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博蘭德是位於東大陸東北部的一個沿海大國,與其接壤的國家從西北至南部分別是葛埃蘭德、都隆、赫裏嵐諦和桑比蘭德,國都名為聖城,位於納博蘭德中部偏南地區,坐落在境內最大的河流——聖河邊上,納博蘭德的國教是蜥神教。


    納博蘭德雖然是名義上位列第三的大國,但土地生產力相當低下,和別的國家比起來,農業相對要落後許多。然而,這個國家卻擁有一支非常龐大的軍隊,士兵數量是東大陸所有國家中最多的,由於武器的需求量很大,所以境內到處都是枯竭的礦坑。


    和東大陸絕大多數國家一樣,這裏從事武器製造的幾乎都是奴隸,從事農業生產的既有奴隸也有平民。但由於軍隊人數占據了全國人口的百分之七十,而平民和奴隸加起來卻不及人口總數的百分之三十,所以,不僅是農業,納博蘭德的手工業和製造業,也遠遠落後於其他國家。他們長期從事著殘酷的戰爭活動,主要收入源於擴張和掠奪。


    納博蘭德人認為世上隻有一個神,那就是慈悲之神——蜥神。所有不承認蜥神是唯一之神的異教徒和無神論者,統統都是褻瀆神靈的罪人,他們強迫戰敗國遺民改信蜥神教,否則就屠城。事實上,在納博蘭德建國以前,東大陸並沒有任何關於蜥神教的史料記載,但自其建國者為了凝聚民眾的力量,而命令臣民必須信奉蜥神教開始,直至今天的一百三十五年間,納博蘭德人一直都信奉著這個突然闖入到東大陸文明中的慈悲之神。


    納博蘭德的貴族們自稱是蜥神的使者,代表蜥神來統治這個世界,其軍隊稱為“蜥神之軍”,是蜥神力量的代表,軍隊職責是清除所有對蜥神不敬的罪人,以維護他們的“高尚信仰”。所以,在納博蘭德境內,士兵們享有相當高的地位,甚至擁有奸殺搶燒的權利。這就不難理解,為何這個國家的士兵數量竟會高達人口總數的百分之七十了,因為他們都是慈悲之神最忠誠的信徒,享有超越普通平民的特權,人人趨之若鶩。


    “喂,起來了、起來了……”


    牢籠的鐵欄杆被敲得當當作響,刺耳的金屬聲終於把卷縮在角落裏那個睡得並不安穩的人給吵醒了。卡瑪十分不情願地睜開了那雙淺褐色的眼睛,用手理了理那頭亂糟糟的紅褐色的短發,發了一會兒呆,才終於想起了自己的處境,不由得暗自苦笑,最近真是好運黴運交錯連連。


    卡瑪今年十八歲,家在聖河上遊的一個小村莊裏,距離南邊的國都——聖城並不算太遠。她的家人都是納博蘭德的普通貧民,當然也是蜥神教的教徒。為了戰爭,國家必須培養大量的人口以擴大軍力,因此,在納博蘭德,雌性從十三歲起就算適婚年齡了,生孩子也是她們的宗教義務。雖然不是強製的,但大多數貧民都會讓雌性孩子盡早地嫁人生子,這樣可以為家裏省下不少糧食。畢竟,這個國家的軍隊增長率早已遠遠高出了糧食的增長率,平民們正在被“為祖國奮鬥”的偉大事業逐漸壓垮。給予人們溫飽的不再是辛勤耕種,而是成為更有保障的國家機器。為了獲得更好的生活,家家都盼著生個雄性孩子,這樣便能投入軍隊,為家庭謀取更多的生存特權了。相反地,雌性孩子就成了沒有價值的負擔。因此,納博蘭德還存在著十分嚴重的性別地位差異。


