,老夫這可是業務機密……”茶博士哀怨地叨叨絮絮。


    “好,我給。”她歎氣,自繡花荷包裏拿出了一兩七錢銀子塞進茶博士的手裏。


    “小姑娘果然爽快!”茶博士老臉一亮,眼睛立時笑眯了。“其實啊,事情是這樣的,老夫晚上睡覺的時候,常常會夢見有一仙人來同老夫對弈,我倆棋藝相當,常常殺得不相上下,若老夫勝了,那仙人便說些天界上的秘辛供老夫做說書題材之用,賺點零用花花,若是那仙人勝了,老夫便得說些人間的秘辛給仙人當笑話聽,以供娛樂。”


    她聽得一愣一愣,迷茫地張大了嘴。“什麽?”


    誰啊?哪位仙人啊?這麽沒職業道德的事也做得出來?


    難道是太上老君爺爺因為氣她偷吃了藥渣,所以故意泄她的底細來著?可老君爺爺不像是這麽口無遮攔的神仙啊,老是愛跟她搶蟠桃吃的天蓬元帥倒還有三分可能。


    喜鵲陷入深思。


    “這不,像昨兒晚上老夫輸棋,便說了近日聽來的有趣流言。”茶博士神秘兮兮地湊近她耳邊,低聲道:“聽說啊,沐將軍暗戀相府千金鳳華小姐,可鳳華小姐傾心於範公雷霆總教頭,所以沐將軍衝冠一怒為紅顏,便投入禮親王的陣營,還三天兩頭尋總教頭麻煩,結果……嘿嘿,到最後還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人生如夢啊!”


    “連這種宮廷秘辛你都知道?:”她驚駭地瞪著茶博士。“啐,老夫敢出來混,當然得有點真功夫,不然怎麽在江湖和說書界立足?”茶博士撇了撇唇。“老夫還知道範總教頭日前遭受嚴重打擊,如今已是臥病在床不起很久了,唉,鐵錚錚鐵打的一個好漢子……不過究竟是怎樣的打擊,老夫至今還未查出來以供說書之用,唉,真是太可惜了。”


    “什麽?他、他病了?”她臉色變得慘白。


    “可不是嘛,老夫在猜想呀,說不定是英雄難過美人關……”茶博士正感歎,卻發現眼前哪裏還有人在呀?


    欸?人呢?


    他臥床不起,他病了,他臥床不起了,病了……


    喜鵲滿腦子迴蕩的都是這兩句,腳下自有意識地往總教頭軍府奔去,可是當終於來到軍府對麵街口的老槐樹底下,她卻再也無法前進一步了。


    緊緊盯著那熟悉的鑄鐵玄黑大門,她忍不住淚眼模糊。


    就算知道他病了,就算心焦如焚,那又怎樣呢?她還能怎樣呢?


    再半個月後,她不是迴返天上,就是魂飛魄散,如今再出現他麵前糾糾纏纏,不過是將痛苦延長罷了。


    可是不管理智如何鞭笞,她的雙腳還是猶如釘在了地上,趕都趕不走。


    她癡癡看著總教頭軍府那扇緊閉的大門,看著那兩名虎背熊腰的禦林禁衛軍,心下翻騰不已的都是“我想見他、我要見他”的衝動。


    就算不能見,可"可她總該可以問問那兩名禦林禁衛軍,打探看看他現在病有沒有好些了,有沒有尋個好大夫醫治,藥有沒有按時服用……


    心念激蕩之下,她抬腳就要跨出,可一想到她日前殿上拒婚,害得他們的頭兒打擊之下臥病不起,十萬禦林禁衛軍恐怕都恨不得砍了她了事,好替自己的頭兒出氣,他們若是見了她,怎麽還會跟她說他的消息呢?


    她黯然地再度躲在槐樹後,眼圈兒又紅了。


    可,她多想再見他一麵,她想告訴他,她會拒婚並不是他不夠好,而是他太好了,好到就算對她不是男女之情,可那些溫柔,點點滴滴,都是她這七世以來最真實的幸福。


    不能嫁給他,全都是她的問題。


    喜鵲幾欲衝動地想上門求見,可是理智和情感不斷在腦中爭戰不休,她迷茫失措,完全不知該如何做才是對的。


    她就這樣在老槐樹下整整站了一個下午。


    直到黃昏夕陽霞光染紅了大半個天空,她幽幽低歎了一口氣,失魂落魄地轉身就想走。


    可是突然傳來馬蹄聲響,她迴過頭去,心瞬間痛縮成了一團!


