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蘇卡蘭納站在中央廣場的高台上,過去,這裏曾經是霧鳴王站過的地方。望著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以及一張張驚恐不安的麵龐,他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種緊迫的責任感。這三萬多人,本來隻是為了活命,不得已才逃入了魔鬼森林,把這裏當成了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然而,本就缺衣少糧的佳寧城卻開始謠言四起,弄得人人自危,漸漸陷入了絕望。人們已經無心勞作,仿佛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即將崩斷似的。


    他們好不容易才逃離了奪命的戰爭,接著又挨過了饑餓的折磨,如今還要麵對“恐怖的異族人”所帶來的不安。這些恐懼感,無一不在威脅著他們脆弱的生命,仿佛活著就隻是為了四處受難。他們會感到如此恐慌也無可厚非,就像林中那些總是被饑餓的人們追得四處亂竄、惶惶不可終日的可憐的野獸們一樣。其實,無論人或獸,都隻是本能地想要活下去而已。這個需求明明很簡單,卻又如此的艱難。為何人們必須要通過殺戮來獲得生存呢?難道生存本身就是如此殘酷的一件事情麽?


    如何幫助那些沉浸在臆想中的難民?或是任由他們自生自滅?未來?蘇卡蘭納不禁捫心自問。在年少時那段惶惶不安的日子裏,他也曾經懷疑過生存的意義,成日活在茫然無措中,因為自己的不幸而仇視著一切。但斐氻人和流光人卻在他的靈魂中播下了希望的種子,給他的生命帶來了全新的意義。此時此刻,下麵那三萬多名難民,不正像過去的自己一樣麽?他們曾經被許多災難性的價值觀統治過,靈魂長期被不安的毒藤盤踞著,如果隻是簡單地給予他們食物和居所,恐怕永遠也改變不了他們將來的命運。因為,這些有形之物終有一天都會消失,真正能夠改變他們命運的,隻有他們自己的思想。就像流光人曾經說過的那樣,能拿在手裏的東西都不是最重要的東西。所以,未來覺得自己應該將最寶貴的東西拿出來與他們分享,而不是像個施舍者般隻贈予人們片刻的溫飽……


    廣場中原本喧鬧的人群,見高台上的人始終沉默不語,心中不禁產生了疑惑,不由得都漸漸安靜了下來,滿懷不安地望著高台,期待那個為他們提供了棲身之所的人,能夠解除他們心中的恐懼。盡管人們早已習慣了害怕、習慣了懷疑、習慣對別人充滿敵意,卻又總是渴望獲得別人的幫助,並未意識到自己是多麽的矛盾而自私。


    見人群終於安靜了下來,未來這才大聲地問道:“告訴我,你們在害怕什麽?”


    “當然是異族人……”眾人異口同聲地迴答。


    “為什麽會怕他們?”未來又問道。


    這不是明知故問麽?就連站在他身後的默諦、炎冗和桑無都不禁感到有些疑惑,下麵的人群自然也不例外。人們紛紛答道:“當然是因為異族人兇殘可怖,曾經帶來過巨大的災難。它們用岩漿吞噬了房屋,引洪流淹沒了耕地,還導致了千年的戰爭……”


    也有人說:“異族人殘忍至極,吃人肉喝人血,是一群沒有道德觀念的野獸……”


    甚至還有人說:“異族人汙穢不堪,不但侵略我們的土地,還給我們傳播了疾病……”


    同仇敵愾的人們爭先恐後地表達著他們的憤慨,顯然忘了自己也曾吃肉喝血。未來知道,現在無論他說什麽,人們都不會相信,所以並不打算浪費口舌為流光人辯解,因為這樣做反而會加深人們的懷疑。於是,他轉而問道:“是誰在禁區發現了異族人?”


    “就是他們兩個。”難民們馬上將康提和納希推到了最前方。


    未來站在高台邊緣低頭望去,見那兩人開口承認就是自己發現了異族人,於是未來便大聲地問道:“你們看見異族人的時候,異族人是否也看到了你們?”


    “當然看到了!它就站在我們跟前的岩石上,距離不到十步的地方。那異族人十分高大,長著一對巨大的翅膀,身後還有一條尾巴,眼睛很長,眼裏泛著寒光。我們看得清清楚楚,不信你問納希。”為了證明自己確實親眼見過異族人,康提刻意描述得很詳細,旁邊的納希也趕緊跟著用力地點了點頭。


    “那麽近的距離,你們是如何逃脫的呢?”未來又用更大的聲量問道。


    “我們就是頭也不迴地一直跑……”康提答道,膽小的納希隻是跟著不斷地點頭。


    “那異族人沒追趕你們?也沒吃掉你們麽?”未來繼續問道。


    “當然沒有被吃掉,不然我們現在怎麽會站在這裏呢?”康提理所當然地答道,不由得對台上之人的智商產生了懷疑。


    未來直接忽略了那幾道懷疑的視線,接著問道:“如果異族人真的打算吃你們,你們認為當時那種距離自己能逃得掉嗎?”


    “呃……”康提和納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才想起那異族人的確沒有追趕他們,但這並不能證明異族人不吃人吧?納希戰戰兢兢地開口道:“也許……那異族人當時並不餓。”


    聞言,未來不覺有些好笑,但終究還是忍住了,視線掠過人群,再次大聲問道:“你們來佳寧城有多久了?”