    卡瑪十八歲了卻還沒有嫁人生子,這在納博蘭德是非常罕見的。其實,並不是沒人想娶她,也不是因為她對婚嫁本身反感,她隻是對家鄉的傳統價值觀有些抵觸罷了。


    在納博蘭德,雌性地位非常低下,幾乎跟牲畜沒有什麽區別,就隻是生育工具和勞動力而已。在貧窮人家,通常是雄性和孩子們住在較好的屋子裏,而雌性則與家畜住在另一間。她們不僅沒有任何財產,也沒有資格繼承財產,因此造成了雌性必須依賴雄性生活的傳統。納博蘭德雄性平民的日常基本都是拜神和奴役妻子,他們又窮又懶,除了因性別優勢而從父輩那裏繼承的房子和耕地以外,不曾為家庭付出任何勞動,非但養不起家,反而會娶很多妻子迴來幹活,讓所有的妻子一起供養他。妻子們生孩子、做家務、下地耕種、照料牲畜……就跟其他任何性別地位懸殊的貧困社會一樣,無能的雄性們隻能通過奴役雌性來提高自己的優越感。事實上,他們除了能讓雌性懷孕這點功能以外,簡直一無是處,卡瑪實在無法喜歡上這樣的納博蘭德雄性。


    但在納博蘭德最可怕的是,雌性們的新婚第一夜,都必須要在眾教徒的見證下,也就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獻給蜥神,毫無尊嚴可言。因為,蜥神教的教義規定,納博蘭德所有雌性婚後所生的孩子都必須信奉蜥神教。所以,為了表示對蜥神的忠誠,雌性的新婚第一夜隻能獻給偉大的蜥神,之後才輪到丈夫。但是,所謂的“蜥神”究竟在哪裏,並沒有人知道。於是,便由蜥神在人間的化身——蜥狃,或是蜥神的使者——納博蘭德的貴族們來代為執行。通常來說,聖城中的貴族雌性們的新婚第一夜,都會獻給納博蘭德的國王。而在偏遠的山區,那些遠離貴族住地的雌性平民,就隻能將自己的新婚初夜獻給蜥狃了。


    無論外人看來如何荒謬,這就是他們的法規,也是他們的傳統,人們早已習以為然。誰也不敢違抗這條教義,因為監督者無處不在,也許是她們的血親,也許是她們的鄰居,也許隻是一個路人……畢竟,這種愚蠢的教條早已深入人心,一直主導著人們的道德觀。為了相爭表明自己對蜥神的忠誠,人們互相檢舉揭發,以感獲榮譽和博得獎賞——死後將榮升為蜥神的侍者——獲得蜥神贈予的天國土地和百位美人。隨後,“蜥神之軍”就會降臨,代表蜥神來懲罰那些背叛者。總之,違背教義的後果是十分嚴重的火刑——當眾燒死示眾。


    在村民們眼中,卡瑪自小就是個叛逆的孩子,並不討人喜歡。她不像別的雌性那樣文靜聽話,別人去拜神時,她就偷偷跑去爬樹摘果子、下河捉魚、追趕彩虹……於她而言,那個所謂的慈悲之神,一點兒也比不上粗獷的自然風貌更具吸引力。


    那一天,卡瑪剛想爬窗偷偷溜出去,卻又被母親給逮住了。


    “你又要去哪裏?”母親一臉怒氣。


    “我就想去透透氣而已……”


    “不許去!成天爬樹摸魚,成何體統?雌性要溫柔順從,才能得到雄性的喜愛。你就在家裏好好待著,直到下午新郎來迎娶為止。”


    “我才不想嫁給那種愚昧無知、不思進取的家夥。”卡瑪斷然拒絕。其實,在內心深處,她所渴望的隻是愛與尊重,但她也知道,這並不是任何頑固愚昧之人能夠給予的東西,因而索性拒婚,並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從這裏逃出去。


    “你弟弟早就加入軍隊報效國家、為你父兄爭光了,隻有你還在留這裏給家人蒙羞,都這麽大年紀了還不趕緊嫁掉,難道你一點也不覺得羞恥嗎?現在有人肯娶你,你就要感謝蜥神了,這都是蜥神帶來的福祉。”


    “我隻不過是想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而已,又沒殺人放火,有什麽好羞恥的?”


    “村裏像你這麽大的雌性,早就生好幾個孩子了。你知道村裏人都在背後怎麽嘲笑我們家嗎?身為你母親,我出門都抬不起頭了。”


    “難道你的麵子比我的幸福還重要嗎?”


    “你怎會這麽自私?身為一個雌性,嫁人生子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至少也要站在你父兄的立場上想想,否則你讓他們如何在村裏立足?我真不該生出你這種丟臉的孩子!”


    “既然覺得我丟臉,那還攔著我幹嘛?讓我永遠離開這裏不就好了?”