    茶博士不是說他大受打擊臥病不起嗎?那現在這一幕又算什麽?


    範雷霆,一身剽悍英氣,沒有半點病容,身著玄黑鑲紅軍袍,騎在高頭大馬之上,懷裏偎著的是楚楚可憐的……相府千金?!


    她呆呆地看著他擁著佳人,策馬停在總教頭軍府大門前,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抱扶著佳人,溫柔得像是怕弄疼了人家,就這樣要進門——


    那一聲痛苦心碎的低微嗚咽是從哪兒傳來的?喜鵲恍恍惚惚間,這才發現原來是從自己緊咬住的牙關裏偷偷逸出的。


    夠了。還有什麽好說的?


    一定是他氣她當殿拒婚損了他的麵子,所以記恨在心,幹脆放出自己臥病不起的風聲,免得她又來糾纏他……壞了他和相府千金的好事!


    胸口像是快碎了,劇痛得她顫抖了起來,小手緊緊揪住左胸處的衣襟,試圖阻止有什麽自裏頭嘩啦啦地流淌出來。


    喜鵲轉身就跑,模糊的意識裏隻剩下一個念頭:她要離開這兒,她要遠遠地離開這兒,她——


    下一瞬間,她被用力地擁進了一個溫暖寬大的胸膛裏!


    “你想跑哪去?”


    她渾身一震,淚水幾乎潰堤而出。


    “為什麽要跑?”範雷霆緊緊地箍擁著她的腰,仿佛怕稍稍鬆開一些,她又會立刻消失在他眼前。“爺在問你話,為什麽見了爺要跑?”


    這熾熱堅實的懷抱,他低吼嘶啞的聲音,還有他身上陽剛好聞的氣息,一切熟悉得就像是日日夜夜的幻想成真……


    她身子癱軟了一瞬,隨即又僵硬挺直了起來,眨去眼底的灼熱淚水,冷冷地道:“小的是路過的,現在要迴去了,還請總教頭高抬貴手。”


    “爺不放。”他好不容易才又將這魂牽夢縈的小女人抓在懷裏,又怎麽肯放。“放了,你又跟爺賭氣甩手就走,爺怎麽辦?”


    她心一熱,隨即一陣酸楚淚意又湧上了鼻頭。“大人……請自重。”半個月來沒音沒訊的,剛剛還擁著佳人“一臉”心滿意足意氣風發的模樣,現在又來對她甜言蜜語摟摟抱抱的,當她傻子啊?隨便給人騙都信啊?


    喜鵲知道自己無理取鬧,自己腦子進水了才會當放不放,糾纏未休,可她就是忍不住怨慰,忍不住醋意,忍不住……想哭。


    範雷霆慌得急急解釋:“爺就知道你誤會了,方才是爺迴來的路上,鳳華小姐半路攔住,說是要請爺向皇上為相府求個情,然後她說著說著便暈厥了過去,爺一時沒法子,這——”


    “大人何必跟我這些?”她打斷了他的話,小圓臉蒼白而緊繃。“我又不是大人什麽人。”


    “再說這種話,爺打你屁股!”他唿吸急促濃重,咬牙道:“爺忍了半個月沒去找你說個清楚,就是想你冷靜些,好好細想明白咱們相識以來的這些日子,爺待你究竟是何心思。皇上說了,你興許誤會了爺和他有曖昧一可在你眼裏,爺是那樣的人嗎?”


    所以那個臥病不起的風聲不是他放出去的?那是茶博士騙了她?可茶博士幹嘛吃撐了沒事蒙騙她?


    等等,現在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和皇上——


    “你……他……你們沒有?”喜鵲呆住了,一時忘了掙紮。“可他——皇上明明對我說,你們同榻而眠不隻三五年了,是他親口說的。”


    什麽誤會不誤會,曖昧不曖昧,他都說到那份上了,還有什麽好抵賴的?


    “我們同榻——”他惱火了,二話不說將她轉了過來,強迫迎視自己熾烈的怒眸。“皇上隨便說說你就信?難道你都不追問清楚的?所謂同榻而眠,不過就早年同在帝師底下讀書,兩個毛孩子書讀累了趴在同張榻上睡覺,就這麽過了五年,直到先帝改而調派爺入軍隊學習練兵之道——就是如此而已!”


    耶?什麽?


    她小嘴吃驚地張得大大的,簡直可以吞下三顆鹵蛋了!


    “你就為了這個生爺的氣?甚至當殿抗旨拒婚?你讓爺生不如死足足心痛了半個月,如今還好意思見了爺就跑?”範雷霆想越生氣,吼完索性一把將她扛上肩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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