    下麵有些人是在未來等幾人來佳寧城之後,緊接著就跟來的,還有一些是稍後來的,盡管大部分都是近期才逃難至此,但算起來時間都不短了。未來知道,他們自己心裏有數,便接著問道:“你們在這裏已經住了一段日子,城裏有沒有人失蹤過?如果異族人真的吃人,你們認為自己還能好好地活到現在嗎?你們當中有誰在禁區以外的任何地方見過異族人?”


    許多人都搖搖頭,但也有人懷疑道:“也許異族人是打算先吃完森林中的野獸,然後才輪到我們吧?”


    未來沒有理會這個問題,也不想解釋流光人根本不需要糧物來維持生命,因為他們肯定不會相信,人們往往很難理解和接受自己熟知的生活範圍以外的事物。於是,他又望向了康提和納希,對他們說道:“你們老實告訴大家,你們在禁區裏除了看見異族人,還看見了些什麽?”


    康提想了想,然後疑惑道:“說起來,我也覺得很奇怪,城周的森林明明很茂密,卻很難發現野獸的行蹤,剛來到這裏的時候我就覺得有些反常了。可是那天,我和納希追著一隻野獸,不小心闖入了禁區,卻發現目光所及之處幾乎都能看到成群的飛禽走獸。”


    未來滿意地點點頭,再次望向人群,大聲說道:“想必不用我說,打過獵的人都應該知道,野獸察覺到危險臨近時,一般都會立即躲避。我和身旁這幾個夥伴剛來到佳寧城的時候,四處都是飛禽走獸,你們現在的居所早些時候其實都是它們的巢穴。但近來人多之後,捕獵活動也與日俱增,因此禁區才成了它們唯一的避難所。我們並不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有感情的生物,也絕不是唯一具有智慧的生物。野獸尚且能夠分辨善惡,明白哪裏沒有人會傷害它們,難道你們覺得自己還不如那些飛禽走獸麽?”


    聞言,眾人不禁目目相覷、不敢作聲,都希望能夠從別人眼中找到答案。因為隻有在大多數人都認同的情況下,他們才會覺得安心,倘若隻有自己與眾不符,便會坐立不安,害怕自己遭到眾人的排斥。


    見狀,未來隻好再接再厲地安撫道:“其實,當初我們六個人來到這裏的時候,異族人就已經棲居在城周的森林裏了,但他們並沒有將我們趕走,也沒有傷害過我們。我們之所以決定將獵場後麵那片林域劃為禁區,就是擔心會發生今天這種情況。你們來到這裏也有一段日子了,佳寧城能否讓你們感到安寧,想必你們自己心中有數。如果還是有人覺得害怕,可以選擇離開,我不會阻止你們。但是,倘若誰還想繼續留下來,我希望這幾日發生的事情不要再重複了。畢竟,這裏是大家好不容易才建起的家園,地裏有我們種下的作物,城邊還有我們喂養的牲畜,身邊都是患難與共的夥伴,所以,不要再讓大家驚恐度日了……”


    佳寧城的謠言之禍平息後,人們漸漸都安靜了下來,繼續辛勤地耕種和訓練。本以為日子會這樣普普通通地過下去,不想幾日後的一個清晨,從訓練場返迴王宮的桑無卻帶來了一個消息,說是已經有二十九個人悄悄地離開了佳寧城。


    未來似乎一點也不意外,漫不經心地問道:“是麽?”


    “嗯,多半是早前常常鬧事的那些人。我剛剛去核實了一下人數,那二十九個人當中,有兩個是納博蘭德的舊貴族。”桑無說道。


    “莫非那位索雅小姐也在其中?”卡瑪恍然道,“難怪昨日上午碰麵時,我剛想上前打招唿,她就躲躲閃閃地走掉了,原來是在籌劃著離開呢。現在想來其實也不算太意外。記得平息謠言的那一日,我們從廣場離開之後,我偶然聽見幾個人鬼鬼祟祟地躲在一處牆角邊竊竊私語。我認得索雅的聲音,她好像說什麽‘……沒有武器也難以跟異族人抗衡。愚民們沒什麽機會讀書識字、缺乏見識,根本不了解異族人的可怕之處,所以才會如此輕信,受人蠱惑……’看來,她是認為這裏已經不安全了。我當時沒太在意,以為那幾個人隻是在發發牢騷而已,也沒往心裏去,直接就離開了。”


    “他們大概還是難以適應和平民、奴隸同起同坐的農耕生活吧,畢竟曾是貴族,想馬上改變也不容易。”炎冗忙著手裏的活計,沒有抬頭,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身為萊佩濂人,我們被賦予了創造文明的天性,我們有責任向這個社會傾注我們的善意,盡管這些善意有點自以為是,有時不被別人認同,但我們仍然不會放棄開創新世界的夢想。”默諦感慨道。有人選擇離開,大家雖然看似不以為意,但內心多少還是會感到有些沮喪的吧?默諦心有感觸,此番言論,不僅是在鼓勵自己,也是在為夥伴們打氣。


    聞言,大家都默契地結束了這個話題,他們必須振作起來,因為這才隻是個開始,要走的路還很遠,絕不能在此泄氣。為了轉換心情,他們都不由得將視線投向了埋頭忙碌的炎冗。這段時間以來,隻要忙完城裏的事情,炎冗就會把剩餘的精力花在這些小玩意兒上,不厭其煩地製作各種玩具,可能是因為最近多了一些小孩子的緣故。此外,他還特意在城裏開辟了一個專供孩子們玩耍的地方,閑暇時也總是和孩子們待在一起。但那副偉岸粗獷的模樣,與那些精巧可愛的小玩意兒實在不太搭調,每每都令夥伴們對他感到驚訝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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