    “不行,你哪裏都不準去,今天必須出嫁,我這是為了你好。”見卡瑪態度強硬,她母親隻好忍住火氣繼續規勸。“人家怎麽做你也怎麽做就對了,這是我們的傳統,你不要盡是做些離經叛道的事情,讓別人瞧不起我們家。”


    “人家做什麽也跟著做什麽,這就是你的幸福嗎?”卡瑪反問道,“難道人生除了繁殖以外,就再也沒有別的意義了嗎?”


    “大家都這麽做,那就說明這是正確的,這樣才符合我們的傳統。幸福什麽的,嫁人生子之後自然就會有了……”


    “哼,什麽傳統,不過是些腐朽的傳染性精神病罷了。”


    望著這樣的母親,卡瑪不禁感到一陣悲哀,欲哭無淚。這世上最複雜而令人疲於應付的關係,恐怕就是這種建立在血緣基礎上的家族關係了吧?它總是有各種“正當的”理由去束縛一個人的自由,讓人心煩意亂卻甩不掉,長輩們的一個“傳統”往往就能淩駕於晚輩們的一切“叛逆”之上。在這種保守得無可救藥的文化習俗的熏陶中長大的雌性們,早已在潛意識中埋下了奉承異性而歧視同性的因子,她們往往樂於對其他比自己更弱勢的同性落井下石、變本加厲地欺壓,有時甚至連自己的孩子也不例外。


    卡瑪的母親——一個被文化陋習殘害過的雌性,盡管她自己過得很不幸,卻仍然固執地規勸後輩步入自己的後塵,將這種不幸繼續傳遞下去,已經頑固愚昧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步了。


    盡管卡瑪憤怒不已,但那一天她仍然沒能逃離出嫁的命運,因為阻擋她的母親與聞聲趕來的父兄,強行將她鎖在房間裏,釘死了窗戶,直到新郎上門為止。他們無視於她的感受和意願,更不在乎她的幸福,偏執地認為她應該走入大眾所奉行的傳統生活模式——嫁人生子才是對蜥神的效忠之舉,才是她唯一的人生價值。


    為了反抗這場不期待的婚姻,卡瑪當著新郎的麵,用小刀把自己那頭紅褐色的長發全部割斷,變成了亂糟糟的短發。這令新郎倍感受辱,怒不可遏。於是,那位新郎聯合他的前幾任妻子,一起將卡瑪綁起來拖出去示眾,好讓全村人都知道她對蜥神不敬。畢竟,在納博蘭德,雌性是沒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存方式的,她們隻是丈夫的私有財產,就連穿衣打扮也要符合丈夫的喜好。反抗雄性、反抗婚姻,就相當於拒絕為蜥神壯大教徒數量,這是一項重罪。這個國家的傳統文化賦予他們壓迫雌性的權力,他們早已把這當成是天經地義的事,因此,卡瑪最終被綁在幹柴堆上,村民們代表蜥神判了她的死罪。


    “燒死那個道德淪喪的東西!”


    “燒死她、燒死她……”


    圍觀火刑的村民們義憤填膺地唾罵,往日那一張張熟悉的、麻木懦弱的麵孔,此時竟變得如此猙獰。她的父兄亦是一臉大義滅親的神色,毫不留情。那群病態的可憐蟲是多麽地渴望看到別人的不幸,或許隻有這樣才能讓他們在悲慘的生活中獲得一點點可憐的優越感吧。


    卡瑪沒有為自己辯護,因為她心裏很明白,在一群瘋子當中,如果隻有一個正常人的話,那麽,瘋子們必定會把唯一正常的人視為不正常之人,進而排斥打擊。如果隻有死才能獲得自由,那麽她情願死。但假如僥幸沒死,她一定會逃離這個瘋子集中營……卡瑪在心裏暗暗地發誓。


    村民們在村外的聖河邊,用幹柴搭起了一個邢台,卡瑪被捆在一根木頭上,被置於高高的柴堆上。不知為何,她竟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抬頭看看天,忽然間起風了,接著烏雲密布,明明是陰天,陽光卻頑強地穿透厚厚的雲層,射下了一道明亮的光芒。河岸邊的柴堆才剛剛點燃,就被一陣強風吹倒了幾根,湍急的河流不斷地衝刷著那幾根柴火,又順勢拖帶更多的柴火倒入河中,火堆很快就失去了平衡,邢台轟然坍塌了。被綁在幹柴堆上的卡瑪就那樣連同火堆一起掉入河中,直接被河流衝向下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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